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伊娃•西京城
关于暂坐茶庄发生的爆炸,社会上说啥话的都有。有的说这与政治有关,因为市委书记倒台后,一个副市长被双规了,市政府秘书长也双规了。这些官员的落马,有人鸣放鞭炮庆祝,也有人做出诡异举动来发泄恐慌和不满,比如市委书记的小舅子当众烧毁了自己的汽车,秘书长的一个部下将四十瓶茅台酒倒进了厕所,有的老板自首了,有的老板还是选择跑路。暂坐茶庄的老板当然和市委书记、市政府秘书长不是亲戚,也不是下属,但之所以开茶庄,是通过秘书长才极便宜地租用了那座小楼,茶庄老板才故意制造了这次爆炸,以致分散注意力或引起同情吧。有的说是经济问题,暂坐茶庄生意红火,出人的都是有钱有势的人,聚集的朋友都过着花团锦簇的生活,便招惹了社会上的不法歹人,这歹人以顾客名义进去,偷偷将装有定时的炸药包放在了茶庄的楼梯下,然后出去给老板打匿名电话索要一百万元。茶庄老板答应可以周济五万元,并幼稚地用大道理和做人的原则来教育开导人家,结果歹人说是受辱了,不稀罕那五万元,那炸药包便爆炸了。有的说这些都是胡猜想的,应该是有人来暂坐茶庄寻人滋事,发生了斗殴,而隔间里烧着一壶水,都忘了在烧水,水烧开后溢出来浇灭了火,煤气泄漏。泄漏的时间长了,店门口被挡着不让外人进,围观的人就到东墙那儿推开小窗要往里看,停车场管理的老汉去赶,没想他嘴上叼着烟卷,在拉闭窗扇时,煤气见着明火才闪爆的,那老汉也是被气浪冲飞到了街道沿上。
众说纷纭,不置可否,越发有许多闲人都来现场要瞧稀罕、拍照或发视频。他们在现场里看到了那个停车场管理员,老汉说爆炸时他确实在东墙外赶人,他被气浪冲着飞到了十米,但他当时脑子清楚,落地时故意翻滚了一下,只有些皮外伤,没有骨折和脑震荡。而他否认自己吸烟,说他不吸烟,爱喝酒,当时是喝了半瓶子酒。老汉的话可能是真的,因为警察并没有控制他,还帮着警察拉了绳子隔离起暂坐茶庄整座楼,甚至对询问的人说:没有结论,一切还在调查。
海若不在,店的东西都不知如何处置,但店员每日还照旧上班。上了班没事可做,就坐着,不多说话。只有张嫂时不时在哭,用手揪头发,自己扇自己耳光。众姊妹也都来过了,先是几乎同时到齐,后来便今天来一拨三四个,明天来一拨五六个。来了,衣着已不再争鲜夺艳,但脖颈上的玉块都还佩戴。而有一个现象,或者说有一个细节,这是小方先发现的,说给了小唐,小唐也觉得疑惑。那就是若应丽后来了,看到严念初在,她待一会就走了,严念初来,看到应丽后在,也是待一会也就走了。始终没有见陆以可来,打电话,手机没开,问谁都不知道她在哪里。向其语好像为了陆以可的什么事同司一楠有了口角,司一楠起身走了,再不来,徐栖也再不来。虞本温生了气,说:不来就不来吧,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了各自飞,何况众姊妹!世态炎凉,这次看得清清楚楚了。小唐给伊娃说:你问过羿老师吗,他知道陆姐不?伊娃这才发觉羿光也是一直没来过。茶庄出了这么玄的事,他又住得这么近,竟不闻不问?伊娃就给羿光打电话,也是关机。平日关系多好的,关键时候就联系不上了,还是故意躲避?伊娃捶胸顿足地发恨,过几个小时拨打一次,过几个小时拨打一次,须要拨通不可。终于是拨通了,羿光却说他和陆以可来马来西亚了,飞机刚刚落地。伊娃就对着手机吼:什么时候了你倒去旅游?还带了陆以可?!羿光就告诉说冯迎死了。那个下午,茶庄里集体起了哭声。
原本高文来和那个男的在派岀所做完笔录后就可以回来,而随后的爆炸,又将他们置留了两天,直到第三天中午才被释放。那男的虽给茶庄赔偿了一万元,但从此每天一早,他就脸上贴着三块创可贴,嘴唇还肿着,涂了紫药水,就坐小广场上朝着茶庄喊辛起的名字,要他的家产。茶庄里的人不能再动手去赶他,只好忍气吞声任着他叫骂。
海若没有回来,也没任何消息,就像是风吹走了柳絮,泥牛入了海。海若的问题到底有多么大呢?如果还是因为齐老板的事,但小唐都回来了呀,她即便是小唐的老板,茶庄的法人,可能知道的更多,更详细,更有责任,那也是进一步协助调査而已么。如果真是社会上的传言那样,牵涉到了那个秘书长,不也就秘书长平日关照茶庄,利用权力关系便宜租用了这座小楼吗?大家商量着能不能找些领导去打探一下,但她们很快否定了,找别的有关领导,只能是羿光,羿光偏不在啊。这期间,吴老板倒是来了一次,众姊妹请教吴老板,吴老板也是束手无策。临走时,希立水倒是问了一句:活佛呢,活佛啥时候来?吴老板还是:这我也说不准呀。张嫂又坐在那已经坍了一半的隔间处哭,虞本温叫她,小唐叫她,说那儿危险不敢坐的,她啪啪地扇自己耳光。
伊娃心里暮乱,在店里待不住,岀来就去找辛起。
伊娃是前两天就去通知过辛起,让她岀外一定小心,尤其近期不要去茶庄。这次去了,辛起在出租屋里哭啼,说她这是困兽,快憋死了。伊娃说:我也快憋死了!辛起说:在我心目中,海姐是多了不起的人呀,无所不能,却怎么她也被叫走了,这么多天不能出来?!伊娃说:是呀,海姐是织网的人,海姐也成了网上的猎物。辛起说:可海姐是好人啊,是我认识的最好的好人啊!伊娃说:是好人,但我在想,我们敬佩海姐平日的所作所为,现在倒困惑那有用吗,有意义吗?辛起说:你是说海姐也是失败者?伊娃说:或许多少年后,她就是一个女人,一个母亲,一个众姊妹的召集人,一个曾开办过暂坐茶庄的小老板么。辛起说:呃,呃,那咱们咋办呢?伊娃说:我也不知道。辛起说:咱不如到什么地方散散心去。伊娃说:到什么地方去?我就是为了散心才来的西京,也该回去了吧。辛起又伤感起来,眼泪汪汪,说:你要走了谁还能来和我说说话呀!你要走,把我也带上。伊娃说:'喔,你愿意跟我去圣彼得堡?辛起说:愿意呀,我愿意去,我只和希姐去过一次韩国。伊娃说:那就一块走吧,在那里的吃住我包了。辛起说:你说的是真的?伊娃说:你有没有护照?辛起说:有,我有的。
伊娃就真的买了她和辛起去圣彼得堡的机票。这事伊娃没给任何人说。过了四天,海若还是没回来,羿光和陆以可也没回来,伊娃和辛起就搭出租车去了机场。
那个傍晚,空气越发地恶劣,雾疆弥漫在四周,没有前几日见到的这儿成堆那儿成片,而几乎又成了糊状,在浸泡了这个城,淹没了这个城。烦躁,憋闷,昏沉,无处逃遁,只有受,只有挨,慌乱在里边,恐惧在里边,挣扎在里边。黑暗很快就下来了。塞满在街巷里的汽车全都打亮了前灯尾灯,缓缓移动,感觉是进入了泥石流中。闪过的城墙垛台,楼房的一角,那些道旁的树,电杆,广告牌,戴口罩和没戴口罩来来往往的人,全都模糊不清,又支离破碎。过了护城河岸,过了朱雀高架桥,过了丰阳隧道,不知什么地方有了呐喊声,呻吟声,时断肘续。那不是呐喊和呻吟,是有人在唱秦腔。伊娃一直趴在车窗往外看,她看到一蓬一蓬花,知道驶进了南环路。南环路是这个城打造的一条花街,十几里长道两旁都是玫瑰、月季、藉薇。这些花在雾疆和黑夜里已经不那么招摇,汽车照过去,该黑的都被黑遮蔽了,该亮的依然明亮。白的绚白,黄的佛黄,红的简直像血。辛起说:还有这条花街?!伊娃说:是啊。突然泪流满面。辛起说:你怎么哭了?伊娃说:活佛还没有来,海姐还没有回来,羿老师也不在,我就这样离开这个城了?辛起无言以对。伊娃说:唉,西京不是我的西京,我是该离开了。辛起说:我早就说过,你不该从圣彼得堡来这里。伊娃说:这我倒不后悔,你不是从乡下也来到城里吗?辛起说:你来正遇着雾謹大的时候,再过半个月,或者二十天,风就多起来,雾霾就少了,天一热就没了。却又说:你是在说我吗,说我是蚊虫吗,城里有腥,我也到城里来了?伊娃却喃喃道:我只说来这里了有新收获,没想丢失了许多倒要回去了。辛起说:丢失了,你丢失了东西?伊娃却再没有说话,抱住了辛起,已经抽搐了。
在抽搐中,伊娃醒来,屋子里空空荡荡,窗外有烟囱在冒烟,烟升到高空中成了云。正飞过一架飞机。
2018年8月21日初稿完
2019年2月8日二稿完
2019年6月12日三稿完
2019年9月10日四稿完
责任编辑孔令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