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记录与我的回忆不同的声音,书中添加了一些尾注。关于卢克烧伤和肖恩从托盘坠落的故事的记录极其重要,需要额外评述。
对于这两次事故,不同的人描述千差万别。就拿卢克烧伤那次来说,当时在场的每个人要么记得见过一个不在现场的人,要么不记得见过一个本来在场的人。爸爸看见了卢克,卢克也看见了爸爸。卢克看见了我,但我没看见爸爸,爸爸也没看见我。我看见了理查德,理查德也看见了我,但理查德没看见爸爸,爸爸和卢克也都没看见理查德。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样一座矛盾的旋转木马?在经过一圈又一圈旋转之后,当音乐终于停止,唯一一个大家一致同意那天在场的人就是卢克。
肖恩从托盘坠落一事更让人费解。我当时不在现场。我的描述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但我相信事实就是如此,因为多年来我听到很多人这么讲述,因为泰勒也听过同样的故事。十五年后,他记得的经过与我的一样,所以我把它写了下来。然后另一个故事版本出现了,它坚称,没有等待的过程,有人立刻打电话叫了直升机。
如果我说这些细节不重要,说不管你相信哪个版本,“总体画面”都是一样的,那我便是在撒谎。这些细节很重要。要么是父亲让卢克独自下了山,要么没有;要么是他把头部受重伤的肖恩留在太阳底下,要么没有。那些细节展现的是不同的父亲,不同的人。
对于肖恩坠落事件我不知该相信哪种说法。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关于卢克烧伤事件我也不知该相信哪个版本,而我当时就在现场。我可以重返那一刻。卢克躺在草地上。我环顾四周,一个人也没有,没有父亲的影子,我记忆的边缘甚至没有他的任何踪影。他不在那里。但在卢克的回忆里,父亲在场,将他轻轻放进浴缸,为他实施顺势疗法治疗休克。
我从其中得到一种纠正,不是对我记忆的纠正,而是对我理解的纠正。我们每个人都比别人讲述的故事中赋予我们的角色更复杂。在家庭中尤其如此。当我的一个哥哥首次读到我对肖恩坠落的描述时,写信给我:“我无法想象爸爸会打911。在那之前肖恩就会先死掉。”但也许不是这样。也许,在听到儿子头骨破裂,骨头和大脑在水泥地上发出凄凉的撞击声时,我们的父亲并不是我们所以为的那个人,并不是多年后我们设想中的那个人。我一直知道父亲爱他的孩子们,爱得强烈;我也一直相信他对医生的仇恨更强烈。但也许不是那样。也许,在那一刻,在真正的危机时刻,他的爱战胜了他的恐惧和仇恨。
也许真正的悲剧在于,他之所以会以这种方式活在我们心中,活在我和哥哥的心中,正是因为他在其他时刻——成千上万的小戏剧和小危机——的反应让我们看到了他就是那样的角色。让我们相信,如果我们摔下来,他会放手不管。我们会先死去。
我们都比故事分配给我们的角色更复杂。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写下这本回忆录更能揭示这个真相——试图在纸上了解我所爱的家人,靠几句话来捕捉他们的全部意义,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这是我所能做的最好的事:在记忆中的故事之外再讲述另一个故事。一个夏日,一场大火,一股肉的烧焦气味,有一位父亲,在帮助他的儿子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