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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给普通人的最后一扇门,快要关闭了
如果你往前翻动一下互联网的记忆,不用太久远,停留在2017-2018年就可以了,当时全网讨论最火热的词语叫「娱乐至死」,研究最深的话题叫「阶级跃迁」,批评最多的是某款手游、某短视频平台,说它们杀死了普通人用来改变命运的时间。

那时期,大家都还充满信心,调侃小城市留不住灵魂,得让肉身尽可能挤进大城市里。

接着满腔热血地探索斜杠副业,下载各种付费课程平台,研究互联网红利,加入自媒体创业风潮里,而投资者也扎堆涌进新四大发明,区块链,ARVR行业等等,仿佛一切都可以折腾,未来可期。

然后几年过去了。

现在讨论最火热的话题是延迟退休和银发红利,是考公考编和躺平养生,风气变得完全不一样。

整个社会积攒许久的那股心气,竟一点点被磨平锋锐,就很突然的,大家一下子看开了,卷什么,卷哪里,为什么要卷,种种触及灵魂深处的问答让人沉默不语,纷纷颓了。

一个可见的事实是,普通人想往上爬,在这个时代变得越来越难,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毕竟机会是属于有缘人的。

但另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是,如果放眼全球,纵观过去几千年的人类文明史,就会发现,其实普通人根本没有资格讨论「上升」这个话题。

古今中外的封建时期,为了防止阶级流动,最直接的方式是垄断受教育的权利,谁有资格读书,读什么书,由贵族官吏说了算。

如果你满怀壮志地穿越到夏商西周,重生开始新的空白人生,会发现那时期的学校全是官府开办,学生清一色是王公贵族,而学的内容是「礼乐射御书数」,条条框框特别多,所谓「学在官府,官师合一」,百姓看不懂是正常的。

到春秋战国时期,官学被打开了一个口子,孔子开始提倡「有教无类」,创办私学,说每个人都可以接受教育,不分贵贱贫富,文化知识也不是贵族们的专利。也只有这段时期,你才能真正学到一些有用的知识,提高一下自己的社会生存技能。

不过很可惜,秦朝又将这扇私学的门关上了,先是焚书坑儒,进行舆论管制,然后在全国推行「以吏为师」,恢复官学那一套。

岁月如梭,哪怕你顺利熬到了魏晋南北朝,无论察举制还是九品中正制,它们的核心依然是通过官员来举荐人才,然后上报给中央。而被推荐的人又是贵族的子孙后代,他们互相选拔对方的子孙当官,留给寒门学子的机会相当少,希望不大。

终于,你盼到了隋唐时期的科举制,它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官学和贵族的垄断,寒门学子总算可以通过读书熬出头了。

哪怕「学成文武艺」后,还是得「货与帝王家」,至少阶级垄断已经被打破,社会不再是一潭死水,普通人也能有机会鲤鱼翻身。

后来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科举制最终不可避免地成为维护统治阶级的工具,明清时期变得十分僵硬,儒学经典禁锢百姓的思维,学生两耳不闻窗外事,就盯着三纲五常和八股文,整天摇头念叨,昏昏沉沉。

寒门子弟没有名师辅导,没有父辈在官场荫庇,更没有财力支撑自己的十年苦读,导致科举制最后沦为贵族子弟的私人试炼场所……没办法,普通人确实太难了。

在古代,比普通人更难的是普通女子,她们从一开始就被排除在教育体系外,学识停留在三从四德层面,懂点家政技能,会烹饪纺织养蚕就可以了。

至于同时期的欧洲更加干脆,直接将门焊死。

宗教神学贯穿了整个中世纪,神权处于绝对的支配地位,教会学校几乎垄断了世俗教育的解释权,许多世俗书籍都被列为禁书。修道院学校虽然说是学校,其实是给教徒提供集体修行的场所,同时招收年龄较小的孩子,一点点培养成神职人员。

宗教神学的道德标准,成为判断一切事物的标准,任何超脱飞扬的异端思想都相当危险,要么被咒骂打压,要么被送上绞刑架焚烧,手段十分残忍。

哥白尼提出「日心说」后,他的一辈子命途坎坷,晚年甚至双目失明,直到临死前才能盼到自己的《天球运行论》出版。

而他的学说追随者,来自意大利的哲学家布鲁诺就没有这么幸运,他在罗马的鲜花广场给绑在一根柱子上烧死了。

两人的遭遇给伽利略带来极大震撼,虽然他用科学实验证明了哥白尼的日心说是完全正确的,但他已经不敢那么高调了,只能苟活于世,去阿谀奉承一些权贵宗教人士,甚至还得站在宗教法庭面前低头认罪。

然而到晚年,伽利略还是被打上宣扬邪学的罪名,被宗教裁判所判处终生监禁,最后同样双目失明,病死在里面。

呐喊破门的人络绎不绝,一直到中世纪晚期,在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的兴起后,封建和宗教的牢笼才逐渐被打破。

许多国家和城市有了宫廷 学校和骑士教育, 广大农村地区的平民也可以接受世俗教育了……这个过程太过艰辛。

时间轴来到近代,民国时期的教育思潮变得更加开放, 孙中山努力推行的免费义务教育,哪怕在最艰难时期也能贯彻落实下去,像西南联大的学生就能免掉所有学杂费和午饭费。

这时期的普通人虽然有了更多希望,但直到1949年之前,中国的文盲率依然在80%以上,问题出在了哪里?

出在了整个民国的教育系统是不公平的,它只是动用全国的教育资源,然后优先投入到精英阶层里,比如先录取上流阶层的小孩,设置高学费的门槛,将最广大人民的受教育权利剥夺出去。

另一方面,高校的学术风气也一步步走歪了。

许多学生追求政治、法律和文学领域,但对自然科学毫不重视,一心想着该如何当官,如何成为人上人。

蔡元培在执掌北大的时候,就指出当时北大的官僚习气相当严重,这些学生读书是为了追求利禄,后来他才着手整顿这股腐朽风气。

新中国成立后,全国5.5亿人里有4亿文盲,农村文盲率更是达到了95%,扫盲成效直接影响到工业化进程,一场大规模的全国扫盲运动正式开始。

怎么扫呢?

精心挑选1200个常用字,制作成两张有注音符号的生字表,然后各地省市乡县编写扫盲教材,无论工人农民,还是师生知青,全都加入到扫盲队伍里,在全国地毯式推行。

同时进行的方针还有「普及九年义务教育」,这个难度比起扫盲任务更重,也更关键,尤其西部的许多贫困县,义务教育程度远远落后于全国平均水平。

到2011年,中国全面实现了「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基本扫除「青壮年文盲」,是九个发展中人口大国里,唯一全面实现九年义务教育的国家。

可以这么说,在基础教育领域,我们做得无可挑剔,只是再往上时,遇到的阻力很大,我们缺失了最重要的高等教育,而且一朝一夕内很难建成。

当然,整个世界的教育也出现很严重的阶级分层。

美国公立学校和中国一样,是否优秀也是看地段的,优秀地段的学区房,交的房产税高,公立学校的经费也就更充足,可以请来优秀老师,使用优质的教学设备,只是教学氛围一点都不快乐。

而排名靠后的公立学校,孩子是在快乐氛围中长大的,最后可能连社区大学都进不去,全进了麦当劳打工,或者在街边闲逛,拿点失业补助。

再往上是美国的私立学校,3万美元的学费门槛足以挡住所有非中产阶级的孩子,这些学校会执行更高强度的填鸭式教学,顺利完成社会的阶级分层。

哪怕底层的孩子成功逆袭,他们也要面对可怕的大学费用,所以目前有4300万美国人欠下1.6万亿美元的学生贷款,比信用卡和汽车贷款还要多, 奥 巴马甚至花 了 21年才还清自己 的助学贷款。

能进入常青藤盟校的学生,基本符合几个硬性条件,要么直接走捐款途径,要么父母恰好是校友一员,要么自身有一些用金钱堆砌出来的昂贵技能,比如高尔夫、滑冰和击剑等等。

英国媒体还做了一个统计,截止到2020年,英国历任的55位首相,有28位毕业于牛津大学,14位毕业于剑桥大学。

而在中学阶段,有20位首相毕业于伊顿公学,7位毕业于哈罗公学,6位毕业于威敏公学,仅有10位是在公立学校毕业。

现在最富有的英国首相苏纳克,就是毕业于牛津大学,然后到斯坦福大学攻MBA,前后用了七年时间,从议员顺利晋升到首相。

在这个时代,寒窗苦读已经从优势变成了劣势,权贵精英阶层的孩子,由于从小耳濡目染,接触的人和事很多,视野宽广,知识面丰富,因此可以谈吐得体,综合素质全面发展,最后在顶级人脉圈的举荐下,轻松迈过顶级学府的门槛。

现实就是,掌握国家政治命脉是同一圈层出来的人。

《贝克街的亡灵》道出了经典名言:「……伴随着日本这种世袭制度,人类的错误历史将不断重演,政治家的儿子成为政治家,银行总裁的儿子成为银行总裁,这样下去,不管过多久日本还是不会改变。」

美国的政治圈层同样固定,而且特别讲究血统,种姓制度也更严重,素有「美国印度化,印度神仙化」的美誉。

不过美国版的种姓制度不像印度那么直白划分,那么赤裸裸的阶级歧视,许多不混政坛圈的百姓,如果没有深入接触到这个圈子,更不会有明显的感觉了。

位居最上层的是金融垄断门阀,老资本政治家族,二战后的新贵家族,大法官,能源和传媒领域的大亨,其它族裔很难挤进去。

往下的是上流阶层,议员,大富豪和各企业主, 然后是广大中产阶级,包括医生、律师、教授,企业高管和高级码农。

继续往下是非洲裔和拉丁裔族群,广大绿卡移民群体,华人码农,而 最底部是亚裔移民,难民和非法移民群体。

我以前在讲润学的时候就有提到,美国申请难度最大的是工作签,2023年就已经有50万份申请,而美国移民局一年只会发放6.5万个H-1B签证,另外2万个名额留给在美国顺利毕业的留学生群体。

也就是说,每年有8.5万名拿着H-1B签证的外国人跑去美国工作,最长可以逗留六年,如果在六年内无法申请到绿卡,或者中途辞职,但在两个月内没有入职下一家企业,就只能捡包袱回国了。

这是一场考验美国打工人能否在两个月内跳槽到下一家的冒险之旅,也是一场能否在六年内拿到绿卡的艰难持久战。

中国人的绿卡排期已经到6-8年,不过算好了,最长的是印度人,他们得排到151年,意味着绝大部分在美国打工的印度码农,在工作签满六年后都得灰溜溜回国,六年的干电池实锤了。

而在美国的留学群体,如果毕业后想留美工作,同样要走H-1B工作签路线,同样要在六年内拿到绿卡,难度是一致的,毕竟抢的都是美国人饭碗。

如此,整个美国社会达到分而治之的效果,各颜色人种,各阶级群体,各政治理念,各财富阶层被排列组合,同阶层的群体永远内耗,永远达成一个完美的动态平衡。

在生产力没有大规模爆发前,世界阶层的流动也越来越凝固,留给普通人的最后一扇门就只剩互联网了。

互联网确实是一个好东西,它可以打破信息差,可以戳破公知们指点江山的谎言,可以 解决教育分配不均的问题,解除所有地域限制,名师讲课的视频由五环内传到荒凉偏僻的深山沟壑里。

一个只有高中文化的普通人,只要他有主观学习的意愿,有充足的时间去钻研学习,那么他可以足不出户,通过互联网补完自己缺失的所有内容,可以打破自己的阶层,走到更高的层次,这是完全可行的,

但很可惜,这扇留给我们普通人的大门,它正以极快的、非常诡异的姿态「砰然」关闭……我不是在危言耸听。

普通人需要面临的现状是,我们中文互联网的垃圾内容实在太多了,它每天生产的文字音视频内容达到一个天文数字。

而在这些天文数字里,真正有价值的内容并不多。你想从互联网汲取知识,没问题,只是要比过去多花费10倍时间,才能找到稍微有一点价值的内容。

互联网垃圾内容的无死角覆盖,新闻资讯的高度集中,注定了大部分人根本没法抵抗,这不是简单的逃避就能人间清醒,是真的你只要乐意沉浸在其中,就会躺平得很舒服。

毕竟现实凛冽,完全可以用来当成逃避的安慰剂。

我写文章的时候要大量翻阅资料,但中文互联网能轻易搜出来的文章根本不能看,读起来似乎故事性很足,内容流畅,细究起来错漏百出,根本无法引用。

我甚至还碰到不少行业内知名学者写的资料,内容胡说八道,却被很多媒体转载,互相转来转去,资料经过四五六手,最后变得面无全非,真实信息就这样一点点被污染了。

海量文章灌进互联网沙漠,竟没一滴水可喝,可悲也可叹。

许多人将矛头指向中文互联网,我一开始也挺认同,直到我系统了解完国外的互联网,才发现人性是相通的,全球互联网的垃圾内容也都在日益膨胀。

当然别人的搜索引擎和百科词条至少从胡说八道和广告弹幕的严重程度来讲,要比中文互联网有节操得多,在了解第一手信息源时会更精准严谨,这些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ChatGPT这段时间大火,你只需要简单输入自己的需求,比如「我要设计一个优雅时尚的高脚酒杯,帮我写一个需求描述」,它就能生成相对专业的需求文案。

它本质是一个创作工具,和excel没有多少区别,利用得很好如虎添翼,但这种主动学习的能力,许多人其实并不具备,更多还是随波逐流,哪怕AI绘画和ChatGPT再怎么优化迭代,这扇门到底开启还是关闭,都不会影响到大部分人的生活分毫。

许多人沉浸在短视频的喂养中,随便一个新闻八卦都能生成视频,再配上激昂音乐就可以批量产出了,人们一整天被这类内容包围,活在自己的孤岛里,和外界的认知逐渐脱节, 甚至有人 合 伙买车 开到曹县 盗窃,原因 是听说「曹县是宇宙中心 」,明明这只是一个烂梗。

年轻人只需要几十个字的视频文案就能领略世界真相,洞察这个社会的规律,被灌输未经考验的丛林知识,指点江山征战沙场,一边激昂亢奋,充满正义网暴,一边流泪痛苦,沉溺于廉价感动。

每个人作为「人」的特征,被贴上了数字标签,形成一段可量化的数据,在这座大牢笼里商业化运作,每个环节都在评估效率与产出价格。

表面上,互联网很温和,包容开放,人人平等,我们有很多选择和方式去看待这个世界。但直到最后,也并没有让人变得更聪明成熟,思维和心智被局限在一方天地里。

关键是,每个人还认为这是正常的,思想上的服从让一切越来越怪诞,而 互联网作为留给普通人的最后一扇门,也被密密麻麻的垃圾全堵住了。

一切都有希望,只是对普通人有点绝望罢了。

部分参考资料:

陈洪捷:《论科举与教育》

刘杨:《中国古代教育思想》

熊明安:《中华民国教育史》

文喆:《精英、精英学校与精英教育》

童大焕:《教育产业化,还是教育垄断》

王哲文:《中国共产党领导扫盲教育的百年历程、意义与经验》

中国教育报:《新中国70年基础教育改革发展历程》

杨师群:《中世纪中西方教育体制之比较》

郭璟:《文艺复兴与宗教改革时期欧洲现代教育变迁》

庞励:《文艺复兴时期欧洲教育世俗化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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