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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四十六章 见证

“坍塌又开始了啊。”

“这才是刚开始呢。”

“已经够煎熬了……究竟什么时候结束?”

“那要看他的想法了……”

古老的殿堂里,那些乐器渐渐落满了尘埃。

窗前,摇椅之上的黑影凝望着那渐渐笼罩一切的烈日,轻叹着,许久,收回了视线:“现在,一切都要看他的想法了。”

深渊自火焰中燃烧,地狱在烈日的普照中倾覆。

一切的结局都将到来。

摇椅上的老人说:“你们也都去吧,不必管我。”

“可是……”

身旁的灾厄乐师有些忐忑。

老人怪笑了起来:“不必担心,只要你们乖巧一点,那位深渊烈日阁下不会对你们做什么的。

你看,厨魔协会不是滑跪的很流畅么?

把协会收藏的乐章全部交给他,他不会刁难你们的……”

乐师犹豫了一下,最后问:“帕格尼尼阁下,您不去么?”

“算了吧。”

躺椅上的老乐师怪笑了起来,摆了摆手:“从活着的时候开始,一辈子就折腾来折腾去的,等死了才明白,宁静一点最好。

新世界什么的,就算了吧。”

他闭上了眼睛,“我的时代早就过去了,就让我留在过去吧,至少,过去还属于我。”

寂静中,鼾声渐渐响起。

最后陪伴在他身边的灾厄乐师转身离去,轻轻的为他关上了门。

一片寂静里,尘埃无声的舞动着。

落满琴弦。

……

曾几何时无比黑暗的深渊里,被更深的黑暗所照亮了。

再看不到庞大的地狱和恐怖的战争,一切都悄无声息的消融在坍塌里,一片死寂之中,只剩下了一点又一点的微光,渐渐的向着烈日汇聚。

领受恩赐,亦或者,在审判之中迎来消亡。

伴随着一座又一座地狱的坍塌,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国之门终于彻底关闭。

当槐诗举目望向四方时,偌大的深渊之中,便只剩下了一片虚无。

无穷的物质自现境完成了聚合,令这一片地狱的体积膨胀了岂止千万倍,化为了前所未有的庞然大物。

充斥所有。

就连无穷的空洞深渊本身,都在着引力之下翘曲,坍塌,收缩,汇聚在此刻的现境之外。

再无深度的区别。

所有的所有,一切的灵魂和物质,尽数汇聚在此处。

这便是一切的意义。

终结的时刻,即将到来。

“最后的测算完成了。”

现境最深处的伦敦里,尼芬海姆带来了验算机构所得出的最后结果:“物质和源质的总量,已经达到了最佳范畴。

天国计划已经得以完成最后的准备阶段,接下来,所引爆的冲击将彻底摧毁一切,最终,根据天国的蓝图,重新再奠定所有。

总计耗费时光,四十五万年,成功率,百分之九十七——”

他停顿了一下,沉默许久之后,才补充道:“倘若,最重要的条件能够完成的话。”

“放心,能够完成的。”

槐诗微笑着回答:“一定。”

“……”

苍老的创造主沉默着,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却无可奈何,只是看着他:“真的不需要……”

“不需要。”

槐诗断然回答:“多了就更麻烦,越多越错,决定一切的视角只要有一个就够了。”

于是,尼芬海姆再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槐诗并不在意,只是问:“其他所有人,都已经进入天国了吗?”

“嗯,除了委员会里负责最后收尾工作的人之外,其他全部都强制性的进入天国了。”

尼芬海姆回答道:“前些时候,那位……似乎发现了什么,不过调查已经被打断了。

按照你的吩咐,强制性的进行了沉睡。”

“……”

槐诗也沉默了起来,苦恼的挠了挠下巴,许久,自嘲一笑:“好不容易骗了她一次,这次她肯定不会再原谅我了。

果然,渣男的话,果然一个字都不能信啊。”

“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么?”

尼芬海姆看着他,并非不耐烦,而是前所未有的耐心等待:“不论是做什么也好,或者帮你转告什么话也没关系。存续院虽然没了,但我们这帮失业人员好歹还算有些一技之长。”

“想做的,都已经做了。还没做的,我打算留下来自己做。”

槐诗想了一下,洒脱一笑:“至于有些话,我还是亲自去说更好,不必劳烦你们啦。”

尼芬海姆颔首,再没有说什么。

就这样,最后一次,对整个现境和彩虹桥,进行彻底的检查和维护,一丝不苟,直到他的工作终于结束。

在天国的大门前面,创造主回头,最后看向了他:“我该说再见么?”

“当然啊。”

槐诗淡然回答:“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只不过是短暂一梦而已……”

他想了一下,最后道别:

“大家,明天再见吧。”

尼芬海姆沉默着,用力点头。

消失在光芒里。

充满苦痛和煎熬的昨日已经结束,断绝曾经所有的今日也即将迎来彻底的毁灭,现境的太阳坠入了深渊,深渊的太阳也将在漫长的黑暗里湮灭。

当新的太阳从新的世界中再度升起时,遥远的明日终将到来。

可当现在,槐诗站在寂静的世界里时,环顾所有,忍不住感慨万千。

眺望着这早已经饱受折磨的一切。自毁灭要素的转化和凝固之中,已经落入了永恒的沉寂。

再无任何的生机。

“真安静啊。”

他轻声叹息着,从干涸的海洋和坍塌的山峦之中漫步,回顾着面目全非的一切,望着那些塌陷的废墟和落满尘埃的城市。

荒芜的原野上,龟裂缝隙。

可依旧回荡着隐约的鸣动,宛若欢悦,宛若悲伤,又好像是解脱一般,自最后的倾听者耳边倾诉。

最后,槐诗伸出手,将一束存留至今的鲜花,小心翼翼的,放在尘埃之间。

晶莹的露水从花瓣上滴落,自大地之上,晕染出点点泪斑。

“感谢您这几百年来的包容和忍耐,我们的过去和现在,因此而成,未来也正是于此出发。”

如是,望着眼前的所有,槐诗轻叹着,最后道别:“终有一日,让我们在没有地狱的新世界中再会吧。”

或许苦痛依旧会延续,煎熬已经不可或缺,斗争和厮杀依旧无可避免。

可回首曾经的时候,便能够看到一步步所踏上来的台阶,还有被抛在身后的无穷艰难。

于是,便会有勇气。

便能够鼓起希望,向着未来继续进发。

只要这样的动力尚存,那么,明天就会存在,未来的光依旧会亮起,不论眼前是多么深的长夜。

就这样,那隐约的鸣动,渐渐消散。

自轻柔的歌唱中,渐渐终结。

只剩下一片寂静里,槐诗回首,望向渐渐环绕现境而形成的虹光,那自无穷源质的燃烧之中升起的桥梁。

通向未来的道路,与此打开。

只差最后的一步……

槐诗,抬起了手掌。

自响彻所有,动摇万象的轰鸣中,最后的枷锁,被彻底解开。

当二十四个毁灭要素随着日轮的自灭而彻底激化,无穷尽的辉光宛若洪流,笼罩一切。

最后的深渊和最后的地狱中,掀起激荡。

无穷尽的声音重叠在一起,驯服的遵从着地狱之王的掌控,奏响了去往明日的乐章。

宏伟的旋律自毁灭中,浩瀚奔行。

最后的演奏和灭亡,就此开始!

最先崩裂的是物质,物质转化为了能量,能量又自最彻底的激发和焚烧之中,化为了充斥一切的光。

紧接着消散的是灵魂,穷尽深渊所有的源质,自烈日之中蜕变,溶解一切灾厄,肆意的焚烧,自烈光之中升腾而起,掀起了充斥一切的狂澜。

最后的地狱在他的眼前坍缩,消散,最后的深渊在槐诗的手中收缩,坍塌。

所有的罪孽和苦痛,绝望和哀鸣,尽数消融在这光芒里。

只剩下万物的鸣动重叠,所有的意义自旋律中汇聚,化为世界的歌声,赞颂毁灭,赞颂终结。

赞颂明日之未来!

在扑面而来的光芒里,地狱的残骸迅速蒸发,落满尘埃的宫殿之中,孤独的灾厄乐师从漫长的过去之梦中醒来了。

倾听着那前所未有的宏伟乐章,满心沉醉,大笑着,再忍不住手舞足蹈,向着那演奏者,致以最后的敬意和感激。

“真美啊……”

他闭上了眼睛,微笑着,消融在光里。

再无遗憾和惋惜。

曾经的雷霆之海,曾经的亡国离宫,曾经的一切的一切,沐浴在这告慰一切的光芒和旋律之中,迎来终结。

到最后,就连烈日本身也在光芒之中无声的崩解。

而就在太阳的湮灭之中,最后一道耀眼的虹光从烈日中升起,就这样,飞向了未来的方向。

再不见坍塌的声音。

只剩下,那漫长的余音在彻底的虚无中回荡。

槐诗挥手道别。

向着一切。

……

“槐诗先生,你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

现境的机密问询会上,院长001拆穿了槐诗唯一的谎言:“应该说,你在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做出了隐瞒,对吗?”

“是的,没错。”

槐诗颔首,毫无掩饰和犹豫。

整个天国计划,最为致命的缺点,最为庞大的缺陷。

那并非是漫长到令人绝望的时光。

而是存在本身。

被称为观测者效应的东西。

当一切都陷入了虚无,旧的所有被彻底湮灭,新的一切还未曾开始时……这个世界又同不存在有什么区别呢?

去往未定未来的天国,又将落向何方?

又有谁能保证,当过去被抹除,现在被终结之后,会有未来存在呢?

在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延续了,没有这一切存在的证明。

也无人能够提供见证。

见证。

这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奢侈的东西。

必须有人见证现实,必须存留记录,不然数十万年的时光,会让现境永远湮灭在虚无之中。

可为了避免多余观测的干涉,必须且只能有一个视角去进行。

必须有人留下来,见证这一切,留在旧的世界里,等待新世界的到来。

如同守墓者一般,孤身一人的等待。

院长001遗憾摇头:“没有人能够坚持五十万年,槐诗先生。”

“不,有的。”

槐诗笑着,举起手中的命运之书。

显现那现在还没有发生过的,有关未来的记录。

“已经有过了。”

他断然的保证,“以后也必将再有!”

只要名为槐诗的观测者还存在,那么,便会有这四十五万年时光的证明!

哪怕是曾经所发生过的未来无法再发生,可槐诗依旧存在,他的存在,便是这一份未来的保证!

这便是太一,最后的牺牲。

现境的太阳映照现境,深渊中的烈日映照深渊。

现在,当现境的太阳消失了,深渊的太阳也迎来熄灭。

就这样,他目送着虹光翱翔着,远去。

旧世界的守墓人洒脱的微笑着,伫立在虚空之中,眺望着那过于遥远的未来,见证着一切的存在。

“那么,接下来做什么呢?”

槐诗轻声呢喃:“先睡一觉还是先练琴呢?”

“我觉得,你还是琢磨一下,怎么安慰被你骗了的人比较好——”

自虚无之中,有另一个声音响起,幸灾乐祸。

来自他的身后。

来自,命运之书中……

那个披着黑衣的孤独身影!

当一切再度迎来了彻底的虚无和毁灭,再度回到了原本的轨道时,曾经被抹除的记录,便与此重现。

令槐诗愣在原地。

在这一片永恒的寂静之中,最后的地狱之王向着自己,满怀愉快:“被毁灭的未来,已经有人见证过了,槐诗。

不需要再第二遍重播了——”

他伸出手,按住了槐诗的肩膀,告诉他:

“——准备好快进了吗?”

“喂,等……”

一瞬间的错愕,槐诗来不及说话,便已经被,向前推出!

数之不尽的浮光掠影自他的眼中显现,十倍、百倍、千倍、万倍、亿万倍……时间在加速。

当深渊被彻底湮灭之后,一切的记录,早已经记录在了命运之书中。

无需再去等待这漫长的毁灭落幕。

在他的灵魂里,早已经留下了永远的证明。

在这如此漫长的时光里,槐诗身不由己的飘荡,见证着毁灭的余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平定,到最后,归于寂静。

最后所看到的,是自己的笑容。

如此愉快的挥手,向着远去的他道别,伸出手,从时光之中,划下了最后的一道标记。

可当加速终于结束时,槐诗却忍不住回过头,看向过去,那延续至今的时光之中,一道又一道深邃的痕迹。

数之不尽的刻痕绵延成看不到起点的海洋——

证明着毁灭的终末和消散。

将他送往了二十万年之后的时代!

曾经深渊烈日的观测,只能将他送到这里——新世界的孕育还未曾开始,可旧的一切已经尽数结束。

记录和现实的偏差,即将出现。

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便再无法使用深渊烈日的记录见证。

他必须亲自去面对这一切。

“……忽然之间就少了一半啊?”

自创世的漫长寂静中,槐诗轻叹,眺望着一切离散的物质自虚空之中,再度缓慢聚合的场景,轻声一笑:

“所以,接下来就是等待且心怀希望了么?”

挺好的。

最起码,他还有时间,去想一想,怎么去面对自己谎言被戳穿的下场……可这么可怕的问题,只有二十多万年,真的够吗?

只是想想,眼前就浮现出一片血淋淋的刀光。

他已经开始头痛了。

但万幸的是,他至少还有二十多万年去做好准备。

所以,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未来的事情未来再想……

就这样,在新世界渐渐显现的第一块物质之上,他就地一躺,满怀信任的祈祷:交给你了,未来的我!

可他还没有闭眼,眼瞳便已经被来自未来的光芒照亮。

遥远的光芒里,像是有人伸出了手,握紧了他的肩膀。声音如此熟悉,带着熟悉的戏谑和促狭:

“我想,我自己,可能需要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

“等等,不会吧?!”

槐诗呆滞着,下意识的想要抗拒:“等一下,我还没做好准备——”

“别想了,真要能想出办法,我至于考古考了这么多年,还补这么多记录和证明出来么……

先琢磨一下自己怎么不被乱刀砍死再说吧!”

砰!

一本厚厚的命运之书,忽然就砸在了他的脸上。

堵住了剩下的话。

紧接着,那一只按住他肩膀的手掌猛然拽住了,拉紧,将他拉向未来的时光,只留下幸灾乐祸的话语:

“——来不及了,快上车!”

于是,在惊恐尖叫里,时光,再度加速!

将过去的标志物,扯向了呼唤着他的未来。

自无穷时光的变化之中,他看到了,宛如雾气一般的无穷物质渐渐汇聚的景象,最先出现的物质开始了增长,膨胀,充斥所有。

然后,在纯粹的黑暗里,涌现出第一缕光芒,紧接着,名为火焰的东西从最深邃的地方燃起。

渺小的波澜渐渐萌发,回荡在这一片纯粹物质所形成的虚无之中,到最后,化为了重塑一切的狂乱潮汐。

分裂,开始了。

再然后,是积累到了极限的坍缩,以及坍缩到极限的爆发!

无穷的物质自正中心抛射而出,扩散,激烈的碰撞之中,一缕源质的辉光从虚无之中显现。

如同最初的准绳那样,令崭新的世界得以开辟。

沉重的一切向下延伸,再现,重组,便在混沌的虚无之中,显现为了看不到尽头的大地。

轻灵的一切上升,弥漫,扩散,笼罩在大地之上,环绕一切,便化为了最初的天穹。

而在天地之间,无穷的物质和源质奔流着,宛若潮汐一般,笼罩万象,降下了最初的变化。

令大地崩裂,迎来动乱,天穹震颤,汇聚乌云。

火焰和熔岩之中,一座座山峦自物质的挤压之中拔地而起。而紧接着,最初的雨水从穹空中降下,洒向充斥着火焰的荒芜世界,肆意涌动,奔流,划分出江河与海洋的界限。

在昏暗的世界里,光芒向着天穹升起,汇聚,点亮了最初的星辰。黑暗向大地之下流淌,形成永恒的根基。

自光芒和黑暗的彼此流转之中,不论是奇迹还是灾厄,都尽数交融,再也不见。升华和凝固的源质渐渐融为一体,演化为崭新的形态。

直到最后,延续了数万年的暴雨和动荡迎来上了终结,旧的所有再看不到痕迹,新的世界迎来了第一个黎明。

太阳第一次升起。

崭新的大地之上,第一颗草籽无声的萌发,透露出一抹新绿。而遥远的海洋之中,古老的潮声响起。

生命自崭新的世界之中再度显现,再度生长。

从最初的一叶嫩绿,到覆盖整个世界的苍翠,直到最后,在最古老的巨树之上,第一只飞鸟展开了双翼。

鼓起勇气。

飞向了遥远的大地尽头。

就此远去。

第一个音符自寂静的世界中响起,再然后是第二个,一切的生灵自大地和天穹之间孕育,以自我之存在去向世界欢歌,奏响了崭新乐章的序幕。

而就在这序章的尽头,轻柔的余音里,来自遥远过去的虹光再度亮起,照亮了槐诗的眼瞳。

新的时代,就此开始。

这便是创世纪!

直到现在,槐诗才恍然感受到,自己已经置身未来。

可当他蓦然回首,望向那遥远的旧时光,便看到了自己所留下的痕迹……曾经的自己,还有未来的自己。

从过去延伸向未来,又从未来延伸向了过去,以槐诗自身为参照物,贯彻了如此漫长的时光,精准的对接完成。

形成了跨越四十五万年的宏伟桥梁。

就像是最后的标点一般,为过去的故事,划下了句号。

旧的一切终于结束了。

可新的一切又从何处开始落笔呢?

“总感觉,缺了点什么啊。”

自这崭新的世界里,槐诗好奇的抬起头,眺望着那陌生又熟悉的苍穹,如此高远,白云舒卷之中,回荡着飞鸟的鸣叫声。

在潮声里,海水漫上了沙滩,盖过了他的脚背,又缓缓退去。

他漫步在这崭新的天地之间,抚摸着草木和岩石,感受着与曾经截然不同的色彩和曲调。

于是,渐渐的迷茫,不知道究竟应该去往何方,直到轻柔的笑声从身后响起。

宛若猝不及防的惊喜。

当槐诗回过头的时候,便看到了她的笑容,沐浴在海风里。

如此的愉快和得意。

就这样,望着他,郑重的咳嗽了两声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在命运之书的崭新一页中,再度写下熟悉的开篇:

“姓名?”

令他,眼前一黑。

“你认真的吗?”

求求了,随便什么都行,唯独这个开头,还是换一个吧……

可看着命运之书上浮现的字迹,他便再忍不住,轻笑出声。

再不执着。

其实,随便什么样的开头都好。

这同姓名、年龄和性别都没有关系,不论什么样的序幕都无所谓。

对于自己而言,故事的起始,一定都在她的笑容里。

“我们走吧。”

槐诗牵起了她的手,再不迷茫,大踏步的走向了前方。

就这样,海滩上的两行脚印渐渐远去。

自潮声里,命运之书掀开了新的一页,将旧的故事翻过,崭新的书页上,关于槐诗的故事还在继续。

过去的已经结束,未来的还没开始。

但还有现在。

澄澈的天穹之下。

大地颂唱,海洋欢歌。

尾声 新世

新世历·四七一年,三月七日。

南陆,时印维持机关总部,图书馆六层,肃然冷漠的声音从大门的浮雕守卫口中响起:

“姓名?”

“原诚。”

“年龄?”

“二十九。”

“性别?”

“男。”

当惯例的验证结束之后,尘封的大门终于在归来者面前缓缓开启,露出内部庞大的空间,一座座高耸的书架之上摆满了古老的典籍,宛若历史的沉睡之处,肃穆的气息扑面而来。

而就在最深处,巨大的落地窗前,靠椅上午睡的圣者回头,看过来:“才两个多月,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因为工作结束了嘛。”

原诚回头瞪了一眼身后的大门,无奈抱怨:“为什么每次进门都要走这么奇怪的流程啊,老师?太尴尬了点吧?”

“大概是致敬先贤吧,祖宗之法不可变嘛,习惯了就好。”

圣者咧嘴一笑,明明已经数百岁高龄,可那张看上去比自己还年轻的脸却依旧如此轻佻,令原诚越发无奈。

啊,又开始了,奇怪的恶趣味……

这种时候,就不能再扯闲篇,否则回过神来,一个下午就过去了,更况且,他还带来了至关重要的消息。

他神情一肃,正准备说话,却听见老师的声音:“调停成功了?”

原诚愣在原地。

“老师你知道了?”

“谁叫你从进门开始就一副傻乐的样子?猜都猜到了。”圣者一笑:“结果应该不错?”

“南陆同盟和新世协约国已经签订和平协议了。”

原诚回答:“现在已经有两个新世种军团和四个旧世种军团开始逐步撤离,虽然双方还有一些摩擦和局部争端,但再过几个月,战争就要彻底结束了。”

“打了这么多年烂仗,已经都打不下去了。”

圣者想了一下,颔首说道:“最起码,接下来五到十年里,都不会再继续了……观测局所那帮道德婊虽然总喜欢反复横跳,但最起码这次总算做了件好事。”

“那接下来呢?还是要打仗么?”

虽然作为记录者,原诚虽然已经亲眼见到了调停会议上双方剑拔弩张的样子,但依旧不愿意让最糟糕的结果发生。

“纷争总是难免。”

圣者轻叹:“战争的苦痛过后迎来和平,和平的世代里又种下了矛盾的种子……人的世界就是这样,不论深渊循环存在与否都不会改变。”

“喵?”

在他膝盖的毛毯上面,有一只肥嘟嘟的黑猫疑惑的抬起头,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很快,又在娴熟的抚摸和揉捏之中眯起眼睛,再度呼噜了起来。

再次沉沉睡去。

“大局的变动已经无可避免,着急也没用,还是做好我们自己的工作吧。”

圣者严肃的叮嘱:“除非有可能引发大规模现实扭曲,否则时印维持机关必须恪守自身的中立。

作为记录者,也绝对不能干涉历史的进程,倘若不能习惯的话,还是趁早放弃比较好。

这是我作为老师所能给你的忠告。”

“我明白。”

原诚郑重保证。

于是,圣者满意的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去休息吧,历史刻印和抢救记录已经很累了,天大的事情,明天再说。”

可原诚依旧坐在原本的位置上,没有动,神情犹豫了起来。

“其实,还有一件事情……”

“嗯?”圣者不解。

“是关于老师你一直在主持的新世起源史的编纂和定序。我这些日子在南陆和新世两边来回跑,中间有空的时候,一直在找和您给我的课题有关的资料。”

“然后,就感觉……哪里好像有问题?”

原诚打开放在身旁的背包,翻出了厚厚一叠的抄写稿,全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记录,百思不得其解。

“这些都是关于末代的天文会会长槐诗先生的历史记录,全都有印证的痕迹,可……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矛盾呢?”

“有吗?”

圣者微微挑起眉头,似是不解。

原诚挠头,拿出了自己所做的归纳和记录,对比资料:“您看,这一份记录说天文会解散之后,槐诗先生就在一个偏远的小城市里成为了一名作曲家,和一位钢琴教师成婚,平静终老。现在古典音乐界的艾晴奖就是他的学生所创办的。

但南方的这一份记录说,槐诗先生在卸任之后,同最后一位缄默者一起,组建了最初的新世联合委员会,致力于协调新世初期各方的矛盾……

可同时期的这一份记录上说,槐诗先生定居在了稷下,同新世以来最为成功的探索猎人褚女士一同进行远境开发。

最扯的是这一份,说他开了个健身房,每天带人撸铁……

还有这一份,上面说,他和奥德赛协会的初代建立者之一的莉莉女士交往匪浅,甚至还有人说他是新世第一位当之无愧的传奇。

可这些全部都是同一个时代留下来的记录——”

伴随着原诚的述说,林林总总的档案、报纸与旧的文书堆满了桌子,宛若万花筒一样,令人头晕目眩。

他已经麻的彻底:

“总不至于都是重名吧?”

“……”

在短暂的沉默里,圣者的神情似乎渐渐微妙,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已经忍不住快要笑出声。

但又忍住了,非常努力。

只是别过头,面无表情的棒读:“是啊,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好像和自己的学生一样迷茫。

“稷下那边应该保存了相当多的记录吧?没问过你曾祖父么?”圣者’诚恳’建议:“他年轻的时候和那个人还挺熟悉的,一定有很多独家消息。”

顿时,原诚的神情越发复杂。

“曾祖父他也……”

问是问过了,但和没问差不多。

提到这个的时候,差不多足足说了三个小时,里面有两个半钟头是在骂人,让原诚充分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修辞的艺术和东夏文学博大精深……

然后,除了让他知道那位槐诗会长有可能是个狗心狗面、道德败坏还喜欢到处坑人的人间渣滓之外,并没有多少干货。

好吧,可以说完全没有。

全都是人身攻击……

“安娜和原缘那里呢?”老师问。

原诚的神情越发幽怨:“叶卡捷琳娜大师已经很久不见客人了,曾祖姑母那里倒是见到了,但也什么都没说。

最后还是铸世者别西卜先生看不下去了,让我回来找您……”

花了三四年,稀里糊涂的追着老师给的萝卜,一匹迷茫的小马儿几乎快要绕着各国跑了一大圈。

最后,又莫名其妙的拐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偏偏自己的老师好像还揣着什么明白,但他又不说。

作为当代的青之柱、新世时印的维持者和支撑现世繁华的九大锚点圣者之一,他要说自己不清楚的话,恐怕就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真相了。

人生不易,原诚叹气。

“您就不能直截了当的告诉我么?”

“什么话,作为记录者,总要体会一下探索的乐趣嘛,况且这种事情,讲究一个为尊者讳,我怎么好说出口呢。”

圣者摇头,惆怅叹息:“你也要体会老师我的难处呀。”

语重心长的话语,险些就温暖了原诚拔凉的心灵……倘若不是那一副我很认真在骗你你多少信一信的表情的话。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找到这么多记录,作为记录者和探求者而言,称得上是出类拔萃了。”

眼看这个最小的学生快要炸毛,老师终究还是给出了那个他等候了许久的答案:“你就当做……世界被拯救的代价吧。”

原诚愣在原地。

反应过来的瞬间,已经本能的掏出自己的天国记录和笔,眼睛放光:“难道说这是新世奠定的后遗症么?深渊陨落时的诅咒?”

“诅咒?工钱还差不多……”

圣者笑起来,感慨说道:“当付给救世主的报酬吧。”

原诚呆滞。

“报酬?”

“对啊,难道你上班不要钱的吗?”

圣者摊手,“虽然是他自己动手去拿的,而且还留下这么大的烂摊子,但反应过来之后,木已成舟。

点的菜上桌了,大家除了动筷子之外,也没别的办法,总不能不吃……

实话说,如今我们时印机关还能够把每年的加班时间维持在一百个小时以内,就要感谢他的大恩大德了。”

为什么同一时间里截然不同的记录那么多?

为什么明明彼此矛盾,可偏偏每一篇都已经经过了历史验证,完全得以确立?

答案只有一个。

因为那些记录全部都是真的……

比有史以来有记录可询的时序动乱还要更早,甚至……自从新世界完成的那一瞬间,整个时间线,就已经被人为的拆出了七个分支!

利用见证者的特权……

时间被蓄谋已久的拆分之后,又并行在一起,纠缠在一处,变成一团乱麻。最后,伴随着时轴的锚定和动荡的终结,在如今的时代,渐渐的开始融合。

就像是七个平行世界互相重叠,变成如今的主轴。

这便是导致时印维持机关成立的罪魁祸首……

明明足以成为拯救世界的救世主,可偏偏又搞出了数不清的麻烦,完全不在乎自己是名流千古还是遗臭万年。

本来可以掌控所有,但并没有伸出自己的手。

他可以随心所欲的塑造这个世界,但却选择了让一切放任自流。

再不曾把持过新世的运转。

充其量,只不过是从最终的成果里,拿走了同整个世界相比完全微不足道的一段时间,让继承者们为此头痛了二百多年。

作为拯救世界的报偿,过上了比任何人都要幸福七倍以上的人生。

作为音乐家、作为协调者、作为不为人知的旧世考古学家、作为平平无奇的健身房教练、作为探索新世的传奇、作为一切的见证者、作为槐诗自己……

完成最后的工作之后,随心所欲的享受着退休之后的漫漫时光。

这便是鲜为人知的,只能作为封定历史在寥寥数人之间流传的,救世主的结局。

“实话说,是真的很离谱哇。”

圣者拍着膝盖,钦佩长叹:“人为了不被乱刀砍死,竟然能够做到这程度,实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当年光顾着学做菜和学坏了,要能学到这本事,也不至于被你师母吃的死死的……”

死寂。

漫长的死寂。

救世主……罪魁祸首……新世英雄……分裂元凶……

原诚僵硬在原地,反应过来老师究竟说了什么之后,才写了一半的笔克制不住的哆嗦起来,胆战心惊:

“这……是我可以记下来的吗?”

真的不会被灭口吗?

自己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老师你是不是想要换个学生了……

“怕什么?”

圣者瞥了他一眼,满不在乎:“他做都做了,你记记怎么了?反正本来也打算告诉你了。

以后加班上火之后,骂两句也没关系,反正他不在意……”

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将自己膝盖上的那一只呼噜噜的黑色肥猫端起来,塞进了他的怀里。

“来,作为你通过考验的奖励,今天我就把我们这一系的传承,你师公亲自送我的猫,正式交给你了。

看,它多喜欢你啊,专门尿了你一身,已经开始打标记了!

小心些,最近世道不太平,它也越来越喜欢挠人,没事儿,我也被挠过,习惯就好了。

行了,去吧去吧,一会儿记得梳完毛之后把猫砂铲掉……”

就这样,他微笑着摆手,目送着彻底宕机的学生扛着一只三十斤重的肥猫,如同梦游一般的呆滞离去。

门关上了。

自再度归来的寂静中,只剩下巨大挂钟的清脆回音。

自午后的阳光下,圣者回过头,看向摆在办公桌角落的那一张照片。

隔着漫长的时光,那一张微笑的面孔依旧未曾褪色,仿佛在望着相框之外的世界一般,神采飞扬。

“一晃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吗?”

林中小屋感慨着,回头望向窗外。

车水马龙的街道、熙熙攘攘的行人、繁忙的城市、渐渐喧嚣的广阔世界,乃至不断变化着的,向着明天进发的一切……

四百年过去了,告别了深渊,远离了地狱,崭新的世界日渐辉煌,更胜往昔,可却依旧充满了纷争和喧嚣。

变化纷繁,总令人措手不及。

可也时常会有预料之外的惊喜。

恐怕,在时间彻底锚定之后,渐渐开始融合的现在,那个人也依旧还活跃于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吧?

和自己一样,眺望着同样的天穹,沐浴同一分的阳光。

自同样的大地之上,愉快的体会着属于自己的人生。偶尔回忆起曾经的学生,便寄来一张不具落款的明信片,然后,稍事休息,再继续前行。

只是这么多年不见,你究竟在哪里呢?

他轻叹着,怀念着,期盼着。

你还好吗,老师?

……

……

“救命啊,救命啊!!!”

同样的天空下,某处无人的庞大岛屿,海潮汹涌。

山峦猝然崩裂,大地轰鸣。

无数升腾而起的灰尘里,传来惊恐的呐喊。

归巢的巨兽震怒嘶鸣,迈动八足,撞碎眼前的山峦,紧追着那个身影,张口,将前面碍事的岩石尽数咬成了粉碎。

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不断的响起。

槐诗灰头土脸的狼狈狂奔,扛着数十米高的巨大图腾柱,向着等候许久的车挥手:“得手了,快走快走!”

可他还没有来得及坐上去,刚刚把图腾柱放好,越野车就已经马力全开,狂奔而去,只留下槐诗还呆滞在原地。

难以置信。

“等一下,彤姬,我还没上车啊!”

“不好意思,已经超载啦,你自己想想办法吧!”

驾驶席上,带着太阳镜的女人探头,幸灾乐祸的挥手道别:“记得老地方会合,赶不上晚饭就不等你啦!”

“你又坑我!!!”

槐诗泣血的控诉,怒吼。

第不知道多少次……

可很快,就感觉到,寂静到来。

在庞大的阴影笼罩下,只剩下恶臭和沉重的呼吸声……当他回过头便看到,巨兽那宛如小山一般的面孔。

沉默俯瞰。

咧开的嘴角勾起狰狞的弧度,露出了数米余长的锋锐獠牙。

好像在等待着他的遗言那样。

“呃……”

槐诗沉默着,想了一下,指向那一道远去的烟尘:“如果我说都是那个坏东西叫我干的,你信吗?”

神明巨兽没有回答,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了要将整个山峦化为灰烬的烈焰!

于是,自凄惨的尖叫里,逃亡继续。

故事也继续。

就这样,愉快的延续向未来的漫漫时光里。

……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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