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菲利浦扣动扳机后,匆匆逃离赖恩的家,把包在报纸里的手枪丢进垃圾桶。他本来是抱着有去无回的复仇的心情而来,但他现在却改变了主意,因为他必须活着回去,活着回去亲自向许部长汇报。而且,现在他心里总算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当初当006有机会把这一情报直接汇报给北京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有这样做。菲利浦现在也面临着这样的困境。他获得的情报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难道现在给北京打电话,告诉他们此时此刻统治中国十三亿人的总书记有可能是克隆人吗?
如果那个总书记已经被调换,这个情报回去不是要危及所有知情人?如果现在的总书记还是原装货,而不是从自己的大便克隆出来的,那么就没有比这个情报更能让他产生反感和厌恶的了。
带着这种想法,他加快油门朝墨西哥边境赶过去。必须亲自汇报,不但要汇报刚刚了解的情报,还要汇报自己脑袋里想到的。大脑里闪过这个念头后,他的两腿突然感觉到软弱无力,而且这种无力感从他两腿慢慢上升,最后占据他大脑的时候,他生出一阵无奈和悲哀。
这时,他才敢面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杀了人!他轻轻扣动手枪扳机,然后就站起身——站起身的时候,他用眼角的余光瞥见赖恩的胸口开了一朵大红花,他觉得很美,美得让人恶心。于是一路上,他强迫自己忘记那朵怎么都无法忘记的大红花。只是当他想起另外一件事时,他才勉强忘记了那朵大红花。那就是他瞥见大红花时同时瞥见的——赖恩临死前看到自己站起身离开时那感激期待的眼光!
他杀了人,杀了一个为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而感激自己杀了他的人!
到墨西哥边境时,他抛弃了小车,开始步行。096一路都在思考,他试图让自己轻松起来,于是,他拼命设想出这样的情景:赖恩把006的妻子推进海水里,然后把006三岁的儿子从船的另外一边抛进水里。以006的武功,这时完全可以逃生,甚至可以杀掉赖恩他们,然后再逃生,因为赖恩手里已经没有作为要挟他的人质。可是,他没有这样做,他必须跳进黑暗的海水里去救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而谁都知道,他不可能救得了他们——但他还是跳下去了。他选择了陪伴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在大海中死去……
他们都在为自己的儿女而生活而死亡,我在为什么活?又为什么而杀人?最后,他的思想集中在这样一个问题上。
这时,一个念头闪过来——自己效忠的国家主席,党的总书记和人民的主人,那位三位一体的接近神的精英中的精英、领导中的核心,可能只不过是一个从大便中克隆出来的、被美国中央情报局关在地下室的透明笼子里培植出来的傀儡而已。
想到这里,096心中充满无奈、彷徨、忧伤甚至绝望,两条腿好像绑上铅块似的。他东张西望,突然又一个念头袭过来——算了,不走了,就停在这里,因为这一切好像都没有任何意义——
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现在已经到了墨西哥境内,这里烈日炎炎,荒芜人烟,到处都是仙人掌,远处有些破乱的好像废弃了很久的房屋被太阳烤焦了似的,他想停下来,就在这里住下去,永远住下去。
他仿佛失去了再向前走一步的动力,失去了面对人生面对自己的理想面对自己的动力。
他又感到一阵无尽的悲哀和痛苦,这次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当时的006.006当时要在自己的孩子和祖国之间选择的时候,是何其痛苦呀。而尤其痛苦的是,当你猛然发现,自己祖国和十几亿人民竟然被人家用大便克隆一个人就可以抓在手里玩弄的时候,那种悲哀绝对比绝望和死亡更让人难以忍受!
然而,他一次次从想停下来的强烈愿望中勉强自己站起来,他必须站起来,继续走,回到北京汇报这一让他精神差一点垮下来的情报,然后——然后他想结婚,建立一个幸福的家庭,抚养孩子——那家庭、那妻子和那孩子将赋予他疲惫绝望的生命以新的意义,将给他的人生注入新的动力!
到达墨西哥后,联系上中国大使馆。通过使馆安排,直接飞回香港,接着坐中联办的专车到达广州白云机场,随即被护送上一架即将起飞的波音757客机。
三个小时后,到达首都国际机场。四十分钟后,有警车开道的小车停在国家安全部主楼前。上到三楼,随行人员替他打开会议室的大门,096菲利浦紧张地走进去。
“辛苦了!”许长征迎上来,和他握手。菲利浦抬起手的时候,发觉自己用完了最后一点力气,双腿一软,向下倒去。
他没有倒到地上,沙伟和另外一位局长扶住了他。把他安放在一张沙发上,许长征俯下身,亲切地抚摸他的额头。“先送你去休息,好吗?”
“不,不,”菲利浦连连摇手,“我只是有点累,没有事。”
为了证明自己没事,他勉强自己坐了起来,接过沙伟局长送来的一杯糖水,连喝了几口,脸上恢复了些颜色。他看着许部长,恳切地说:“我必须先汇报,许部长,没有时间了!”
许长征默默地点点头,这时,会议室里的领导都自动围过来,坐在菲利浦周围。
“我审问了赖恩,了解到更进一步的情况。他们克隆的是新一代领导核心,身兼党的总书记、国家主席和军委主席的古月同志!”
菲利浦说完,用眼光扫视了一周,可是他并没有看到惊讶,这倒让他感到惊奇。他早前已经报回了中央情报局秘密克隆了一个中国人的情报,就是006给儿子的信中所言。但那信并没有说出克隆了谁。菲利浦是从赖恩那里得到详细情况的。他以为他的情报会让在座的各位大吃一惊。他哪里知道,许长征和在座的各位都或多或少地猜到美国中央情报局克隆了谁。他们对这个体制比眼前的096不知道要熟悉多少倍。
菲利浦断断续续把他从赖恩那里听到的他们如何谋杀006一家的情况讲了出来。周围好几位领导的眼圈都红了。
“你应该好好休息。”许长征强忍住悲愤,拍拍菲利浦的肩膀。“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等你休息好之后,还有一个任务在等着你。”
菲利浦微微一怔,急切地问,什么任务。
许长征叹了口气,讲道:克隆总书记的事不用担心,老军委主席料事如神,而且先下手为强了,已经切除了古月总书记的大脑。现在倒是担心另外一个克隆人,那就是林将军克隆的毛泽东——他们正准备挺进北京城,接掌政权,妄图复辟,让历史重演。现在,只有他菲利浦的身份还是海外情报员,也就是说只有他仍然拥有为了国家安全随时可以先斩后奏也就是未经审判就可以杀人的权利,所以部党委会议刚刚决定派遣他去执行这个刺杀任务。部长最后心情沉重地强调,这是1949年共和国成立后,国家情报机关第一次执行暗杀任务,没有想到暗杀的对象竟然是毛泽东……
许长征大概是累了,说话的声音很低沉但也很平和,然而,听在菲利浦的耳朵里,却句句像针,直刺他的心窝。听到最后,他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来。憋了好一会,才挤出一句:“到底怎么回事,到处都在克隆?”
“哎,科学进步了——”许长征悲哀地叹道,把后面的一句“我们却没有进步”的话省掉了。
菲利浦百感交集,沉默不语。身边的国家安全部领导议论了一会,至于议论的是什么,他也没有在意听。最后,下了决心,鼓足勇气,抬起头说:
“许部长,我不能接受这个任务,我实在太累了,不光是身体的累,我的心也累了,而且,我知道,我再也无法杀人了——”
他看到许长征眼里流露的不是责怪而是理解的时候,菲利浦接着讲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和要求。这也是在他逃亡墨西哥的路上一次次鼓励他站起来的念头和动力。
“许部长,我想安定下来,到大学教书。我——我还想结婚,请您批准——”
他说罢,感觉到身边的副部长和局长们火辣辣的眼光,他有些惭愧,这时,他听到许长征部长疲惫但慈祥的声音。
“小赵,我完全理解,我可以安排你到大学去教书,你也可以自己找,不过,要结婚,就不用我同意了,国内现在已经进步了。”
许长征说罢,苦笑了两声,菲利浦有些尴尬,但还是鼓足勇气说:“不,我结婚一定需要您批准,因为——因为,我想和上次到墨西哥接我的蔡建瑛结婚!”
他说罢,感觉周围的人都一怔。随即他听到许长征部长和蔼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也不用我批准,快点去问她吧!”
随即许长征掉头问秘书,蔡建瑛三人什么时候到。
菲利浦精神立即恢复了,内心感到一阵阵温暖。眼前的许部长和领导们都和蔼可亲,关心部下达到细致入微的地步,而且思想开放,作风开明。这些也是促使他自愿成为间谍的最重要原因之一。当然他心里也有隐痛,那就是,为什么一个个和善的中国人组成的中华民族,好像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为什么就没有办法让我们这个民族摆脱厄运呢?为什么亡我之心不死的美国只是用克隆猫和狗的技术克隆了一个中国人,就把我们民族的命运捏在了手心里?大家就都束手无策了?!
不想了,他立即警觉起来,让自己打住。眼前的许部长,眼前的每一位领导和同志都比自己有智慧有见识有思想,他们都找不到答案的问题,我又何苦来哉?我不是已经决定去教书,去结婚了吗!
许部长建议菲利浦去休息一会,等蔡建瑛回来后,可以精神饱满地向她求婚。菲利浦感激、腼腆地点着头,站起身准备离开时,才发现,忘记汇报最重要的情报:“许部长,赖恩死前透露,四个月前他们已经把克隆的总书记送到中国边境,伺机用克隆人调换真总书记,而且他说,很可能在两个月前已经——”
菲利浦没有说完,许长征和在场的各位都脸色煞白。四个月前?两个月前?这是什么意思,已经很明确,如果到现在还没有发现他们的行踪,那么很可能已经——
许长征没有说任何话,他好像要休克似的,在场的各位不管是否真正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但看到许长征的反应,也都吓得半死。
许长征绝望了,两个克隆人!两个可以掌握十三亿人命运的克隆人同时登场,而他竟然毫无办法。他甚至感觉到,自己其实已经被这两个克隆人捏在手心里了。
他一只手扶着沙发,让自己没有滑倒,颤巍巍地坐到沙发上。他挥挥手和菲利浦再见,却怎么都挤不出一丝笑容。
菲利浦犹豫了一下,心情沉重地转身离开。门打开的时候,他停下来,犹犹豫豫地转过身,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吗?”送他到门口的沙伟小声问道。
“是的,不重要,但我想说出来的好,”菲利浦声音低沉地说,好像怕惊扰了坐在那里出冷汗的许长征似的。“赖恩死前还告诉我,那位牺牲了的006情报员在移民归化美国之前的中国名字,叫——杨文峰!”
菲利浦说罢就离开了,身后的门被关上后,他隐约听到一声惊呼。不过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犹豫,他离开了。他想,他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他不后悔自己所为,他心里很满足。他心里装着006情报员一家人,这让他感觉到温暖,感觉到力量。他始终没有告诉许长征自己是如何破解杨文峰的密码信的,更没有告诉他们那更加完整的信至今还保存在杨文峰当时设立的信箱里。他已经都破译打印出来了,但却舍不得删除那些密码信。他觉得那是他和006情报员杨文峰最好的联系。每次看到那些密码信,他的眼睛就会湿润,而通过湿润的眼睛他就仿佛看到006情报员当时在华盛顿一盏孤灯下一页一页翻阅着中国名著,一个字一个字地编排密码——如果006天上有知,如果他复活了,那么总有一天,他会回来,来到那些密码信旁边来继续写完他给儿子的信——时间到来的时候,菲利浦将在那里等着他!
现在,他要去求婚,要去结婚,要去生孩子,要去爱——等孩子长大后,他会把那些信再次一个字一个字破译出来,给儿子读……
二
许长征一生中经历过无数次惊心动魄大起大落荡气回肠千钧一发的时刻,他的一生就像坐着迪斯尼乐园的过山车,惊险刺激此起彼伏。自从1989年执行了那个秘密的追杀任务而获得上面的赏识后,他进入到国家安全部的核心领导层,之后一路顺风升到国家安全部部长的位子。
十几年来,在这条看不见的战线上,他带领共和国的无名英雄们一次次击退了美国人接二连三发动的和平演变计划和“没有硝烟的战争”。对内,他怀着崇高的目标,对那些也许会损害共和国安全和利益的异议分子、练功者和宗教分子决不心慈手软。这些年,他失望过,但更多的是希望;他也经常被深深的恐惧折磨,但这恐惧往往会化成坚强;他孤独,然而,这孤独带给他的是力量——
可是此时此刻,当他看到过去十几年自己左砍右杀游刃有余对付的左右两派力量突然都用克隆的方式来对付他,来控制共和国,来决定十三亿人民命运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黔驴技穷束手无策,他垮下来了。失望正向绝望滑落,过去他一直恐惧的但从来就没有变成现实的东西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孤独——这是一种绝望和恐惧到极致的孤独——这孤独剥夺了他的力量,甚至带走了他的意志。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菲利浦说出“杨文峰”三个字——杨文峰就是006,006是共和国最优秀的情报战士,他不但揭露了美国的克隆阴谋,而且,早在两年前,他就宣称找到了对付美国克隆阴谋计划的对策!
许长征怔住了,直看到菲利浦离开后,才像触电似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句:“杨文峰没有死!”
房间里的各位看到许长征突然从瘫痪状态弹跳而起,都大吃一惊。
“我们有救了,共和国有救了,人民有救了------”许长征嘴里发出不连贯的哆嗦声,随即,招手让大家坐到身边。
希望、睿智、沉着和自信这些仿佛是与生俱来的表情又渐渐回到许长征部长的脸上。
身边的人只有沙伟了解杨文峰的详细情况,所以他完全理解许长征的变化。如果这个杨文峰就是006,既然没有死,那么他两年前就宣称找到了对付美国克隆人计划的对策,他也正是因为发现了美国的阴谋和找到了对策,才遭到杀害灭口的。那么,现在他没有死,他一定可以让共和国化险为夷。
“我现在需要杨文峰被捕后的所有资料,包括审讯记录和录像带!沙伟把了解的情况详细向我们汇报,杨文峰还有多久可以到达这里?”许长征连着一边发令,一边发问。
秘书告诉他,两个小时就能到办公大楼。现在飞机已经进入山东境内——
许长征一听,脸色陡变,稍微沉吟片刻,没有咨询部党委成员意见,就下达了让人骇异的命令:“启动国家安全紧急机制,控制机场,严禁任何飞机起降,然后出动国安敢死队,封锁机场,等飞机降落后,直接把杨文峰带过来!”
房间里的各位又是大吃一惊,有些人脸上的表情甚至显示出他们在怀疑许长征是否失去了理智和判断力。许长征没有理睬他们,他知道,只有在政治局会议瘫痪,总书记和军委主席牺牲的情况下,他才有宣布启动国安紧急机制的权力,然而,他现在就启动了。因为在他看来,总书记和军委主席都不存在了。
“有人要暗杀杨文峰——”许长征说出这句话,除了沙伟外,国家安全部其他领导成员都满脸不解。“我原来也以为杨文峰在执行炸沉钓鱼岛任务的过程中遭到直升机射杀是日本人所为。所以当日本人通过外交途径向我们抗议,说有不明飞机飞进他们的领空,并且在那里乱枪扫射时,我还以为他们在做戏。现在想想,才发现,我错了。那个要置杨文峰于死地的没有标志的军用直升飞机根本不是日本海上自卫队或者防卫厅情报部的。你们想想,日本人在自己的所谓领海,为什么要出动没有标志的军用飞机?再说,他们本来就一直想抓到中国人擅闯所谓日本领海的证据,现在就在眼前,他们会杀死人证吗?而且,他们既然已经得手,或者他们认为自己杀害了目标,又为什么会到我们外交部抗议?现在看来,很清楚了,能够出动军用直升飞机到东海扫射杨文峰的,只有一个人——林将军!”
房间里的副部长和局长都凝神静气,大气不出。一位副部长轻声问:“这我就有三点不明白了,第一,特别行动组的计划绝对保密,只有我们今天在场的高层领导知道,那么,林将军怎么知道杨文峰他们的具体所在?第二,他们杀了李昌威,而不是杀了杨文峰呀。第三,如果说林将军杀李昌威是为了掩盖他上次指示李昌威谋杀你的阴谋,还说得过去,可他为什么要杀杨文峰?”
许长征点点头,显然觉得这些问题问得好,这也正是他要解释的问题。
“我现在解释一下,你的第一个问题我没有答案,但我知道,我们在场的某一个人一定知道答案。”许长征说着,扫视了一圈周围,他并没有把眼睛停留在沙伟那惨白的脸和渗出黄豆般大小汗珠的秃脑门上,他看出来了,但他并不相信沙伟是有意背叛,最多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而且更主要的是,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失去一位自己最得力的局长。这时的许长征心里恢复了冷静,他知道,上次自己遭到刺杀时沙伟正好拦下自己的车,但那时的沙伟绝对不是林将军的人。沙伟这种人是共和国的忠实走狗,任何人掌握共和国的大权,他都会立即宣誓效忠。
“你的第二个问题,很容易回答。林将军根本不担心我们知道他是谋杀我的幕后指使,因为,他们这次是背水一战,志在必得。还有最重要的是,据魏建国赶到现场时判断,那直升飞机谋杀的目标本来应该是杨文峰,只是李昌威当时舍身救人,飞扑到杨文峰身上,牺牲了自己。那个直升飞机上的杀手肯定以为自己的机关枪子弹一定打穿了李昌威,射杀了杨文峰。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李昌威身怀绝技,肌肉不同一般常人,他死之前已经收紧了自己的肌肉,吸住那些机关枪的子弹……”许长征说着说着,声音低沉下来,眼眶中闪动着泪光。“你的第三个问题,也是最主要的。林将军为什么要杀杨文峰,简单地说,就是因为《致命追杀》这部小说!”
许长征说完,停了下来,整个房间都陷入了不解和交头接耳之中。不到一分钟,有好几位局长和副部长都提出了相同的疑问:为了一部还没有出版的政治间谍小说,而出动军用直升飞机杀人?
许长征沉吟了一会,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不久,有人敲门,是刚刚吩咐去取杨文峰档案的秘书回来了。他手里捧着一包档案资料。
“我看,我们先看看杨文峰的情况,然后,我再回答这个问题。”许长征说着,亲自接过那些档案袋,从两个袋子里倒出审讯记录,又从另外的两个袋子里取出录像带——那是审讯时拍摄的录相带。秘书把录像带拿过去,打开墙角的播放机。
许长征把一些档案材料分给副部长和局长们看,同时,开始整理自己的思路,以便清楚讲出自己的推理和分析。
三
沙伟督促副部长和局长们互相交换手里的有关杨文峰的材料看,等到大家都基本上浏览了一遍,而且,墙上的录像带也放过一遍后,许长征缓缓地开口了。
“是我下令通缉杨文峰的,其实我并不是要逮捕他判他的刑,我只是想找到他,搞清楚一些问题。我喜欢看政治间谍小说,这点大家都知道。我们中国一直没有这方面的书,这大家也知道。所以,当我听网管处处长汇报说,宣传部的同志来询问是否要禁止网络小说《致命弱点》和《致命武器》时,我心中一喜一惊。立即让处长把那两本小说打印下来,我说等我看过后再决定。这一看,我就发现了问题。这两本书虽然只能算是勉强自圆其说的间谍小说,然而,小说中隐含了太多的国家安全和国家利益有关的东西,而且,这小说竟然很准确地预测了我们国家安全面临的好几个大问题。看第二遍的时候,我坚信,作者有意或者无意地在这两本小说里隐藏了密码——这个想法听起来有些可笑,但如果你们知道在这两本小说贴上网之后半年到一年期间,小说中所写的内容正好出现在我们从美国获得的最重要的情报里的时候,你们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当时我很想见到作者,想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且,你们知道,在我读这些小说前一年,我们失去了在美国最重要的情报员006,他当时发现了美国暗中策划的对华的惊天大阴谋,并宣称找到了对付这阴谋的办法,从而被杀。我一直被这件事情困扰着,老军委主席也很关心此事。这个时候,看到杨文峰的书,我产生了奇怪的想法,既然前两本书准确地预测了共和国面临的威胁和危险,那么他宣称即将推出的第三本政治间谍小说《致命追杀》是否隐藏着更加惊人的秘密。这就是我一定要找到他的最重要原因。
“大家刚才都看到了,杨文峰是被本市东北郊区大山子派出所两名见习警察抓获的,那两名警员把当时抓获杨文峰的情况详细写了下来,大家应该可以看出一点问题,杨文峰对自己的右手指甲被拔掉很困惑,而且好像也忘记了自己是谁,但在两名警员用枪指着他,宣布逮捕他的时候,两名警员都同时感到一股强烈的威胁氛围……”
许长征讲到这里,声音已经哽咽了,他任凭眼泪流在脸上。
“他失去了记忆,这个病症叫‘失忆症’,在世界范围内都很普遍。但当那两个警员用枪指着他的时候,有那么一刹那,他差一点想起自己被美国中央情报局追杀的镜头。如果我没说错,杨文峰的手指甲是在被捕后被中央情报局的人拔掉的,他们必须折磨他,问出他知道了多少,以及找出了什么解决办法。当然,最后,他们还是杀害了他的全家。我们再看一看杨文峰被捕后每次被审问时的情况就清楚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但又隐隐约约从强烈的灯光中看到他那被海水吞噬了的妻子和儿子在向他召唤——按照已经知道的,杨文峰当时是为了救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而跳进了太平洋,美国中央情报局之所以把他们运到太平洋公海上杀害,是为了摆脱自己的负罪感,毕竟他们三人都是美国公民。中央情报局在美国本土根本没有执法权,更不要说杀人。可是,在美国领土以外,例如公海上,CIA就可以肆无忌惮,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只要是符合所谓美国国家安全这个最高目标就可以了。他们当然知道杨文峰跳进太平洋既救不了自己的妻儿,而且,自己也别想活着。可是美国人估计错了两点,一点是杨文峰的身体状态,他救不了自己的妻儿,但如果他想活下去,却可以做到。然而,不幸的是,当时的杨文峰显然没有想活下去的意志了。我们后来对杨文峰的大脑作了详细的检查,发现他的失忆症不是大脑受损造成的,而是强迫性思维造成的。也就是说,杨文峰当时可能因为眼睁睁看到自己的妻儿在眼前挣扎、死亡,自己却无能为力从而痛不欲生,失去了记忆。也可能是精神受到太强烈的刺激而强迫自己永远关闭了这部分记忆,不要忘记,杨文峰是异于常人的武林高人。正因为杨文峰当时失去了记忆,所以使得他的本能发挥出来,也就是让他求生的本能发挥出来,这可能是他在茫茫太平洋上幸免于难的主要原因。但另外一个原因,却更加重要,那就是,我曾经派沙伟到当初收留杨文峰的广州白云医院去调查,据医生说,杨文峰是被海上搜救队送过来的。当初怎么正好有海上搜救队呢?因为,就在杨文峰一家人被抛到海里的第二天,中美之间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中国飞行员王伟的飞机和美国EP—3侦察机相撞,王伟同志落海失踪。全国的海上搜救队都出动了,不但搜索南海,也搜索了东海,杨文峰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误打误撞捞了上来。否则,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在太平洋里生存。”
许长征的讲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连紧张不安的沙伟也听得聚精会神。在这种讲话的过程中,许长征时而激动,时而悲伤。完全不像以前大家眼中永远冷静和自信的许长征。
许长征永远改变了,周围的同志都看出来了,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因为,在自己的部下面前,恢复了冷静和睿智的许长征第一次在讲话的过程中没有掩饰自己心里的感情,他任凭泪水在眼眶里转动。
四
许长征充满感情的声音继续在会议室里回荡。
“我曾经反复询问精神科医生,什么样的痛苦才可以让一个人硬生生关闭自己的记忆。医生告诉我:”对不起,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有经历过那样的痛苦,我相信部长您也没有经历过吧!‘我听后很惭愧,也为杨文峰曾经经历过的痛苦而痛苦。但精神科医生的另外一段话引起了我注意,那就是,被痛苦折磨得失去记忆的人,事实上并不能说是’失去‘了记忆,因为那记忆并没有’失去‘,而是被他们自己封闭了起来,尘封在大脑里某个黑暗的角落里,散失在记忆无穷无尽的空间里。而且,最主要的是,患者总会或多或少不时受到这些记忆的折磨、牵引和影响。大家从审问记录中可以看出来,杨文峰经常突然糊涂,又突然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另外,他忘记了自己身怀绝世武功,可是那次当他听到我儿子被美国人害死,并且又当场受到了袭击,他潜意识里的对自己儿子的爱突然猛醒,武功也即刻发挥到极致,击败了武功本来高过他的偷袭者李昌威。
“当然,这一情况,从他一年半前开始写的中国第一套政治间谍小说‘致命’系列里可以看出来。现在当我知道了杨文峰就是006情报员,就是国家安全部最优秀的间谍后,一切都再清楚不过了。只有他可以写出《致命弱点》和《致命武器》,因为他本身就是最优秀的情报员,一直战斗在美国的心脏。他了解美国,他热爱中国,虽然他已经失去了记忆,可是他并没有失去那颗充满热爱的心,而且他仍然保持那种敏锐的观察和思考能力。这就是为什么我一读他的书,就有一种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就欲罢不能,而且很快就感觉到字里行间隐含着密码。这迷雾般的密码倒并不是他有意设置的,而是他那失去记忆的大脑无意识造成的。这一点,可以从他和心理医生的谈话中得到答案。他说,不是他在写小说,倒好像是小说在牵引着他,他不得不写,仿佛不写下去,就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现在,我们分析一下,如果他不写下去,什么事情会发生?当然是对国家安全不利的事情会发生。其实我当时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然而,我更多的想到文学上去了。因为据我所知,世界上很多大文学家,都不是为了创作而创作,也不是为了成名成家而写作,他们都是怀着更崇高的目的,怀着更伟大的目标,是去警醒世人,是去唤醒沉睡的良心,是去拯救堕落的灵魂——一句话,是神秘的使命感召唤他们去写作去创作的。正因为想到这些,我就忽视了更重要的。我当时不应该忽视,杨文峰的创作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虽然他失去了记忆,但发自内心的感情特别是对国家的关心和对中国人民的热爱,让他把朦胧的记忆写了下来。这些似是而非的记忆加上他对未来的思考和预测,都被他融合进小说中。
“在第一部小说《致命弱点》里,他揭露美国情报机关的阴谋,淋漓尽致地揭露了中国国家安全和国家体制上的‘致命弱点’,这些致命弱点如果不能够勇敢地面对和克服,迟早要断送我们的国家,让我们民族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这部小说里,他还提出了2008年奥运会的安全问题。在他的第二部小说《致命武器》里,他揭示了中国的弱势群体和农民问题,在一个几千年来农民为了追求平等而从没有停止过揭竿而起的国家,杨文峰的书明确告诉我们:不要假装看不见八亿农民,总有一天——当然除贯穿全书的大情节,正如我所说,他书里的字里行间,到处都是对国家安全和人民利益的思考,很多内容直接涉及到我们情报机关及其运作。那么,杨文峰的第三部小说是写什么的呢?这其实非常容易回答,他当初被追杀,最后全家人被丢进太平洋的起因不正是涉及到一起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惊天大阴谋吗?不错,无论从哪个角度推测,第三本书《致命追杀》就是写这个阴谋的!杨文峰在揭露这个阴谋的过程中被追杀,他还来不及把这个情报送回来,就被害了。好在他幸存下来,不过失去了记忆。那么,就我们前面的分析,可以知道,他心里仍然有个声音在呼喊他,呼唤他去完成未竟的事业——最后促使他坐到电脑前,写起了小说,也是用小说的形式,慢慢恢复失去的那段记忆中他想记起的部分——美国的阴谋和他找到的对应之策。所以,可以这样说,他当时觉得小说在引导他写,而他写小说的主要目的就是把《致命追杀》的内容公布于众,让美国的阴谋见光死,这也解释了他为什么那么急切地把小说在互联网上贴出来。”
许长征说到这里,停下来,接过沙伟递过来的纸巾,擦干了流到脸上的眼泪。
“那赶快找那本《致命追杀》来研究吧。”一位不明真相的局长急切地建议道。
沙伟白了他一眼,许长征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显然已经写完了《致命追杀》,在他还没有来得及贴到互联网上的时候,我们找到了他。当时,两位见习警员没有经验,带走了人,却忘记了他的包裹。结果包裹里的书稿落到正好和他住在一个工棚里的李昌威手里,后来又阴差阳错,书稿落到林将军手里。林将军当时一定偷偷看了书稿,感到事态严重,在他后来还包裹给李昌威时,只还了前两本书,声称没有看到那本叫《致命追杀》的书稿。”
“我明白了,林将军看到杨文峰书中揭露了美国中央情报局克隆总书记的阴谋,害怕连带暴露了他们克隆毛泽东的阴谋,所以就很紧张。”部党委副书记兼政治部主任自作聪明兴奋地说。
许长征表情凝重地点点头,随即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政治部主任疑惑不解。过了一会,许长征才轻轻说道:“你的推测不错,当时林将军看到杨文峰的书稿,读到美国克隆了总书记的时候,一定大吃一惊,因为他们当时已经成功克隆了毛泽东。所以,他一定会把这份书稿留下来。要知道,那是唯一一份稿件。这之后,当林将军又打听到杨文峰失去了记忆后,他就更加放心了。这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可这绝不是林将军前几天派遣飞机去追杀杨文峰的原因!因为,早从一个月前开始,他们已经不那么介意自己的克隆秘密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他们倒希望我们派遣特工去围追堵截‘毛主席’进城。可是他们还是要追杀杨文峰,大家知道为什么吗?”
房间里集中了共和国所有情报和反情报头子,他们先是面面相觑,但很快几位副部长明白过来,沉思地点点头。他们并没有开腔,把机会留给了局长。沙伟局长最先明白过来,他擦着头上豆大的汗珠,开口道:“我明白了,他们并不是为了掩盖克隆事件而去刺杀杨文峰,因为在杨文峰的《致命追杀》里确实写了克隆阴谋的前因后果,可是最主要的,不容忽视的,则是杨文峰,也就是006情报员在出事前,也就是在失去记忆前所说的,他发现了阴谋,而且找到了对付阴谋的办法!所以在他的书中,不但写出了克隆阴谋,而且也写出了对付之道。虽然杨文峰写的对付之策是针对美国中央情报局的克隆计划,然而,也正好戳到了林将军的痛脚。所以,他在计划进行到关键时刻时,对杨文峰丧失记忆一事不太放心了,为了万无一失,他决定杀掉杨文峰,因为那本书在他手里,只要杀掉杨文峰,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知道如何对付克隆人的秘密了!”
沙伟说完,大家都恍然大悟,许长征也赞赏地点点头。
“最重要的是,”许长征补充道,“我们虽然一开始就不怀疑006的情报,而且也看重他说的对策,然而,直到我们知道他在华盛顿的真实身份是白宫的‘精神卫士’后,才知道美国的克隆计划一定很难对付,然而,直到林将军也刺杀杨文峰,我才意识到,杨文峰找到的对策一定也是对付他们的克星,否则林将军没有必要冒险去除掉他。”
许长征和沙伟的话回答了政治部主任的第三个问题,同时,也让大家理解了许长征为什么如此紧张杨文峰的安全。
这时,沙伟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他心中升起了一个疑问,他结结巴巴地说了出来:“可是,就是杨文峰回来,也没有用处,因为他失去了记忆!”
办公室一片唏嘘声,不错,杨文峰自己也不记得那本《致命追杀》里写了些什么。
可是,许长征不这样想,他想见到自己的情报员006,他感觉到在国家生死存亡的时刻,他会克服记忆的障碍而出手的。或者,退一步说,就算006情报员杨文峰确实无法想起任何内容,刚刚从绝望中爬出来的许长征感觉到,只要有这位出生入死的情报战士和自己并肩战斗,或者站在自己的身边,站在自己的身后,他就拥有了信心、意志、决心和无穷无尽的力量!
所以,当警卫员轻轻从外面推开门,说杨文峰已经到了的时候,许长征忍不住再次热泪盈眶。
五
杨文峰出现在门口,他没有来得及看清楚房间里的人,房间里的人也没有看清楚他,因为已经率先冲到门口的许长征激动地拥抱了他,紧紧地拥抱了他。
杨文峰感觉到许长征在哭,因为他感觉到许长征的眼泪弄湿了他的肩膀;许长征也感觉到杨文峰在哭,因为杨文峰双肩微微颤抖,虽然没有眼泪,但他知道,杨文峰心里在无声无泪地哭泣。
过了好一会,许长征才松开被自己紧紧拥抱的杨文峰,他细细打量着他,心中微微吃惊:眼前的杨文峰整整消瘦了一圈,头发蓬乱,脸上有伤痕,表情中少了迷茫,多了份沉思,变化最大的还是他那双眼睛,那双仿佛如太平洋海水般深邃的眼睛……
这海水般深邃的眼睛并没有盯住许长征的泪眼。许长征的眼泪让房间的气氛异常怪异,那些副部长和局长没有一个敢正面盯住他看,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冷静冷酷的国家安全部部长许长征像今天一样哭得像个赤子似的。
杨文峰坐下后,大家对他问寒问暖。他都是简单回答是或者不是,到后来,就只点头或者摇头了。但他脸上始终挂着沉思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当他的沉默和沉思让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杨文峰突然开口,轻声说:“许部长,可以和你单独谈一下吗?”
许长征点点头,朝大家扫了一眼,房间里的副部长和局长们都自觉地站起来,离开了房间。沙伟最后一个离开,走到门口停下来,然后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沙发上的许部长和杨文峰,不忍心地轻轻关上了门。
“许部长,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问题问我,不过,这之前,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杨文峰仍然轻轻地说。
“当然可以,”许长征深情地说,“你可以问我任何问题,而且,我都会毫无保留地回答你!”
“十几年前的1990年,”杨文峰抬头看着对面的墙,仿佛那上面有字幕似的。“你还记得那一年吗?当时你带领一队人马,从北京一路追杀一个青年学生,在湖北境内时,你们完成了任务。记得吗?”
许长征脸上的表情先是凝固,霎那间又换了不同的好几种表情,这正好反映了他心中的好几种想法和内心的斗争。最后有一种想法占了上风。那种想法是,眼前的杨文峰是006情报员,共和国最优秀的无名英雄,他为了国家为了民族为了共产党而像自己一样献出了儿子的生命。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不能知道的呢?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不理解自己即将讲出的事件呢?
“我记得,”许长征调整了呼吸,平静地说。“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年的前一年,也就是1989年,北京发生了动乱,当时——”
“我知道北京发生了什么,你不用解释,我如果想知道你说的,可以去看报纸。你直接一些吧。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了!”杨文峰冷冷地说。
“好,开门见山吧,当时中国政府和军事委员会宣布戒严,把坦克开进了北京城,顺着长安街,坦克朝天安门广场缓缓行进——虽然坦克所到之处,受到躲在两边的暴徒的袭击,但他们没有能够阻挡坦克的车轮朝天安门进发!而且,在我们人民解放军坦克车所到之处,暴乱分子纷纷出逃,包括那些在天安门广场上慷慨激昂的学生领袖们,他们大多逃之夭夭了——”
“保护自己的生命,这没有什么不对!”杨文峰打断许长征。
“是的,”许长征叹了口气,“生命确实是世界上最为宝贵的东西,他们如果不是威胁到共和国安全和人民政权,我们也不会使用军队,对他们的生命造成威胁。我也知道使用坦克进入北京城镇压暴乱实为下策,但当时却别无他策!”
杨文峰嘴角露出一丝嘲笑,眼睛却仍然不看许长征,冷冷地说:“你们当然都有理由,在这个国家,你们垄断了权力和利益,而且理直气壮,因为,你们认为自己还垄断了真理和道理。不过,我今天不想讨论这些,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就是那个被你们追杀的人……”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你听我讲。我刚才说我们的坦克虽然受到埋伏和从旁边飞过来的袭击,但基本上还是所向无敌,匀速向天安门广场前进——就在快要到达天安门广场时,在北京饭店前,长长的坦克队伍突然停了下来——坦克队伍的最前面冒出一个青年学生,他手里提了个塑料袋,里面是他为戒严部队买的餐点——坦克想绕过他,但他却左右移动用身体挡住坦克的去路。第一辆坦克在等了一分钟后,正准备冲过去碾杀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就像他们好多次碾过学生那样——这时,我紧急接通了戒严总指挥部……”
“我不明白,你当时在哪里?你看到了这一幕?”杨文峰头也没有回,打断问道。
“我当时在北京饭店,负责监视那些住在里面没有来得及撤走或者根本不想撤走的外国人特别是外国记者。当时的那一幕就发生在北京饭店下面的长安街上,我住在一号楼,从那里看得很清楚,其实,就是住在二号楼的也应该看得很清楚。我当时是情报局局长,我看着坦克行进过来,突然看到一个青年学生头也不回地向前迎上去,我就暗叫大事不妙。我知道,戒严部队总指挥部让各装甲部队立下了限期抵达天安门占领北京城的军令状。在这种情况下,坦克车对妄图抵抗的手无寸铁的群众一般采取先是礼让回避,之后采取向天鸣枪的威慑,之后如果还不行,就用真枪实弹扫射,开坦克硬闯。本来那队坦克部队到北京饭店楼下时,已经冲过了最艰难的市民的封锁线,我当时从楼上都可以看见坦克车的履带上沾满了血迹。就在他们坦克部队认为马上就可以抵达天安门广场时,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不怕死的年轻学生。我当时心里暗叫不妙。因为,我知道,坦克车经过几次绕弯如果仍然无法摆脱那年轻人的话,就会采取不得已碾杀他的办法。可是——我紧急接通了戒严总指挥部,让他们立即下令停止行进中的坦克——”
“没有想到,”杨文峰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你那时还有些良心!”
许长征感到尴尬。他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说:“我之所以要他们立即停止行进,更不要射杀或者碾死那个挡路的青年学生,是因为——因为我很清楚,现在正在观看这一情景的不止我一人,住在北京饭店的外国人几乎都在观看,而且他们手里都有照相机和摄像机。”
“哦——”杨文峰轻声叹息,声音里夹杂着痛苦。
“总指挥接到我的电话,及时制止了前进中的坦克,总算避免了一起骇人听闻的事件。要知道,大队坦克进城是在夜晚,当时虽然是枪林弹雨,血肉横飞,但没有人可以用摄像机摄取当时发生的情景。而且就算是白天,长安街两边的房子也受到警告,不得开窗拍照,否则乱枪扫射,可是,大家没有考虑到这里有一个北京饭店,更没有想到,有那么一个不怕死的学生突然跳了出来——”
“不过,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当时有一个叫许长征的情报局长及时英明地防止了一起暴露你们暴行的事件。”杨文峰嘲弄地说。
“不错,”许长征却有些自豪,“我不经过国家安全系统,就直接干涉戒严部队的行进,本来是要秋后算账,甚至上军事法庭的。但不几天,当全世界都播放了某个西方记者偷带出去的录像带,播放了当时一个年轻学生只身挡坦克的画面时,我受到当时新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亲自嘉奖,被授予‘共和国卫士’和‘无名英雄勋章’两个最高荣誉。”
“当之无愧呀,”杨文峰开口道,“想想,如果不是你英明果断,如果当时那个坦克按照你们的计划碾向学生,如果后来那段录像带播放出碾死一个青年学生的画面,那你们真是——你完全是当之无悔的‘共和国卫士’!”
“不错,我确实当之无愧!”屡次听到杨文峰口气中有嘲笑,许长征也有些不耐烦,他口气稍微强硬了一些,继续说:“后来那画面成为天安门事件的经典画面,被国外电视台反复播放。前任总书记兼军委主席接受美国媒体采访时,心怀叵测的美国媒体当场播放这段录像,咄咄逼人的记者当场质问总书记:你怎么看这段录像?我们的总书记谈笑风生地说:这段录像不正说明我们没有杀害无辜的青年学生,否则他一个人能够挡得住几十辆坦克吗?……”
许长征没有说完,就被杨文峰鼻子里的哼哼声打断,杨文峰阴阳怪气地说:“真不简单,你们的总书记为此很自豪,对不对?用几十辆全副武装的装甲车开进天安门,面对一个手无寸铁的青年学生,你们没有碾死他,没有杀害他,倒看出你们的正义来了?这世道真是乱了套。”
两人沉默了一会,杨文峰突然转过头,盯住许长征,一字一句地说:
“可是,你并没有放过那个只身挡坦克的年轻学生,你一路追杀他,直到盯住他血流干而死才放心,为什么?”
六
许长征大吃一惊,杨文峰的话,仿佛把他拉回到十几年前那个荒山野岭之中。他用脑袋里的眼睛拼命搜索,想看看自己是否能够回忆起当时荒山野岭某个阴暗的角落里躲藏着一双眼睛。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他本来想问问杨文峰为什么会那么清楚,但当他看到杨文峰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的时候,他决定,最好还是先回答他的问题。
“你知道,当时那个青年学生已经成为反华反社会主义、煽动推翻共产党统治的图腾。他和那些天安门的学生运动领袖不同,他显然不善于演讲,也不善于发动群众,调动群众的热情;他也和天安门幕后黑手不一样,他不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指挥别人冲锋陷阵;后来的调查还显示,他和天安门那些游行的学生,甚至和那些被误杀的学生有一个根本的不同,那些人绝大多数是城市知识分子的后代,例如现在在美国的王丹和那个被我们误杀的丁子霖的儿子……而眼前这个只身挡坦克的学生,他是一个农民的后代!”
“他叫什么名字?”杨文峰问。
许长征犹豫了一下,当他看见杨文峰的目光时,欲言又止,低下头说:“名字有什么重要?”
杨文峰知道问不出那人的名字了。而且,转眼之间,他想明白了,幽幽说道:“我明白了,对于这个人,名字确实不重要,而正是因为这一点,你们才惊恐万分,才必除之而后快!”
许长征抬头看着杨文峰,眼神表现出对他所言似懂非懂。
“你不会不明白吧?”杨文峰声音透出鄙视,“正因为这个年轻学生没名没姓,他不是振臂一呼的英雄,更不是把道理讲得头头是道的知识精英,他只不过是1989年那场轰轰烈烈的反腐败反专制的爱国民主运动中默默无闻的学生和民众中的一员,他们无法被代表,也不想代表别人,但那场伟大的运动正是这些走上街头的无数的爱国学生和民众发动起来、组织起来和延续下去的,他们其实才是你们最害怕的无名英雄——普通民众。这个时候,他们中的一员,突然闷声不响地走出来,采取了那种让你们胆战心惊的方式,你们感觉到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不错,就是天就要塌下来了,你们可以把那场所谓的暴乱归结为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和所谓幕后黑手操纵的。你们可以罗织罪名把天安门活跃分子抓起来或者赶到海外,而且煞有其事,理直气壮,可是,当你们面对这普普通通的只身挡坦克的学生的时候,你们发现天——你们总算知道中国人民中国老百姓才是你们的‘天’——要塌下来了。”
杨文峰眼里含着泪水,许长征心情复杂之极,他选择了保持沉默。
“所以,对于那些和你们讲道理的人,你们用你们的道理把他们关了起来;对于那些和你们对抗的,你们用手中的钢枪把他们杀掉;然而,对于这样一个年轻的学生,你们却失去了主张。更因为摄像机捕捉到的镜头而使他成为图腾,所以你采取了连你们也认为是可耻的秘密追杀的方法除掉了他。你们感觉到就算把他关在牢房里也不会让你们安心——”
“杨文峰,这些都是为了国家利益,为了安定团结,为了一个稳定的政治局面,为了这些年高度发展的经济——”许长征拉长了腔调,突然想起了今天还有重要事情要求杨文峰,马上换了一副口气。“我们今后再慢慢谈这个,今天——”
“我还没有问完,你们当时追杀他时,他怎么会抱着一个婴儿?”
许长征脸色变得煞白,他不知道杨文峰知道什么,知道多少,觉得还是如实回答为妙。“那个婴儿是这个大学生逃到湖北境内,在东躲西藏时捡到的弃婴,他大概想交给某户人家抚养,但我们追他追得很紧,他又不愿意把婴儿随便丢在别人家的门口,所以就一直抱着那个婴儿,这也让我们的追杀变得简单,否则他一个年轻人,随便消失在人群中,我们还真没有办法,最主要的是,我们无法发通缉令,绝对不能让他的面孔和名字曝光!”
“那个婴儿——”杨文峰嘴里喃喃道。
“我可以保证,”许长征接过杨文峰低声的话语,“我们绝对没有为难那个婴儿,当时他在山上,被一个老不死的老道士拾到,当然他不可能活下去,但那不是我们的责任,我没有杀他,婴儿是无辜的——”
“那个无辜的婴儿就是李昌威!他昨天才为了国家安全和人民的利益而牺牲!”杨文峰悲愤地说。
许长征惊得目瞪口呆。
两人沉默了一会。这中间,沙伟借口递一个材料,探头进来。许长征知道他是为自己担心,因为谁都知道,眼前的杨文峰不但可以用手杀人,而且也可以用大脑把一个人逼疯。就像他当初让“死魂灵”变成行尸走肉一样。
许长征自己也很担忧,如果有选择,他永远不想和杨文峰对抗,特别是当他已经知道眼前的杨文峰正是自己排名第一的六号情报员,曾经是美国总统的“精神卫士”的时候,他还有自知之明,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然而,今天没有选择。他本来想采取和气引导的方法,和杨文峰促膝谈心,开诚布公。然而,没有想到杨文峰一上来就提起十几年前的事,两人徒然间处于对立面。他冷静地评估目前的形势。杨文峰还是以前的杨文峰吗?他刚才话里有些内容显示他很冷静,他眼睛有意回避自己,他说了这么久的话那头疼毛病竟然没有犯,他刚才还在话里带出了“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了”,那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恢复了记忆?按照心理医生的话,他如果再经历当初失忆前相类似的经历时,可能会突然恢复记忆的。他不是刚刚从东海回来吗?他不是亲眼看到自己的战友李昌威惨死吗?——如果杨文峰已经恢复了记忆,为什么不立即站出来承认自己是006号情报员,把自己两年前就找到的对应之策讲出来呢?
是的,不管怎么说,“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了”,这句话千真万确。现在,眼前的杨文峰无论恢复还是没有恢复记忆,他都是自己今天唯一的希望,也是共和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的唯一希望!就算冒着被他反精神分析弄神经的致命危险,今天也要勇往直前,义无反顾。如果他已经恢复了记忆,我得让他说出对应之策,如果他没有恢复记忆,那么我得说服他去刺杀“毛泽东”,保护总书记!
下定了决心的国家安全部部长许长征立即调整了心态,恢复了冷静,他凝聚如炬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射向杨文峰。
杨文峰也转过头,两人目光相遇。许长征锐利的目光像匕首一样直刺进杨文峰眼睛里,却消失在那有如大海的深邃中。
七
许长征没有退缩,因为他突然感觉到自己身后站着党、站着人民和国家。此时此刻,共和国和共产党政权面临致命危机,能够化解这危机的却只有面前的杨文峰。他许长征是在为共和国冒险,他以此来鼓励自己。于是,他开始说话,声音低沉但却铿锵有力。他要一口气说下去,不让杨文峰打岔。但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杨文峰,他需要随时观察他的表情变化,探测他内心的斗争。
“两年前,我在美国最优秀的情报员006突然失踪,应他要求前去接应的周副局长也一去不返。第六号情报员是因为截获美国中央情报局一项对华大阴谋而被他们一路追杀,置于死地而后快的。由于我尊重006在合作开始时定下的规矩,所以始终没有去调查他的背景。他出事了,我心中极其不安,共和国不能也永远不会忘记那些无名英雄。于是我动用潜伏在华盛顿的096情报员全力以赴去找出真相。当006情报员的身份慢慢揭开的时候,当初他发现并为此付出沉重代价的中情局对华大阴谋也渐渐暴露出来。这个大阴谋是惊天动地的。中情局借助先进的生物科技和单细胞遗传新发现,研究出以前靠飞机大炮、靠自由民主的意识形态都无法达到的目的——一夜之间控制中国共产党,接管中国政权,掌握十三亿人民命运的和平演变方法。
“这个时候,我们的政权在国内也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文革余孽们多次利用改革开放制造出的一大批弱势群体对政府的不满一边搞‘万言书’,指责我们的改革开放,一边组织残余势力,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积极策划阴谋政变。但由于他们逆历史潮流,都被我们一一压了下去。可是,不久前,他们竟然想起了躺在天安门纪念堂里的毛主席——
“文峰,你也许早就想起来了,就算你仍然失去了记忆,那么以你的才能,也应该推测出来。不错!美国的中央情报局和中国的文革余孽老左们都想出了同一个方法,一个科学的方法——他们都利用先进的生物科技克隆出自己的代言人。老左们克隆了毛主席,让毛尸复活。目前这个毛主席已经转战大半个中国,经过遵义会议,爬雪山过草地,现在正在西柏坡红色革命根据地,正准备挺进北京城,接掌中国政权,复辟闭关自守的毛时代!而美国中央情报局则卑鄙地克隆了现任总书记兼国家主席和军委主席古月,他们的技术更加成熟,使用的时间也更加久,据说,那被克隆出来的总书记外表和真的总书记一模一样,而且四个月前已经悄悄运送到中国大陆边境,等待机会调换真的总书记——
“文峰,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告诉你,中华民族正面临万劫不复,或者可以说是徘徊在地狱的边缘。林将军他们克隆的毛主席到底怎么样,是否有健全的大脑,又或者那些克隆他的人到底给他灌输了什么样的毛泽东思想,灌输的是毛泽东思想中的哪一部份,我们一无所知。但我们知道,以毛主席他老人家在中国弱势群体中的影响,加上改革开放二十多年造成的社会不公早已经远远超过1949年解放前,毛主席如果真出现在天安门广场,势必引起轰动,而且当今中国将没有政治人物是他的对手。现任总书记上台后为了收紧舆论和控制人民的思想,也一度抬出毛主席这个主神牌,那更使得他绝对不是毛主席的对手。毛主席回来了,他第一要做的就是再次发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实现他当初说的‘文化大革命要七八年来一次’的诺言——有识之士都知道,中国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中华民族如果再经历一次十年浩劫,那么——”
许长征讲到这里,真正地动了感情,声音都有些哽咽。但他的眼睛仍然盯住杨文峰,杨文峰表情却越来越木然。
“文峰,再看看美国人的把戏,他们一直处心积虑、千方百计地妄图和平演变中国,从开始花大力搜集我最高领导人的想法发展到研究新科技控制我们领导人的大脑,我们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由于担心新任总书记和领导核心古月经验不足,左右摇摆,老军委主席提心吊胆了很长一段时间,忍辱负重,不顾全世界人民的讽刺,而不得不在军委主席职位上多呆了两年——最后,也就是前不久,他老人家在读你的《致命弱点》时,突然悟出了反和平演变和控制大脑的方法,而且是科学的方法。结果,在政治局多数常委委员民主表决通过后,我们对古月总书记大脑进行了脑外科切除手术,把他脑袋中那负责独立思考和作决定的部分一刀切除了。现在的古月总书记虽然仍然是核心,是集三个最高职务于一身的共和国、党和军队的最高领导人,但他基本上无法做出任何决定,更不会胡思乱想。这也是老军委主席最后放心把军委主席一职交给他的原因,而且,老军委主席说,这样就可以避免重蹈当年苏联被一个戈尔巴乔夫脑袋里的‘新思维’就硬是搞垮了整个苏联的覆辙。”
许长征说到切除古月总书记大脑时,特别留意杨文峰的反应。他注意到杨文峰眼睛中闪过一丝极度的不安,但那不安停留的时间也不过是一刹那,之后,杨文峰目光很快恢复了木然和漠然。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怎么也没有想到,美国的科技发展已经更上一个台阶,他们已经放弃了控制我最高领导人大脑的办法,而干脆克隆了一个总书记。这个总书记虽然外表和我们真的总书记一模一样,可是他却是在美国CIA的实验室里培养出来的,他满脑子美国利益,为美国主子效劳。甚至,他对那些克隆抚养他的美国人像对亲老子一样,孝顺有加,有求必应。可想而知,如果他被调换到现在总书记的职位上,那么整个中国就在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掌握之中。中华民族将跌落进地狱。美国人只要在关键时刻,借助这个克隆的总书记轻轻一推,我们的国家和民族就完蛋了……
“这次,连老军委主席也束手无策,他说既然第一个解决办法能够从你第一本小说《致命弱点》里悟出来,那么对付克隆人的办法一定可以从你第二本小说《致命武器》里找到答案。我不这样认为,因为我已经看了六遍《致命武器》。可是,你和我都很清楚,对付克隆人的方法一定隐藏在你第三本小说《致命追杀》里。林将军派遣直升飞机要置你于死地,也是因为他看了那本草稿,知道那方法很厉害——文峰,如果你已经恢复记忆的话,我求你,把方法告诉我们,共和国需要你出手,共产党将把你作为恩人,人民——也是你最热爱的人民——需要你去拯救!”
许长征停顿了一下,他声音里充满着激动和感情,到后来,已经近似哀求杨文峰了。
“文峰,一个克隆人已经够中华民族受的,现在同时出现了两个,其中任何一个掌握了中国政权,都会给中华民族带来无穷尽的灾难。可是如果两个中任何一个都无法暂时取胜,内乱和内战就会爆发,那么带给中华民族的灾难就更为巨大。
“文峰,自从我看到你写的中国第一部政治间谍小说‘致命’系列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把你当敌人,我能够感觉到你心里装着国家和国家安全,你关心的始终是中国人民和他们的前途命运,你对抗的始终是想压榨人民的政府和政府中的那股萌生于人类自私和丑恶灵魂的邪恶势力——我说的没有错吧?你的第三本书《致命追杀》我没有看到,但我知道,那里面一定有你对付克隆人的独到方法,也有你对中华民族命运的思考和探索,对中国前途的期盼。不知道你是否记得那些内容,我可以告诉你,我的那位失踪的第六号情报员在美国的名字叫亨利-杨,出国前在中国的名字叫——”
许长征再次犹豫了,他从杨文峰脸上一点也看不出他恢复了记忆的迹象。那么,现在突然说出“杨文峰”三个字是否会要了他的命?许长征清楚记得心理医生和催眠师的话,那就是,像杨文峰这样的人,恢复记忆,也就是当他恢复了当初强迫忘记的记忆时,就是他崩溃甚至死亡的时候。
如果现在突然告诉他,他就是006情报员,他没有死,而他的妻子和儿子则永远留在了太平洋海底的话,他会怎么样?
许长征把自己即将说出的“杨文峰”三字硬硬打住,他不敢冒险。因为,即使杨文峰失去了记忆,忘记了当初他找出的对付克隆之道的锦囊妙计,那么另外一种挽救共和国挽救共产党政权的方法仍然只掌握在杨文峰手里。这也是许长征希望他去做的。
于是,他把那个名字吞下去,清楚地说道:
“文峰,就算你记不起有什么锦囊妙计挽救共和国,我还有一个办法,而这个办法也只有你一个人能够完成。”
杨文峰抬起了头,漠然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疑问。
许长征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了最后的办法:
“你潜入目前已经层层封锁保护起来的西柏坡红色革命根据地,杀掉他们克隆的‘毛泽东主席’,然后回到这里,亲自保护古月总书记,确保他不被掉包!我不放心康伴智——事实上,现在除了你我谁也不放心!我相信,以你的武功,以你的机智和勇气,更重要的是以你对中国政府和人民的热爱,你能够做到,也只有你能够做到!”
许长征说完最后这句话,仿佛要垮下来似的。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讲,杨文峰一句话没有说,可是,当他盯住杨文峰的眼睛的时候,他知道,他根本不是眼前这个人的对手,那人还没有开口,就让他受不了了。如果开口,会不会让自己失去理智,失去灵魂?
八
许长征讲完了,杨文峰眼睛里露出复杂的表情,许长征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不过,他很快就听到了杨文峰的话,听到了这位出生入死的共和国最优秀的第六号情报员脑袋里在想什么。
“许部长,我好像完全明白了你的意思,又好像完全听不懂你在讲什么。至于我恢复记忆没有,这和共和国的前途和十三亿中国人民的命运应该没有什么关系,我也许恢复了,也许没有,又或者,也许我从来就不曾忘记。”
杨文峰开口说话,声音平和而低沉。他嘴唇有些干燥。许长征把一杯水递给他。许长征知道,眼前的杨文峰曾经是‘精神卫士’,是自己第六号情报员。他集中精神注意听杨文峰的话,又得随时提高警惕,深怕像自己的部下“死魂灵”一样陷入里面而不能自拔。他现在想听到解决问题的方法或者杨文峰的承诺。
“许部长,我首先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去杀人,更不会去杀那位创立了中国共产党,至今还被你们供奉在天安门广场的伟大领袖和导师毛主席!我也不会去保护总书记古月,更不会保护一个大脑被阉割掉的总书记,保护他不被从自己大便克隆出的怪物调换!至于我的《致命追杀》里是否有对付克隆人的办法,以及我是否还记得,那都没有任何意义,你今天不会从我这里得到任何答案!”
许长征心里骇然,暗中叫苦,杨文峰摆明了自己已经恢复记忆,可是也表明了他不会透露书中的内容。不过当他看到杨文峰的目光霎那间有了变化,那目光充满了爱意和温柔的时候,他仿佛又看见了一线希望的曙光。
“许部长,我不告诉你,那是因为你比我更加清楚对付克隆之道的方法,而那方法一直掌握在你们手里。我的方法说出来,你们不会听,也不会使用。然而,等你们自己意识到,或在中华民族面临灭顶灾难的时候,你们如果还有良知和良心,如果你们的大脑不是都像那位总书记一样被切除被阉割掉了的话,你一定可以拿出行之有效而且也是唯一的办法!”
许长征目瞪口呆地看着杨文峰,他不知道杨文峰是在讲办法,还是在借机开导教育自己,他深吸了一口气,时刻提醒自己不要沦落到“死魂灵”的地步。
“许部长,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放心!”杨文峰好像看透了许长征的心,及时说出这么一句话。“我一直很尊重你,你有自己做人的原则,在你自己的原则和心中好恶标准的指导下,你能够做到从善如流嫉恶如仇,这一点你有别于你很多部下,甚至也比那些在你上面指挥你的人强很多,他们只是一帮根本没有信仰,唯利是图、以一己一党之利强奸中华民族的民族败类。所以,我才愿意对你开诚布公,愿意与你一起为国家而忧,为民族而愁。
“许部长,你刚才向我描述的中华民族的前景确实暗淡无光,危在旦夕,稍微处理不好,就会沦为美国的殖民地,武斗、内乱甚至内战也会接踵而至。这次中国面临的危机显然不同往常,以往你们使用各种手段,例如舆论导向控制、思想改造和洗脑教育,政治运动个人崇拜,残酷批斗消灭异己,精神改造和肉体消灭相结合等等基本上都行之有效,当然,这些方法也要与时俱进。例如,用这些方法来对付千百万人民自发的集体游行示威就行不通了,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你们毕竟拥有军队,于是你们就用坦克车,把那些大脑没有被你们洗干净,又无法被你们切除大脑的优秀的中国儿女碾死或者关进监狱——基本上这些方法暂时还管用。不过这次显然不行了,否则,不要说为了中华民族的长远利益,就是仅仅为了维护你们的领导核心和长治久安,也会毫不犹豫再次把坦克开进天安门广场。可见,这次就算把轰炸机调进来,也无法解决燃眉危机。
“许部长,这次危机真那么可怕吗?多少年前我对此没有怀疑,可是经过这些年的经历和磨难,我心中的问号越来越大——还是让我们从头,从这次危机的根源说起吧,造成这次危机的是什么?不用分析,因为很简单。就是那两个克隆人——毛泽东和现任总书记古月!
“克隆技术的发展也是循序渐进,克隆猫狗早就不是新鲜事,科学家之所以不克隆人类并不是技术问题,而是道德问题。但即使是这样,世界上关于克隆人的议论还是此起彼伏。其中美国科学家主张尽快克隆爱因斯坦和牛顿,让他们复活重返人间,继续他们的发明创造,造福人类;也有声音主张克隆希特勒和东条英机的,德国人要克隆希特勒,然后让他跪到奥斯威辛集中营的纪念碑前赎罪。1970年12月7日,德国总理维利·勃兰特在华沙犹太人死难者纪念碑前下跪谢罪,然而大家都知道,本来应该永远跪在那里的人是希特勒,人们要克隆他是为了让他下跪,让他现身说法揭露自己丑恶和肮脏的灵魂。同样我们亚洲人要克隆东条英机,是为了把他带到南京大屠杀纪念碑前,让他长跪不起,最后把他第二次判处绞刑,然后把他的尸体抛进靖国神社,让那里成为恶魔纪念馆……
“今后,随着克隆技术的提高,我相信,人们对克隆什么人,克隆他们会有什么作用等等会越来越有兴趣,也越来越有规范。不会出现混乱的。可是,可是他们克隆了一个毛泽东——
“结果,就让中华民族万劫不复了,让中国前途走到了尽头,让你们无法统治下去了,为什么?毛泽东不是你们的主神牌,不是被你们供奉在天安门供全中国人民缅怀和景仰的伟大领袖和导师、无产阶级革命家、新中国的缔造人吗?你们为什么那么害怕?如果他真是那个‘他为人民谋幸福’的‘红太阳’,那么克隆他无异于克隆大科学家爱因斯坦,你们为什么要害怕?一个天使般被你们供奉在毛主席纪念堂的人复活了,你们应该欢欣鼓舞载歌载舞热泪盈眶才对呀?!
“许部长,算你良知未泯,因为你害怕,那是因为你知道真相。那真相就是被你们供奉在那里的毛泽东不但不是一个天使,而且从来就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他是比魔鬼还邪恶的恶魔。他给中国带来的灾难无限深重,他对中华民族灵魂的毒害在他尸体腐烂百年之后将仍然无法消除,你们比谁都清楚,他如果复活,中华民族将会万劫不复。
“可是,许部长,既然是魔鬼,克隆出来有什么可怕的?让我们把他弄出来为人民谢罪吧,让人民把他当克隆的希特勒和东条英机一样踢来踢去吧!问题就在这里。你们不但供奉着这个魔鬼,而且还一直对广大的中国老百姓隐瞒真相,以致直到现在,被你们塞住耳朵,堵住眼睛的中国人民仍然不知道毛泽东犯下的滔天罪行,不知道他要为几千万中国人的非正常死亡负直接责任,不知道他为了自己一人之权力和一党之利,而把中国几千年的文化摧残殆尽,不知道他为了搞个人皇帝般的崇拜,而彻底阉割了中国人的大脑——可是你们却知道,因为你们心里清楚这一切!然而,为了你们政权的合法性,为了你们一党之利,为了继续延续毛泽东的独裁统治,采取他愚弄人民的愚民政策,你们不得不把他的尸体供奉在天安门广场。诺大的一个天安门广场,除了一个纪念人民英雄——连一个名字也没有的纪念碑——就剩下你们供奉独裁皇帝的毛泽东纪念堂。你们心里能够平安能够平静吗?中国牺牲了多少优秀儿女才让我们民族不灭亡,得以延续。仅仅近百年来,中国人民前赴后继,牺牲了多少人,你们知道吗?三元里抗英的广东人民,禁烟的林则徐,五四时期的爱国青年们,无数的抗日将领,以及被日本人屠杀的几百万无辜的同胞兄弟姐妹,还有在毛皇帝时期被屠杀被活活饿死的中国人民,他们都值得我们在天安门建立一座纪念堂——一座科学和民主的纪念堂,一座八年艰苦抗战的纪念堂,一座文革受难者的纪念堂,一座中国人民自强不息、抗击外国侵略、反抗本国统治者压迫的纪念堂——永远纪念,以示不忘——可是,你们却在那诺大的纪念堂里摆放了一具独裁者的尸体——你们在侮辱中国人民,也在侮辱你们自己!
“许部长,克隆了一具毛尸有什么可怕的?如果人民都了解真相的话,那么让他们克隆吧,人民自然会做出选择的。可是,由于你们一直维护这个独裁,他死了二十年还在掩盖他的罪恶、为他的暴行辩护,甚至还在那里对他控制人民、压制异己的高超手段顶礼膜拜——所以,你们现在害怕了,束手无策了。你们害怕什么?你们不是害怕那具复活的毛尸,你们害怕的是人民,是想得到真相的人民!
“其实,许部长,方法就在你自己手里!你还有大脑,还没有被他们切除,对不对?想一想就清楚了!”
杨文峰的声音由低沉到高昂,说到最后有些颤抖。与他相反的是许长征,听到后来,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最后,眼睛却透出了木然的表情,就像刚刚杨文峰眼中的木然。
杨文峰旁若无人的激动的声音继续在房间里激荡。
九
“许部长,再来说说你们那个被切除了独立思考大脑的总书记。我不知道我的书中竟然隐含着这样的密码,让老军委主席、上一代领导核心豁然开朗。真是可笑,竟然连你也没有看出来,这只不过是争权夺利的新招数,只是打着反对专制独裁的幌子而已。老军委主席以怕被人家控制新一代领导人的大脑、像对付前苏联那样和平演变为幌子而把总书记古月的大脑阉割了,那么请问,被阉割后的决定权落在谁手里?对了,既然古月总书记没有大脑了,做不了决定,那么决定权不就又回到老军委主席手里,回到这位接近八十岁的糊涂脑袋里?
“这是你们内部狗咬狗的斗争,我没有兴趣讨论。现在还是看看你们要对付的美国中央情报局克隆人吧。美国人在地下实验室里克隆了一个怪物,这个怪物由于和我们的总书记长得一模一样,结果你们感到中国大限已到,中华民族岌岌可危。真是可笑,怎么会出现这个情况?这一切都只因为一个人吗?不错,就是因为一个人,而他们就正好克隆了这一个人。我倒想知道,在全世界都实行民主自由讲究人权的政治制度的今天,是谁把‘中国的前途十三亿中华民族儿女’的命运系于一人之手的?不正是你们吗?!你们把人民当阿斗,长期采取愚民政策,其实只不过是为了维护你们一党专政,维护你们的独裁和精英统治而已。
“你们到处宣扬中国人民素质低,不适合搞民主,特别不能接受西方人的民主。可是,这人民的低素质不正是你们精心培育出来的?你们至今仍然在用舆论控制、精神压迫来竭力维护人民的低素质?!从你们1949年用枪杆子夺取中国政权到现在,那年怀孕的婴儿也快六十岁了,为什么素质还是低的?不正是你们的一党独裁教育让人民素质低吗?你们最害怕的是高素质的国民,害怕的是拥有独立思想和自由精神的知识分子,你们害怕所谓西方民主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
“什么叫西方民主?马克思主义是东方的还是西方的?难道还有一种民主叫东方民主吗?看看你们周围,看看你们共产党高级干部,你们坐着西方人发明的小车,使用的豪华用品无一不是西方发明甚至制造的,你们把自己的子女送到西方,可是一提到西方的民主,你们就好像被人挖了祖坟似的。为什么?因为,西方民主哪怕一点点渗透到中国,你们就会失去作威作福,失去欺压人民为己敛财的东方式帝王享受!
“其实,民主政治和政体是全人类的共同财富,是在各个民族特别是古老文明基础上逐渐发扬光大起来的人类智慧的结晶。西方过去没有民主,欧洲中世纪的残酷一点也不亚于中国古代的奴隶社会。而中华民族的先贤哲人的‘民可载舟,亦可覆舟’等等思想也为世界民主启蒙做出了巨大贡献。你们看看自己,现在乘坐西方式的飞机,坐西方式的车,看西方人发明的电视,使用西方人发明的电话、微波炉、电冰箱、洗衣机等等,可是,一说到民主,你们马上冠上‘西方’两字,因为什么?因为你们怀念秦始皇的统治,怀念秦二世指鹿为马的时代!
“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民主只不过是让人民起来决定自己的事情,选出自己的政府来管理人民大众和国家的事务,同时人民有权起来监督自己的政府,弹劾自己的政府,重新选出自己的政府,这让你们听起来很害怕吗?你们为什么要把自己和人民对立起来?你们不是声称代表了最先进的生产力,最先进的文化,代表了广大人民的利益?你们不是世界上最先进的组织吗?那么为什么那么害怕,害怕人民起来推翻你们而发抖呢?
“你们知道,为了维护这个地球上只有古巴北朝鲜这些暴政独裁还在继续的一党独裁的专制制度,你们对中国人民采取愚民教育,堵他们的眼睛,塞住他们的耳朵,封锁信息,剥夺十三亿人民的知情权。然后,你们在那里得意洋洋地声称,看呀,中国人愚昧,啥都不懂!你们打着社会主义公有制的旗号积累个人财富,可是解放至今五十多年了,就在此时此刻,中国农村还有三千万失学儿童——他们不是正好又成了你们的宣传工具——他们代表了中国人素质低!于是你们继续盘剥中国老百姓,继续愚弄民众——你们树立一个核心,让人们崇拜,眼看一个个红太阳和核心都成为历史的罪人,你们不甘心,又树立一个让人崇拜的图腾——中国共产党!为了让全国人民崇拜共产党,什么共产党是三个代表,是最先进的,是唯一能够解放全中国,带领全国人民奔小康的——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无耻谎言,你们竟然不脸红?!”
杨文峰声音颤抖,仿佛在背诵心底早已经记熟了的话。
“你们害怕民主、害怕人民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我一直在思考,你为什么派遣我们四人小组到海外执行那些任务。不错,那些任务特别是最后一个炸毁钓鱼岛的任务是我们向往的,也是正义的,可是那次行动之前的各项行动到底是为什么?我现在总算想通了,不就是为了对抗民主政治的世界大趋势,为了维护你们一党专政吗?你们害怕中亚国家的天鹅绒革命,害怕这些国家一个个变成了民主政体,从四面八方包围中国这个一党独裁专制国家。什么保护侨民,完全是放屁,印度尼西亚当局纵容暴民强奸抢夺华人华侨,把他们的尸体在地上拖,作为中国人的政府,你们抗议了吗?为了和美国在那里争夺所谓势力范围,你们对同胞受苦受难置若罔闻。
“你们表面上对所谓美日军事包围中国的半月形包围圈紧张兮兮,其实,你们心里也明白,你们一点也不担心。你们只不过把这些拿出来愚弄那些愤青——愤青就是那些不经过思考就愤怒的青年。其实,你们害怕的是另外一个包围圈,是周边国家逐渐走向民主,以民主国家独立于中国周边而形成的包围圈!在这些国家和地区中,贫困的如阿富汗,人民的教育水平远远低于中国,但人家也享受了人的基本权利,而且有权投票选举自己的政府——
“再说抗议日本军国主义复活吧,才几万中国民众愤怒地走上街头,你们就害怕了。害怕什么?害怕失控,害怕引火烧身!什么南京大屠杀,什么反对日本首相参拜靖国神社的游行,只要稍微让你们联想到人民的自发游行和自由意志,你们就神经过敏,夜不能寐。只要能确保你们政权稳定,你们就可以置民族利益和人民感情于不顾。
“再拿香港来说,那里的人民的教育水平在全世界都是当之无愧地名列前茅,他们只不过想自己选出自己的特首,可是你们又紧张了,深怕民主自由选举的火种延烧到中国大陆。结果,你们挑选了一个叫董建华的特首,我真怀疑,你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把他的大脑切除了?还有,还有很多,我今天就不想说了。许部长,回到你的担心,回到中华民族的命运吧。
“正是你们让中华民族的命运面临威胁。科学和民主是孪生兄弟,他们并肩战斗,齐头并进。八十多年前在天安门广场,五四青年们就喊出了科学和民主的口号。可是到今天你们还在竭尽全力打压要求民主和科学的人民。科学和民主缺一不可,你们没有选择。随着科学的进步,互联网的发达,信息的传播,克隆技术的改进,各种新思想和各种旧思想都会涌进中国,而且,到时人们还会克隆出秦始皇、毛泽东、邓小平、汉武帝等等,你们阻挡得了吗?你们控制得了吗?你们能够切除所有中国人的大脑吗?
“你们手里有办法,而且办法一直掌握在你们手里,甚至在1949年以前为了争取民心时,你们就躲躲闪闪使用过那些办法。那就是不要把人民当阿斗,放弃一党一己之私利,实行民主政治制度,开放舆论和人民的监督——不要把自己看成是人民的主人,实行人民靠自己的意志当家作主的政治制度,在这个制度中你们是人民选举出来的人民的公仆。这是历史大潮,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总有一天会实现的。当人民当家作主了,任何反动派,不管他是来自左的,还是右的,不管他们复活哪具尸体,不管他们推出什么样的代言人和傀儡,都逃不过人民的火眼金睛,也逃不出十三亿人民的手掌心。在民主政治的社会里,总书记也好,国家主席也好,军委主席也好,都是人民选出来的,人民可以选他们,也可以撤换他们。人民掌握着他们的命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本末颠倒,由一两个靠枪杆子保护,靠上一代领导核心精心挑选和培养的所谓‘爱民如子’的人民的主人,掌握着十三亿人民的命运!
“许部长,民主制度是世界的潮流,绝对不是西方人的独有,中国迟早要走向民主政体,这一天早点到来,中华民族就会早一天崛起于世界民族之林。现在,我求求你,我们都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我们不为自己,为了中华民族,抛弃个人私利,不计个人得失和安危,使用你一直掌握在手里的办法,挫败一切妄图颠覆中国控制人民命运的阴谋诡计——”
杨文峰擦了擦眼泪,突然停了下来。许长征仍然表情木然。过了好一会,他抬起头,感激地看了杨文峰一眼。他知道,杨文峰怀着善意,并没有想把他逼疯。虽然他外表木然,但他内心正在疯狂。
“许部长,言尽于此,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了。”杨文峰站起来,朝阳台走去。“你的最优秀的情报员006向你提前致敬,再见!”
许长征猛地抬起头来的时候,杨文峰已经消失在阳台上。他收回目光,已经泪流满面。杨文峰没有把他逼疯,事实上,他突然觉得自己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十
办法就在我们自己手里!他想着杨文峰的话,霍地站了起来。他没有什么害怕,为了共和国,他连自己的儿子都牺牲了,他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他甚至突然想,我过去都不应该一直胆战心惊的,我害怕什么?难道真像杨文峰所说,我其实是一直在害怕人民,害怕中国人民吗?
杨文峰说出了我心底的害怕,表面上,我害怕美国的颠覆,美国的和平演变,害怕一切反华反中国政府的势力,可是,如果我们的政府,我们的党真正是代表了中国十三亿人民的利益,是他们的政府,他们的党的话,我们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世界上任何邪恶的势力,不管是美国的还是中国的,不管是来自左,还是来自右,都不可能,永远不可能颠覆一个十三亿人民选举产生的、为了十三亿人民服务的十三亿人民自己的政府!
我找到了对付他们的办法,这办法一直在我们手里!许长征忍不住高声叫出来。
现在就可以去采取行动,把毛泽东的尸体搬出纪念堂,把人民英雄的牌位请进去,把过去一百年中死于战乱,死于屠杀,死于政治迫害,死于人为造成的饥饿的人民请进去,让我们纪念,让我们永远不要忘记!把毛泽东的所作所为公布于世,肯定他的功绩,但同时揭露他皇帝般的独裁和残忍暴戾。让人民自己来评判他!这样,当那个克隆的毛泽东出现在天安门广场时,人民会心平气和地像对待一具埃及的木乃伊一样议论他、评判他,最多为和平智慧的人民增添一个茶余饭后的笑话而已。
然后,让总书记公开站出来,面对人民的质疑,面对人民的呐喊,让他说出自己的想法,说出自己的施政纲领,人民接受的话,就让他继续留在那个位置上为人民服务,如果人民不满意,那么就根据人民手中的最神圣的权利——投票——去换一个。如果这样的话,那个克隆总书记就毫无作用了。如果那样的话,我们甚至欢迎那个克隆总书记也来竞选,如果他维护的是美国利益而不是中国的利益,中国人民会当场唾弃他。——好,我的最优秀的第六号情报员杨文峰说得没有错,他根本没有解决之道,解决的方法其实一直在自己手里——不,解决的方法其实一直在广大中国人民手里!废除独裁,废除专制,废除一党专政,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好!我找到了好办法!”许长征再次兴奋地大喊一声,迈步朝门口走去。他要立即采取行动!
他还没有走到门口,门自动打开了,挡在门口的是皮笑肉不笑的康伴智。
“康——你怎么不坚守岗位,跑到这里来——”许长征话没有讲完,就被康伴智脸上嘲笑的表情咽了回去。
“你——”
“怎么,许先生!”康伴智迈前一步,顺手把门关上了。“你要干什么去?”
“你问我?”许长征感觉不对,心中升起一阵强烈的不安。“你不是在监视总书记吗?为什么跑过来?”
“你是什么职务?也敢监视总书记?”康伴智脸上现出一丝阴毒,“我到这里来是古月总书记的意思,难道我不能来吗?”
许长征霎那间明白过来,脸色变得苍白如纸。然而,他心里存有一丝侥幸,或者说,他并不愿意立即承认事实。他怔怔地盯住康伴智,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许先生,是总书记古月让我来的,我通知你一声,你的部长职务被解除了,我接任你的职务!正式的任命要等人民代表大会的橡皮图章,但实际任命今天生效!”
许长征脑子陡然涌进许多个念头:总书记古月不是已经失去了大脑吗?难道康伴智挟持古月,挟天子以令诸侯?或者,那三位为古月切除大脑的脑专家为自己留了后路,故意没有切干净或者切除了错误的部位?又会不会,现在的古月已经不是那个古月——
许长征浑身冒出虚汗,双腿发软。他不愿意也不敢再想下去,一切都结束了。
“许先生,你听清楚我刚才说的话了吧?”康伴智提高了声音,声音里仍然带着嘲笑。“你是前辈,比我更了解我们的体制,所以,不要有任何抵触情绪,那样对你没有好处,对你一直坚决维护的稳定的政治局面也没有好处。”
后面的话已经是威胁了。许长征万念俱休。他想走到门外,透透气,却被康伴智挡住了。
“你软禁我,还是逮捕我?康伴智!”许长征怒目而视。
康伴智只是笑笑,“随你怎么说,不过,我提醒你,你应该叫我康部长,你知道我以前一直很尊重你,虽然我知道你从来不尊重我,至少你从来不尊重我向你提供的情报,你认为那些情报是假的,对不对?可是,你们又舍不得,因为不正是我的假情报让你们可以随心所欲,镇压异己吗?不过,那天,你让我把那份情报呈送给杨文峰看,可真是大大伤害了我的自尊心,你知不知道?”
“原来你也知道廉耻,也有自尊心。”许长征强迫自己不要发作,让自己显得无所谓,脸上挂上嘲笑。“你想怎么样?康伴智部长!”
“这里已经被包围,呆在里面对你更安全。回答我几个问题,杨文峰在哪里?”
许长征看了看阳台,嘲讽地说:“他走了,从阳台走了。”
“这里是三楼——”康伴智想起杨文峰的武功,没有说下去。“你们刚才谈什么了?”
许长征想了想,没有开口。
“不说也没有关系,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杨文峰是否恢复了记忆?”康伴智脸色突然阴沉沉地问。
许长征心口一阵紧缩,但反应敏捷的他迅速做出了判断。他平静地说:“他没有恢复记忆,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再说,你想想,他如果恢复了记忆,你还能够站在这里说话吗?”
康伴智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变色,浑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我可以走了吗?”许长征冷冷地说。
康伴智浑身再次哆嗦了一下,摇摇头,让自己回过神来,脸上随即又换上那玩世不恭皮笑肉不笑的面具。“走?到哪里去?”
许长征刚想发火,房门被推开,几个全副武装的武装警察走进来。康伴智虚情假意地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
“许长征先生,你对共和国有功,对我有义,我不会那么绝情的。但为了共和国的安全,为了我们党和人民的最高利益,当然也为了你自身的安全,我想,你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