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谢

致谢

书写到“致谢”大概都是五味杂陈的。写书的过程是人生一段难忘的旅程,往事种种涌上心头。本书是我的第一部中文专著,承载着我许多年轻时的梦想。从2004年出国留学,到2019年拿到博士学位,历时十五年之久。其间因为导师职务变动,因为英文不好,因为选题不被接受,因为考试不过关,因为不确定是不是能写出有意义的东西,我很多次游走在放弃的边缘。现在回想起来,我依然不知道为什么还能坚持一路走来。如果确有原因的话,我想可能是读大学时我真的有过做学问的梦想,内心深处始终有继续写作的召唤。学术研究难以用功利来衡量,我也深知不是每一份坚持都会有结果,正因如此,在这部书完稿时,我不胜唏嘘。

本书是在我博士论文以及先期出版的英文专著的基础上,扩充发展而来。2019年5月,我博士论文答辩后,委员会五位教授都鼓励我去联系出版社出版。我论文中有些不同于前人的新论断。答辩委员会中的唯一华人教授李弘祺老师私下跟我讲,如果我的论断是正确的,那么这一时段的很多历史都需要改写,最起码很多网上的历史词条需要重写。李老师专攻宋史,嘱我找出版社前,先联系跟我领域直接相关的专家,进一步核实我的论点。一位美国的教授和一位澳大利亚的教授分别给了我回信,二人正好是跟我研究最有关联的两位学者。他们都看出了我论文中原创的部分,分别从不同角度提出了他们的疑问,我也做了解答。二位表示我发现的大方向可能是正确的,鼓励我继续深挖,争取做出更精确的描述。特别是美国的教授,发给我了几份他早年在梵蒂冈查阅到的原始资料,这些材料正好是支持我观点的直接证据。他还提到一本1980年代推出的法文专著,专门把相关章节用手机拍了图片发给我,告诉我里面的研究就是我证据薄弱部分的支持。跟两位学者交流后,我多了几分底气,便开始着手联系出版社。

我在网上找到了几所美国大学出版社的电邮地址,开始发摘要投稿。第一轮投了六所大学的出版社,三所直接拒绝了我,三所要去了我的书稿全文进行审核。不过后来也都拒绝了我,说书稿博士论文味道太浓,声称他们必须要考虑出版图书的市场。如何去除书稿论文感其实是世界所有文科博士计划出书时都会面临的问题。不仅网上已经有过很多讨论和经验总结,芝加哥大学出版社还出有专书讲解,书名就叫 From Dissertation to Book(从博士论文到书)。我花了三个月来修改文字和结构,学着把“论文”变成“书”。这时期,我的导师Richard Lufrano提醒我,跟天主教相关的内容,也许欧洲的出版社更有兴趣。

于是我想到了荷兰的博睿(Brill)出版社,我在写论文时就发现好多相关专著都是这里出版的。我把重新编好的书稿投到博睿后,学术编辑很快给我回复,告诉我已将书稿转给出版社责任编辑了。过了几天,责任编辑告诉我愿意受理我的书稿,外送匿名评审。在欧美,对于新毕业的博士来说,出版中很难的一步是出版社同意外送匿名评审。匿名评审把关学术部分,博士经过答辩,对这部分相对熟悉。反而是把关市场的出版社编辑,很难揣摩。这里面有很大的运气成分。最重要的是课题本身是否有潜在的读者市场。部分出版社愿意看我的书稿,大概就是稿子中的“耶稣会士”“天主教传播”和“东西文化”这些关键词自带话题性。后来,还有国内一知名出版社的编辑通过私人关系找到我,希望看我的书稿,可能也是这个原因。我遇到过一位研究中国上古音韵的欧洲学者,他就很无奈地告诉我,他领域的书稿很少有出版社愿意接手。

差不多2019年12月的时候,博睿编辑告诉我书稿已经外送,需要等待6-12个月的评审期。很快疫情开始,我在紧张的抗疫中渐渐忘了书稿的事。没想到2020年4月,博睿编辑直接发来了出版合同,合同的附件中,附有两份审查报告。我打开几十页的报告,发现评审都是行家,优缺点都被他们找到了。二位评审均推荐出版。其中一位指出了不少问题,逐条列出,写了好几页。但在写完问题以后,他怕出版社编辑误解,专门说明这些问题只是为了让书稿更好,并不影响书稿整体的学术贡献,强烈建议立即出版。得到两位匿名评审的鼎力推荐,出版社直接给我发了合同,并且让我自己决定是否接受评审的修改建议。

我的英文书于2021年3月出版上市,书名是Jesuit Mission and Submission: Qing Rulersbip and the Fate of Christianity in China,1644-1735。书稿出版,这个研究原本也就告一段落了。出乎意料的是,我陆续收到一些素不相识的学者来信,以及发在世界各大学术刊物上的8篇英文书评和2篇德文书评。一位给我写过书评的学者,在他的书评刊登后不久,通过一个学术网站发信联系我,询问我的中文姓名,还问我国内的师承。后来,一位学界前辈在他写的书评里,还专门附上了我的中文名。他们都在提醒我,我的书最直接的读者在中国。

要把书变成中文版,是一个大工程。我博士答辩委员会中的周道本(Joseph Dauben)教授,也鼓励我出中文版。道本教授是研究欧洲数学史成名的,曾担任世界数学史协会主席。功成名就后,1980年代他偶然接触到中国数学,便从头开始学中文,一步一步学到可以阅读简牍的水平,成为西方世界研究中国古代数学的核心人物。当他跟我提议出中文版的时候,我找不到借口说写中文很难。2022年初,我试着把英文书的绪论翻译了出来,电邮发给了住在西昌师范学院的邓文树(1943-2023)先生。邓先生是经史子集、佛道音律全通的传统文人。只是为出身所累,一生隐居西南。邓先生看过绪论后,告诉我“句子很别扭”,要达到没有翻译味,需要大改。我自己也察觉到这一点,但无奈水平有限,很难去除翻译的痕迹。我遂放弃了翻译,变成了改写,因为我发现直接用中文书写其实还容易一些,这样写起来不受已有英文的约束,表达更自由。由于不是翻译,笔到之处,我也随着文思增减了许多内容。增减的标准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要把故事写得“易读”和“好看”。这也是我之前学习“从论文到书”照顾市场的心得。学术味比较浓的绪论,我就将其分解,融入了各章节中。总体来说,中文版比英文版增加了约50%的内容。大约也是提前想到了市场,第一位看稿的国内编辑就接受了我的书稿。

中文书稿最后出版上市,也算是我对国内的师友有了一个交代。首先要感谢的是当年为我写推荐信,帮我申请出国读博士的老师们。其中有主管我们班级的张翔教授,记得我当时骑自行车去张老师家中取推荐信,张老师端出水果,掰下一根香蕉递给我,对我说了很多鼓励的话。张老师早年留学日本,是日本史专家,对我出国留学的想法很支持。另一位是当年分管历史系本科生教育的章清老师。我向他提起要写推荐信,他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另外两位给我写推荐信的老师已经作古。一位是王颋(1952-2018)教授。记得刚进大学,就是王颋老师给我们文史哲三系上大课,教中国古代史。他知识广博,每次来上课,总带着路上买的豆浆和蛋饼,站在讲台上匆匆吃完后,就根据当天的讲课内容,随手在黑板上画出讲课需要用到的历史地图,现在想来依然佩服不已。后来,我又选修了他的西北史地专业课。王颋老师读了我的期末论文《土尔扈特东归的“民族意义”别议》,不仅给了我A的成绩,还把这篇小文介绍到社科院办的学术网站上发表。为了出国留学,大四那一年,我除了准备英文考试以外,还希望能发表一些文章来帮助申请。当时我写了一篇《从《世说新语》看魏晋少年的早慧》,也是王颋教授帮我修改,后来投稿到中华书局的《书品》,还真被接收发表了。记得那时还收到了以汇款单形式邮寄给我的稿费。另一位给我写推荐信的是朱维铮(1936-2012)教授。朱维铮教授是历史系的前辈,并没有给本科生上课。我选修了他的学生廖梅老师开的“中国史学史”。最后几堂课廖老师是请朱维铮教授来上的,他现场给我们写的文章打分。我当时得到了A-,这个成绩一直让我引以为傲,因为朱维铮老师从没有给出过A。后来经廖梅老师引荐,我找到朱维铮教授谈了出国读书的想法,正巧我要做的传教士选题和他对这段历史的理解有切合之处(这在本书第二章有呈现),朱维铮教授于是同意帮我出推荐信。还记得在签名前,他拿起笔,又放下,看着我说:“认真做点东西,不要只是出去混个文凭。”殷殷叮嘱,言犹在耳。

在决定写这部书后,我得到了多位大学同学的鼓励。特别是王晓刚、洪晓敏、夏炎和邹怡,他们通读了底稿,帮我梳理其中的错漏,在布局谋篇上为我提供建议。邹怡在读大学时就是系里学生刊物《史翼》的编辑,当年他就帮我改文章,使我在好几期《史翼》上都有发表。二十年后,再拿到他帮我改的书稿,有几分时光穿越之感。大学时的辅导员刘金华老师,当年和我一个寝室,他和现在复旦任教的徐建平同学,也帮我审读和修改了部分章节。2023年5月,在回上海参加毕业二十年同学聚会期间,刘老师和建平还帮我安排讲座,让我有机会报告自己的研究。感谢史翔和马晓艺同学,他们听说我有意出书,都对我鼓励有加,热心帮我联系出版事宜。

还要感谢人大清史所的胡祥雨。老胡是我在明尼苏达大学读书时的同学,当年我们一起合租房子,做了两年的室友。老胡是清史专家,是我遇到过历史知识最丰富的同辈学者。我在写作中,许多清史的问题都要请教他。我之前撰写英文专著,以及这次的中文著作,老胡都给了我很多指导。

出国快二十年了,一直忙于英文学习。这次是许多年来第一次正式用中文长篇写作。提笔之后才发现,自己英文进步不多,中文却退步很大。感谢本书责编胡晓凯女士帮我修改字句。胡编辑让我见识了年轻一代中文编辑的火眼金睛和字词功夫。

穿越历史,怀古伤今,有苦有乐。现实世界中身边都是些做金融的朋友,耳濡目染,学到了些市场翻腾的本事,也少了些柴米油盐的烦恼。初中都没毕业的父母经常在我耳边唠叨,祖上都是读书人,给我讲些“陋室空堂”“衰草枯杨”的前朝家事。“日月逝于上,体貌衰于下”,潜移默化中我也渐渐相信曹丕所谓“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是一种有意义的人生选择。好在妻子主外,我安于以house husband 自居,才有了这些年咬文嚼字、捻须苦吟的奢侈。

最后要感谢读者,能坚持读到这里。如果掩卷之后,能在互联网上惠赐您的感想,无论赞美还是批评,都是我的荣幸,我乐于拜读。

孙立天

2023年夏

于纽约郊外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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