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者，能赢吗？”
当这场战争开始的时候，面对瀚海 忧心忡忡的提问，天医只是淡然的回 复，“能。”
但当此刻，那位玄天王率领十二道 身影，亲临天法界的时候。
天医心中只剩下无比的绝望。
他不明白，为何在仙界破灭后这么 多年，这世上仍有“仙”存在。
即便只是半仙。
半仙之境的玄天王，实在太强了。 远非他们这些只掌控了一界某种天道的 “尊者”所能抗衡的。
更别说，玄天教还有十二法王。每 一位的实力都高深莫测，不弱于他们这些尊者。
天音、天绝、天谕……
诸尊者死战，却改变不了天法界覆灭之结局。
道道金锁，宛若天罗地网，将天法界层层笼罩。躲在暗处的天医，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乡，被玄天教众慢慢拖走，化作玄那玄黄界的养料。
那一刻，天医几乎要忍受不住，冲出去跟玄天教众拼死一战、以身殉界。但却被天魔拦住。
只是含泪，将不远处有说有笑的一张张面庞，尽数牢牢刻在心中。
从那之后，星海虽大，却再没了天医之家。
天医跟天魔一直穿梭游历于不同的世界中，仓皇苟命。
但天医一刻都没有忘记复仇！
或许是天意使然，在天法界战败被吞噬后三百七十四年，天医终于等来了机会。
这时候的玄黄界，已然是星海中的绝对主宰。
靠着不断吞噬其他修仙界，玄黄界的规模已然成长到了极为骇人的地步。甚至已经能够完全抵御仙墟吸力，遥遥漂浮在仙墟之外，宛若传说中的天上仙庭。
躲躲藏藏许久的天医，最终还是潜伏回到了这里。
因为周遭可观测范围内星空中，再无其他修仙界存在。
全都被玄黄界俘虏、吞噬、吸收。
原本星海众人皆以为，凭借着这大一统的玄黄界，应该算是彻底摆脱了破灭灾劫。
不曾想，这一日，来自仙墟中的吸力忽的消失不见。
前一刻还在星空中维持着相对平衡的玄黄界，因为惯性，控制不住的朝着仙墟飞去。
眼见就要坠落仙墟，救世主玄天王，一如既往般的登场了。
勉力控制住了失控的玄黄界，避免了无数生灵涂炭的结局。
而这之后……
玄天王神情严肃的跟前方、自仙墟中飞出的一道身影，于虚空中对峙。
仙墟之中，竟有真仙！
玄黄众生，惊诧不已。但玄天王似乎对此早有预料般，只是请那位真仙离去。
真仙凝视了玄天王片刻，笑了笑。
而后竟真的消失不见。
正当玄黄众生，庆幸又逃过一劫的时候。仙墟真仙，却不知为何去而复返。
并且一言不合，就要捉拿玄天王。
一个黑点，现于真仙指尖。周遭一切，宛若被洪水裹挟着，朝着黑点流去。
玄黄大地震颤，世界天幕上，玄天王跟仙墟真仙的身影越来越近。
而就在此刻，一十二道身影次第闪现于天空。
十二法王合力，再度维系着玄黄界的稳定。
而仙墟真仙出手，星海震动的情况下。明明只有半仙境界的玄天王，竟能无视真仙掌心黑点。
道道玄音，自他口中传出。
似有避灾躲祸之效，使得玄天王面对真仙，也足以安然无恙。
“果然没看错！”仙墟真仙不惊反喜，大笑一声。
漫天的黑光，霎时间膨胀万倍。
自其掌心扩散而出，将玄天王、乃至整个玄黄界，都瞬间吞噬。
这是天医第一次亲眼见证，什么叫真正的末世。
天崩地裂，万物化作飞灰。
天医也如那蝼蚁众生，连声惨叫都发不出，就陨在了末世灾劫之中。
但……
当天医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却十分疑惑的发现，清风依旧、天空仍然湛蓝。
他，仍还活着。
“刚刚是……错觉?”天医有些难以置信。
他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仙墟真仙降临前一个月。
玄黄界中其他生灵，并不像他这样，拥有那段恐怖的回忆。
“并……不……是。”
脑海中天魔的话，骤然响起，使得天医心神剧震。
“玄天王……有至宝。”
“黑光吞噬万物的瞬间，我察觉到了一股诡异的波动……”
“万物又自从黑光中复返，犹如时光倒转……”
“我拼尽全力，寄生在玄天王神思之上。带着你，一同回到了现在……”
天魔断断续续，十分艰难地说着。
而天医这才明悟。
天魔乃是心魔化道，在整个星空中都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因而才能在玄黄界毁，玄天王濒死、心神出现破绽的瞬间，潜伏入内。
跟随着玄天王一起，回到了玄黄界被毁之前。
天魔艰难地交代完事情原委，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而天医依旧沉浸在难以言说的震撼之中，无法自拔。
“难怪玄天王能从一介凡人，异军突起。竟然身具这等能够扭转时光的至宝！”
“这怎么跟他斗？”
震惊之余，天医心中随即涌起无尽的灰暗。
能逆转光阴，绝对可以说是立于不败之地了。自己就算真的能打败他一次，只要他发动至宝，回到过去。那么自己一切的尝试、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而玄天王则能防范于未然，将他提前扼杀。
完全找不到能与之相抗衡的方法。
“除非……”
一抹光亮，忽的自黑暗中升起。
“我也能跟着一起……”
“逆转时空。”
天医抬头看着遥远的仙墟。
“那仙墟中的真仙，似乎也发现了玄天王身上的秘密。”
“故才去而复返。”
“真仙实力，当真可怖可畏。我等凡人生死，只在其一念之间。哪怕玄天王，也是瞬间濒死。只能发动至宝，回溯光阴。”
“但这却是我的机会。”
天医低下了头颅，竭力思索着对策。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只要确保玄天王跟真仙，二者相争。我就能在最后时刻，乘虚而入。”
“当然，在此之前，还要帮天魔养伤。”
“想要侵入玄天王的心神，不能没有天魔的帮助。”
……
天医深谙医之道，天魔虽极为特殊，但生命本质却没有受到破坏。只要有足够多的修士神魂，医治起来，并不难。
毕竟是一界尊者，凡人顶峰的实力。
悄无声息的请款下收割修士神魂，对天医来说轻而易举。
对于这些无辜性命的枉死，他更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不提他们这些玄黄界中人，也算的上天法界的死敌。反正一个月后，随着玄黄界的覆灭，他们全都要死。不如化作良药，以治天魔之疾。
为了避免被那位玄天王发现端倪，天医在收割神魂时，只收十之八九。
十分之一神魂残留，修士们并不会立刻死去。只是短时间，神情恍惚，犹如行尸走肉。
大一统玄黄界实在太过浩瀚，昔日诸界的联合。就算短时间内“病倒”十几万人，都不是特别显眼。再加上天医十分谨慎，每收割几人，就迅速远遁千里、换一处地方。
只用了十多天，天魔伤势就完全好转。
“玄天教最近有异动。”
“似乎是那位玄天王，在为仙墟真仙的到来做准备了。”天魔跟天医暗中交流。
“那位真仙，自悟道中醒来。实力着实可怖。一个月的准备时间，恐怕不够。”天医缓声道。
“这不正是我们所希望的么？我可以，隐隐感应到留在玄天王心中的丝丝魔相。玄天王此人虽功参造化，此刻却是集中所有心神、在应对仙墟真仙之上。应该不会察觉到自身心魔。下一次我们的潜伏，会更加容易。并且，伴随着他一次次倒转光阴，我留下的魔相还会不断积累。”
天魔音如鬼魅。
天医从他看似平静的话语中，听出了潜藏的滔天恨意。
“仙墟真仙固然可怖。不过玄天王也绝非易与之辈。就怕在我们完成侵蚀之前，他已经找到了对抗真仙的办法。”天医不无忧虑的说道。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比他更快。”天魔声音中，满是决绝。
“继续吞噬神魂吧。反正都是注定会死的，不如成为我的养料。我越强，越容易攻破玄天王的心神。不仅如此，我们还要想办法找到他内心真正在意的事物。比如他的身边人，他曾经遗憾之事……”天魔本就是行事百无禁忌之辈。尝到了肆意杀戮带来的甜头后，自然不肯放弃。
而天医只是犹豫了片刻后，便点头答应下来。
一旦能够真正逆转时光，世俗的善恶观念、也会在不知不觉间被扭转。
而就在天医点头的这一刻。
那个在天法界号称“众生父母”的慈悲天医，也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半个月后，跟上一世一模一样的事情发生了。
来自仙墟的吸力，莫名不见。
但玄黄界早有准备似的，并没有因为惯性而朝着仙墟坠落。甚至在脱离了仙墟的束缚之后，猛地朝着外围飞遁出去。
只可惜的是，玄黄界太过庞大了。
纵使速度已经足够快，但在仙墟真仙的眼中，却是依旧那般显眼。
于是真仙自然要出手将其拦下。
迫不得已，玄天王再度现身救世。
于是乎，同样的剧情再度上演。
黑光自仙墟真仙掌中爆发，再度吞没一切。
……
天医与天魔，也如愿，再一次共通回到了回去。
“你有没有发现，玄天王似乎变强了一些。”天医回忆着“上一世”玄天王跟仙墟真仙战斗时的画面，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不料天魔半晌没有答复。
天医大惊，一番查看之下，这才发现不知为何、天魔受的伤势，比起上一次回溯还要严重。
明明他已经变得更加强大了才对。
即便心中有诸多不解，天医救治的动作却也没有迟缓。
已经驾轻就熟，极高效率的收割着修士神魂。
足足十天之后，天魔方才苏醒。
“我也正是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在玄天王心中留下了更多的魔相。”他一边轻咳，一边回答道。
“你是怕，来不及?”
“没错。逆转光阴的能力，已经够过分了。居然还能将积累带回……我们或许没有多少次机会了。”
天医默然不语。
“或许，不用带我……”
天医只说了几个字，便被天魔打断：“没有你，谁来帮我疗伤呢？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有这时间，不如多宰杀几个补品。”
天医无奈，只得应下。
这一次，玄天王依旧不敌仙墟真仙。但天医却敏锐的察觉到，当黑光笼罩玄黄界之际，大地上不同角落中，却有各种不同的力量泛起。共同抵御着真仙的破坏。
……
时光又一次被逆转。
天魔毫无疑问，变得更加脆弱了。几乎是用了二十多天的时间，才从昏睡中清醒。
同时他也带回来了一个重要讯息。
“我在玄天王的内心中，依稀看到了那件至宝的模样。”
天魔将画面向天医展示。
赫然是孤独天地间的一叶扁舟。
“咳咳……”
“这扁舟，是玄天王至宝，却也是我们能成功侵蚀他的关键。”
天魔不顾自己伤势，将所窥探到秘密娓娓道来：“在时光逆转的过程中，肉身并不能跟着一起。唯有精神意志，附着在那叶扁舟之上。这也是他最为脆弱的时刻……”
“因为要面对时光长河中，迎面飞溅而来的光阴碎片。那般痛苦，比起千刀万剐还要远胜。”
天魔艰难说完后，又陷入了沉睡之中。
天医看着天魔，已然明白了什么。
这一次，玄天王的不断重生，终于取得效果。
仙墟真仙自悟道醒来后，不知为何竟然没有注意到星空中的庞大玄黄界。而是在分辨了方向后，就欲直接远去。
就在这时，一道璀璨光华，莫名从隐匿的玄黄界中喷薄而出。
吸引了仙墟真仙的注意。
“咦？”
轻握之下，玄黄界骤然显形。
玄天王无奈，再度现身挡下。回望着玄黄界中，那道光束出现的地方，眼中闪过浓浓的疑惑。
这光束，自然是天魔天医的手笔。
“被怀疑了。”
“我们剩下的机会，真不多了。”
二者相对无言，再度陷于毁灭的黑光之中。
这之后，又经历了五次轮回。
玄天王的成长速度，比天魔天医预料中的还要快。
不仅仅能用阵法屏蔽了仙墟真仙的感知，甚至还完全封锁了玄黄界。
他们提前布置，试图引起仙墟真仙注意的小手段，通通无用。
自悟道中醒来后的真仙，毫无所觉的，离开了这片星空。
天医一度以为，玄黄界自此危机过去。他们也永远的失去了复仇的机会。
天魔也一度陷入了绝望。
但三年后，天魔却是忽的发现了什么，重新振作了起来。
“玄黄界自有记载以来，历经灾厄无数。但只要有玄天王在，统统能够化险为夷。”
“故而玄天王乃是玄黄公认的救世主。”
他十分急切的跟天医说道。
此时的天医，已经将仇恨深藏心底，化作了世俗凡间一寻常医者。
面对突然到访的天魔，他不紧不慢，先将手头的病人处理好。
而后将医馆封闭，幽幽地说道：“所以呢?”
“所以我们并不是完全失去了希望。我们要做的，就是一个字。”
“等！”天魔重重的说道。
“等……”天医低头，仔细品味着这个字的所代表的意思。
“不错。等灭世灾厄，再度降临这片玄黄大地之上！”
“那时候，玄天王就会又一次出手相救。而我们的机会，就又到来了。”天魔信心满满。
天医却不像天魔这般激动。
思忖良久之后，他长叹一口气：“那我，就试着等下去吧。”
……
天魔与天医等待这一天的到来，比想象中的还要久。
玄黄界中，过了一代又一代。
天医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具的身体，精神也变得垂垂老矣。
倒是天魔，在漫长岁月里不断吞噬修士神魂，竟反而变得更加强横了。
但他也对自己的预言，似乎失去了信心。
似乎天地间，再也不会有灾祸降临了。
每隔十年，寻找天医的例行商议，也不再维系。
天医与天魔，只是靠着心中那已经变得模糊的信念，在红尘浊世间坚持着。
一直到那一天。
山呼海啸，大道将倾。
天医见到了比真仙灭世还要恐怖万千倍的场景。
那是大道都将不复存在的可怖灾劫。
道湮之劫！
玄天王，这位玄黄界的救世主，一如既往，站在了玄黄界的天空之上。
面对终至的道湮之劫，他也尝试阻止。
却终究是杯水车薪。
于是，一叶扁舟再现！
“就是现在！”
已经消失许久的天魔，倏忽间出现在天医身边。
带着天医一起，附着在玄天王的意志中。
只是这一次的逆转光阴旅程，远比之前他们所经历的要漫长。
甚至那扁舟，都逐渐变得有些泛黄。
道道裂痕，于舟身上出现。
逆流之旅，也开始变得不稳定。
晃动愈发剧烈。
直到天医清醒，他们依旧没有从旅途中离开。
天医察觉到身后，似乎如影随形般追踪着莫名可怖的响声。
“接下来。”
“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就在这时，天魔虚弱至极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天医心中一惊，尚来不及反应，就察觉到一股极为奇特的冰凉力量，渗透进自己的神魂之中。慢慢将自己完全包裹起来。
“灭乡之仇。虽万万世，亦不可忘。”
留下了这最后一句话后，天魔溘然消陨。
世上最后一名故人，就此离去。
天医心中来不及感到悲痛，周遭巨大的轰鸣声就已经入耳而来。
不仅仅只是声响。
逆流穿梭过程中，即便有着那扁舟至宝的保护，意识也在时刻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巨大压力。
之前他始终没有察觉到，正是因为每次天魔的庇佑。
意识到这一点后，天医心中悲戚之情更甚。
但他知道，只有活下去，完成复仇。才不会辜负天魔。
天医竭力维持心神稳定，于光阴长河之中。
扁舟变得愈发残破不堪。
而这趟旅途，也似乎终于要到达了终点。
飞溅时光之力的摧残下，天医也只剩下些许执念残留。
过往的记忆，已经有些变得模糊不清。
只是，依旧牢牢记得天魔临终前的叮嘱：“灭乡之仇。虽万万世，亦不可忘。”
当扁舟即将从时间长河中脱离出来之际。
已经虚弱至极的天医，忽的意识到。
他这位扁舟的旅客，都已经孱弱至此。那么玄天王这位扁舟的御使者呢？
无数年挤压的仇恨，猛地爆发。
再也压制不住。
通过天魔留下的墨相感应，确定了自己猜测属实之后。
天医毅然决然的，朝着玄天王的意识，横撞直去。
“不成功，便成仁。”
“错过这次，或许再难寻这绝世良机了。”
天医知道，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天魔会为他遮挡扁舟上的风雨。
故而心意无比坚决。
两道意识，猛然相撞。
霎时间，天昏地暗。
等云淡风轻，天医再度睁开双眼之时。
他已经重新回到了玄黄界中。
天医依稀记得，这是玄黄界彻底化解了仙墟真仙危机后的第五年。
大地上一派生机盎然之相。
他看着自己，本属于玄天王的年轻身躯。
心中无悲无喜。
只是倏然间，又回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家乡，以及在二人意识争斗中、已然支离破碎的逆行舟。
暗自道了句：“可惜了。”
“我之故乡，既已消失。”
“汝之家乡，就来陪葬吧。”
滚滚黑气，自天医的身上翻腾涌现。
化作灾厄，席卷笼罩玄黄大地。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