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在上一章中把自己评估为讨好类型,或处于战↔讨好路径的讨好端,或只是察觉到自己有一些讨好反应,本章都会对你有参考意义。此外,本章第一节还介绍了所有类型成因的重要信息。
我之所以用一整章来讨论关系依赖,是因为这是我最了解的防御模式。这些知识来自我亲身的疗愈历程,以及20多年来专注治疗关系依赖的经验。
在一个顿悟的夜晚,我写下了本章的概要。那天,我注意到自己撞到椅子后焦虑地对椅子道歉。我忽然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生活中可能曾无数次向物体道歉。这让我突然感到非常愤怒。但是其实我所愤怒的是让我产生巴甫洛夫式[1]“对不起”反应的过往遭遇。
当时我探索原生家庭已有一段时日,积累的证据很快让我相信,我的父母将讨好反应深深烙印在了我的身上。我被一个默认的“程序”洗脑了:当周遭事物的自然秩序发生变化时,我就会讨好性地道歉。这种对明显无害环境的突然焦虑反应,往往是对早期创伤性事件的情绪闪回。有时,当前的事件与过去的创伤可能只是略微相似,但足以触发战、逃、僵或讨好反应的心理本能。
我之所以“讨好”椅子,是因为在潜意识中把它当成了危险的父母,而自己就像一个触碰了禁忌之物的幼童,因为害怕受罚而道歉。当我自由联想到这一点时,我还觉察到自己有道歉成瘾的情况。我曾因漫长的红灯和天气变化道歉,而且还特别容易因他人的错误和消极情绪道歉。
比较讨好类型的成因与战、逃和僵类型的成因我为战、逃、僵、讨好类型中的第四个类型选择了“讨好”(Fawn)这个词,是因为在《韦氏词典》(Webster's Dictionary)中,“讨好”这个词的定义是“表现得恭顺,向他人奉承、献殷勤”。我认为这种反应正是许多关系依赖者行为的核心。
关系依赖者在幼童时期就知道,对虐待提出抗议只会招致父母更可怕的报复,而逃跑只会更加危险。许多虐待孩子的父母在孩子顶嘴时会给予其最严厉的惩罚,从而无情地遏制了孩子的战反应。孩子逐渐学会了放弃战反应,将“不”这个字从字典中剔除,也不再发展自己健康的、具有决断性的语言技能。而当孩子出现自然的逃反应的征兆时,父母通常会说:“我会让你知道逃跑的下场!”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顿打。而当孩子长大一些时,他明白了离家出走(终极的逃反应)更是无用而不切实际的,甚至更加危险。所以他也放弃了逃反应。此外,创伤性家庭的数量似乎呈增长趋势,因为目前甚至有许多孩子还未到青春期就开始离家出走并落入了可怕的境地。
在幼童时期,许多孩子有时会把逃跑的冲动转化为多动症般的绕圈跑。这种适应方式在某种程度上能够帮助他们逃离无法控制的“混杂的被遗弃感”。虽然在这些不幸的人中,有许多人后来象征性地逃离了他们的痛苦,但他们的适应模式实际上是恶化为了强迫行为,如工作狂、购物狂、性爱成瘾,这些都是逃类型的常见表现。
没采取逃反应的幼童可能会发展为僵反应,成为“迷失的孩子”。这类孩子通过日益深陷解离状态来逃避恐惧。他学会了让父母的言语和情绪虐待“左耳进右耳出”。这种类型的人往往会在青春期陷入麻痹物质成瘾,如酗酒,因为他需要“镇静剂”来逃避痛苦。
然而,那些后来患有关系依赖症的幼童“明智地”放弃了战、逃和僵反应,而是学会了讨好父母,让自己显得有用,从而获得些许的安全感。值得重申的是,讨好类型往往类似于爱丽丝·米勒在《天才儿童的悲剧》中所说的天才儿童。早熟的他们发现,只要能为父母提供各种帮助,就能换来零星的安全感。
讨好、谄媚和被奴役成了他们的重要生存策略。他们巧妙地放弃了所有可能给父母带来不便的需求,不再提出不符合父母偏好或可能激怒父母的意见,放弃了各种自我界限来讨好父母,但父母亲并没有尽责地照顾他们。正如上一章所述,孩子往往会变得“父母化”,并尽可能地为父母提供帮助。(我想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多少心理治疗师以这种方式为自己进入这一行做足了准备。)
这些失去自我的现象刚开始出现时,孩子还没有完全学会说话,当然也还不具备洞察力。对于正处于关系依赖症萌芽阶段的儿童,一切危险的暗示都会立即引发他们的奴性行为,让他们放弃自身的权利和需求。这种反应模式深深地烙印在他们心中,以致于很多关系依赖症患者成年后会像狗一样自动对威胁做出反应,仿佛在满地打滚、摇尾乞怜,希望得到一点怜悯和偶尔的残羹剩饭。《韦氏词典》对“讨好”的第二个定义是:“(指狗)通过舔手、摇尾巴等表示友好。”可悲的是,有些关系依赖症患者就像狗一样忠于自己的“主人”,哪怕那些“主人”极其恶劣。
另外,我发现第五章提及的情感遗弃也会导致这种关系依赖症。极度缺乏联结体验是具有创伤性的,因此被严重忽视的孩子有时会过度发展讨好反应,以应对这种可怕的状况。一旦孩子意识到,只要自己对父母有用且不提出任何要求,就能得到父母的一些积极关注,那么通过这种方式来加强与父母的联结就会使关系依赖与日俱增。长此以往,“讨好”就会成为一种愈发自然的习惯。
基于创伤的关系依赖症我将基于创伤的关系依赖症定义为一种自我否定与自我遗弃的综合征,它表现为基于恐惧而无法在关系中表达权利、需求和界限。它是一种丧失自我捍卫能力的障碍,其特点是战反应处于休眠状态,且容易受到剥削、虐待或忽视。
在与他人交谈时,关系依赖症患者通过倾听和询问(更准确的表达可能是引诱对方说话),来在关系中寻求安全和接纳。他们邀请对方说话,而不是冒险暴露自己的想法、观点和感受。他们向对方提问是为了把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因为他们从父母那里了解到:说话是危险的,他们说出的话必然会证明自己是没有价值的。
讨好类型的人的绝对准则是:①倾听比说话更安全;②同意比反对更安全;③照顾他人比寻求帮助更安全;④询问对方想法比表达自己想法更安全;⑤把选择权留给对方比主动表达自己的偏好更安全。可悲的是,对于尚未康复的讨好类型来说,最能够满足自己的方式就是帮助别人。讨好类型的人可以通过练习记忆第十六章二号工具箱“公平与亲密的指导原则”来促进康复。
让我们试着想象两个关系依赖症患者进行第一次约会时可能发生的可笑场景吧。他们计划一起去看电影,但该如何决定看哪部电影呢?
“你想看什么?”
“哦,我随便,你想看什么?”
“我真的无所谓,什么都行。”
“我也是,你定吧!”
“还是你来定比较好。”
“还是别了,我从来都选不好。”
“我也是,我选的肯定很难看。”
他们就这样无休止地继续,直到错过了最后一场电影,但他们却因为不用提出自己的想法而松了一口气,然后结束了约会。
许多幸存者最初对“关系依赖”一词颇为反感。他们觉得这个词令人费解,或与自己无关,而且他们认为这个词是贬义的。还有些人认为,这个词无法准确描述他们的状况。如果你也是如此,那么可以参考后文有关关系依赖亚型的部分,其中介绍了讨好反应的各种行为表现。
关系依赖的亚型理解以下三种讨好亚型的巨大差异,有助于厘清关于关系依赖的许多困惑:讨好-僵类型、讨好-逃类型和讨好-战类型。
讨好-僵类型:替罪羊讨好-僵类型通常是关系依赖最为严重的亚型。虽然并非所有的替罪羊都是讨好-僵类型,但由于讨好类型和僵类型的人都非常被动,又倾向于极度自我否定,并且他们通常在幼儿阶段就因坚持自己的主张而遭到了较多的惩罚或拒绝,所以他们中的许多人最终都会沦为替罪羊。
最糟糕的是,讨好-僵类型的人很容易被战类型的人识别出来,并沦为其俘虏。于是这一类型的人可能成为受气包,甚至遭受家庭暴力。大多数讨好-僵类型的人,如果无法在童年时期摆脱替罪羊的角色,成年后同样会成为受害者。这些受害者有时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正在遭受虐待,甚至还会责备自己(就像童年时那样)。许多讨好-僵类型即便愿意努力疗愈,也只是做出象征性的努力。他们往往被迫彻底放弃了自我保护本能,从而陷入心理学家所说的习得性无助(Learned Helplessness)。
关于暴力循环周期[2]的研究表明,许多自恋型施暴者懂得在合适的时间用合适的方法,在受害者即将离开时给予些许的浪漫。这些施暴者往往是上一章中描述的“迷人的霸凌者”。霸凌者偶尔的小恩小惠,比关系依赖症患者在原生家庭中获得的一切都更温暖,所以受害者很快就会重新上钩,虐待的循环也会马上重新开始。值得注意的是,许多迷人的霸凌者在求爱阶段也会短暂地大献殷勤,但一旦追求成功,这些殷勤也就消失了。
此外,在家庭中,被霸凌者不一定是女性。有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相当多的男性也在默默承受着家庭暴力。一位男性来访者曾经告诉我,无论他的妻子如何对他施暴,他都忍不住会向她道歉。但这只会让她更生气,尤其是在他忍不住说出“对不起我说了‘对不起’”时。每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妻子都会打他耳光。
果然,经过进一步的探询,我发现他有一个边缘型人格的母亲。直到现在,母亲只要对他不满意,仍然会打他耳光。童年时,每当他被母亲打耳光时,都被要求放下双手老实站好,然后为自己让母亲“不得不”惩罚自己而道歉。可惜的是,他只做了几次治疗就不再继续了,因为他的妻子翻看了他的支票簿,并因为他“浪费了时间和她的钱”而对他不停地施暴。
我曾多年从事心理危机电话咨询工作,那段时间我遇到了许多这种讨好-僵类型的人。他们康复的希望在于理解童年的受虐经历是如何使他们现在仍受困于遭受虐待的情境的。我曾无数次听到家暴受害者说:“我并不想表现得像一个受害者!”我常常试着帮助他们认识到自己在童年时确实受到伤害。若非如此,他们通常无法将自己从当前的受害状态中解救出来。然而,做到这一点通常是很困难的,因为作为替罪羊的讨好-僵类型的人经常因为抱怨而受到更多的严酷惩罚。
讨好-逃类型:超级护士讨好-逃类型的人最常见于工作狂般的父母、护士或行政助理,这些人全天候地为家庭、医院或公司的需要而工作。他们强迫性地满足其他人的需求,却对自己的需求置之不理。
讨好-逃类型的人有时就像被误导的特蕾莎修女(Blessed Teresa of Calcutta),将自己视为完美无私的照料者,并以此逃避自我遗弃的痛苦。他们强迫自己奔走于一个个需要照顾的人之间,从而进一步远离自己的痛苦。
还有一些讨好-逃类型的人会变得有洁癖。我的一位实习生告诉我,有位讨好-逃类型来访者有一系列按颜色分类的牙刷,用于清洁浴室和厨房的各种死角。
有些讨好-逃类型的人会把他们的完美主义投射到别人身上,充当别人的人生导师,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然而,讨好-逃类型的人应该明白,关心他人有时并不意味着要帮他人解决问题,特别是当我们试图帮助那些痛苦的人时。很多时候,人只是需要找到同情、接纳和口头宣泄的出口,而且一些情绪状态确实需要时间来化解。当人心情不佳时,对他的爱就是一种强有力的关怀。
这也意味着讨好-逃类型的人要接受他人的不完美。每个人都存在一些难以改变的局限性和缺陷。我们不应该给所爱之人施加压力,让他们去解决无法解决的问题。我的做法是,让对方自愿选择是否接受我的建议。因此,我会尽量避免反复唠叨。此外,我通常会先确认一下对方是否真的想要一些反馈意见。
讨好-战类型:令人窒息的母(父)亲以上两段建议也适用于许多讨好-战类型的幸存者。他们中的一些人在试图帮助别人时可能非常具有攻击性。他们通常将帮助等同于改变,并坚持不懈地迫使别人接受他们的建议,最终反而使对方疏远了自己。
讨好-战类型的人惯用的照顾方式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爱。他们过度关注被照顾的一方,这有时是在重复扮演他们童年时的服务角色。此外,他们给予的帮助通常比上一章提到的战-讨好类型的人更无私。尽管如此,他们过于热心的照顾有时真的会让对方感觉窒息,正如他们所说的:“我爱你爱得要死。”
讨好-战类型的人在处于闪回时,可能会将对他人的照顾恶化为操纵甚至是胁迫。那种令人窒息的爱可能会强迫对方去符合他的预期。当对方拒绝他的建议或回避强加的照顾时,讨好-战类型的人可能会极为受挫,进而爆发。他们有时会觉得自己有权以“为了对方好”的名义而惩罚对方,特别是当处于主要关系[3]中时。
讨好-战类型的人有时会被误诊为边缘型人格障碍,这是因为他们在闪回时情绪会非常激烈。一旦被遗弃的恐慌感被触发,他们会极其渴望爱,可能时而奋力地争夺爱,时而谄媚地乞求爱。然而,这种类型的人并不像上一章描述的真正的边缘型人格一样以自恋为核心。
这两种类型的另一个区别是,讨好-战类型的人寻求的是真正的亲密关系。他们是所有混合型中最乐于发展人际关系的,也最容易对爱上瘾。这与战-讨好类型的人形成鲜明的对比,后者更沉迷于生理的宣泄,因此更容易对性上瘾。
再谈从极端的讨好反应中康复针对由父母导致的讨好反应,我通过相关的心理教育已经帮助了很多来访者。他们中的许多人很快意识到,自己之所以产生关系依赖,是因为他们连最基本的健康利己权利都会被视作自私,而不断遭到攻击和羞辱。
一位40岁左右的来访者告诉我,她从高中开始就无数次鄙视自己的“自私”,但直到最近的某个夜晚,她突然顿悟到自己远算不上自私。她在浏览一个为那些拥有自恋型母亲的成年人开设的网站时,看到了许多留言。她突然意识到母亲才是家中搞垄断的自私者,每当这位来访者想为自己做点什么时,她就会感到非常焦虑,还会因为自己的行为像母亲一样可怕而感到羞耻。
讨好类型的人需要明白,当他们担心自己不去讨好就会遭到攻击时,会放弃自己的界限、权利和需求。了解这一点是康复的必要条件,但不是充分条件。许多关系依赖者虽然意识到了自己放弃自我的倾向,但真的到了需要在关系中表达自我时,他们又会把一切抛在脑后。要打破这种模式非常困难。
我在疗愈初期逐渐觉察到,自己在初次约会时会过度询问对方的感受和需求,最后震惊地发现,自己几乎从不进行自我表达。后来我渐渐意识到,想“更多地展现自己”的想法让我受到了惊吓,并触发了闪回,使我陷入解离状态,并忘记了原本打算说的话。由于杏仁核[4]“劫持”了我的左脑,所以我只知道要让约会对象说话,而自己则退行到了久经考验的安全位置——倾听和询问。
直到我的治疗师建议我在手掌上写下一些关键词,我才得以应对这种场合。这些词促使我的左脑开始重新运转,让我逐渐能够在与对方对话和了解的过程中,更好地表达自己。
很久以后我忽然意识到:难怪我会和一个又一个的自恋者走到一起。自恋者之所以喜欢我,是因为我能让他们尽情地滔滔不绝。我可能也遇到了不少心理健康的人,但她们都不想继续和我约会,因为我看起来像是在隐瞒什么,让人捉摸不透。
差不多是在同一时期,我的一位讨好类型的朋友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她喜欢开玩笑说,她的倾听和询问防御可以完美到把任何人——甚至是完全中立、客观的治疗师——都变成一个滔滔不绝的自恋者。
面对展现自我的恐惧恐惧会触发自我牺牲式的讨好反应,为了克服关系依赖,幸存者必须学会觉察这种恐惧,并与它共处。在面对恐惧时,他们必须尝试和练习一系列更有效的反应(见下一章的闪回管理步骤)。
应对这一挑战的真正动力通常来自处理原生家庭问题的过程。我们需要找到最初让我们失去健康的自我表达本能的创伤碎片,并凭借直觉拼凑出它的全貌。
我们一旦从情绪层面回忆起儿时受到的压迫,就能意识到自己当时是因为年幼弱小而无力维护自己的立场,但现在我们已经有了成年人的身体,比童年时有力得多。尽管我们在被触发时仍会暂时感到渺小和无助,但我们可以学会提醒自己“现在已经拥有了成年人的身体和心智了”。成年人的身份为我们提供了更多的资源来支持自己,使我们能够有效地对抗关系中的不公。
用哀悼治愈关系依赖解决关系依赖问题通常需要进行多次的哀悼。一般来说,幸存者需要为长期缺乏健康的利己与自我保护行为流许多眼泪,因为他们积攒了太多的损失与痛苦。缺乏自我意识的人生会让人感到愤怒,而哀悼能够释放出这种良性的愤怒。
这种释放愤怒的方式可以重塑健康的战反应。再次强调,拥有健康的战反应是培养以下特质的基础:自我保护的本能、平衡的自我表达,以及建立平等互惠的关系所需的勇气。
后期的疗愈为了重获自信果敢,我建议幸存者想象自己正在对抗当前或过去的不公。不过,这类角色扮演通常需要小心谨慎,因为它可能会触发治疗性闪回,重现过去的恐惧感受。
当幸存者学会在角色扮演中自信果敢地体会当下的感受时,他们就能更深刻地理解恐惧是如何诱发讨好行为的。此后他们就可以开始练习在觉察到恐惧的同时仍然保持自信果敢。有了足够的练习,就能治愈过往因未学会“虽惧犹战”而导致的发展停滞。这反过来又有助于解构在应对恐惧时做出的自我伤害式的反应(如过度给予或妥协)。这种练习还能使幸存者更善于管理闪回。
随着后期疗愈的进行,幸存者会越来越“了解自己的想法”。他们会慢慢戒掉自动附和他人偏好和同意他人意见的习惯,能更容易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并做出自己的选择。最重要的是,他们将学会关注自己的内心。
许多讨好类型的人得以幸存的方式是不断地将注意力集中在父母身上,并弄清楚如何安抚他们。有些讨好类型的人几乎成了“通灵者”,能够准确地洞悉父母的情绪和期望。这有助于他们做出最恰当的反应来化解父母带来的危险,有些人甚至能因此赢得一些认可。
现在幸存者需要改变这种习惯,需要努力地去关注自己的内在体验,而不是一直向外投射注意力去读懂别人。那些仍然习惯于讨好别人的人,必须努力减少讨好行为。多年来,我注意到,来访者努力取悦我的程度就能反映出他父母的危险程度。
若想要康复,我们需要逐渐觉察到那些无意识的迎合行为和镜像模仿[5]行为。这有助于我们改变反射性地赞同他人的习惯。显著减少言语迎合将是一个巨大的进步,而减少不真诚的情绪迎合则是一项更有力的成就。不真诚的情绪迎合体现在一些行为上,例如,面对伤人的讽刺表现得很欢乐,面对惩罚表现得充满爱意,遭到反复伤害时表现得很宽容。为了克服这种行为,我们需要设定界限,以帮助我们忠于自己真实的情感体验。我称之为情绪个体化(Emotional Individuation)。
在进阶的疗愈中,情绪个体化意味着逐渐放弃改变自身情绪来迎合他人情绪状态的习惯。但这并不是指压抑真诚的共情,我们知道,与亲密的人一起哭、一起笑是一种真正美妙的体验。情绪个体化真正的意思是,你没必要受压力驱使而假装自己总是和别人有同样的感受:你不觉得好笑就不必笑;当朋友难过时,你也不必表现得你也很难过;当你感觉难过时,也不必强装高兴。
幸运的是,治疗师的工作让我在这方面学到了很多。当来访者抑郁时,我让自己也表现得抑郁对他并没有帮助。但我总是真诚地针对来访者的抑郁表达共情,因为我可以通过自己的抑郁经历对他的情绪感同身受。我可以关心他的情绪,但不必抛弃自己当下的幸福感。同样地,当你对某件事情兴致勃勃时,我可能正感到沮丧,但我可以真诚地体会你的快乐,而无须带着羞耻感抛弃暂时沮丧的自己。
让我们再来看一个例子。你愉快地向我讲述,你很喜欢最近看的一部老式音乐剧。但我正情绪低落,也不喜欢老式音乐剧。如果我是一个战类型的人,我们可能就会变得更加疏远。而如果我是一个讨好类型的人,我可能会压抑自己糟糕的心情和对音乐的偏好,强颜欢笑地称赞弗雷德·阿斯泰尔(Fred Astaire)。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更理想的做法其实是表现出更大的真诚。我可以对你说:“我很高兴你享受如此愉快的时光。”毕竟我真的相信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一位名叫布鲁诺的老年来访者,他当时在接受临终关怀治疗。他在一次面谈中对我说:“我无法忍受与那个新来的志愿者交谈。她每次来看我时都表现得很沮丧。到底是我快死了还是她快死了?她甚至比另一个面带微笑的志愿者更糟糕,虽然那人总是表现得像刚走进了迪斯尼乐园一样。”
“不认同我也没关系”在我的早期疗愈过程中,一位备受尊敬的导师教给我一句自信果敢的话:“不认同我也没关系。”为了迎合他,我表面上热情地接受了他的建议,认为自己应该加以练习,尽力做到这一点,但私下我却想:“开什么玩笑!”我人生的前30年都仿佛肩负着谐星的使命而生存,想要证明自己喜欢所有的人。那时的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地产生了“全或无”的想法。因为我拼命试图让所有人都喜欢我,希望这样能让我感到安全。
当我进一步思考导师的这句话时,我觉得它无疑是荒谬且无法实现的。但就在一周内,我心中有种东西被点燃了,我开始真心希望它能实现。
在那之后很久,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关系依赖,所以我花了近20年时间才取得了一些进展。我曾无数次意识到,学会处理和接受不被认可十分重要,却又无数次淡忘了它的重要性。
但在30年后的今天,当我写下这些时,我觉得这是我所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之一。我大部分时间都在享受来自亲朋好友的大量认可,所以通常很容易接受他们的建设性意见。但我很少关注那些我不认识的人或不了解我的人对我的看法。
当然,我也不是完全不在乎。他人的不认同有时仍会触发我的闪回。但值得高兴的是,如今我在面对他人的不认同时,往往能保持相对平和的心态,甚至偶尔会把一些人的不认同当作一件好事,因为这证明我正在做正确的事情,并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最能证明这一点的是,当我努力将来访者从被奴役状态中解救出来时,他们那些自恋型的父母或伴侣往往会提出不认同。他们对我的不认同,实际上间接肯定了我确实在做正确的事。
大多数时候,不认同我也没关系。
[1]俄罗斯生理学家巴甫洛夫基于实验,将引起机体出现明显动作反应的刺激称为“条件刺激”,将能引起先天反应的刺激称为“无条件刺激”。他提出,由无条件刺激引发的反应为“无条件反应”,由无条件刺激和条件刺激多次、共同引发的动作反应为“条件反应”。文中此处指条件反应。——编者注
[2]美国心理学家尼克·休斯(Nick Hughes)在研究了很多婚姻暴力的案件之后提出了暴力循环理论(Cycle of Violence):暴力在婚姻中会呈周期性的循环,分为愤怒的继续期、暴力发生期、道歉和原谅期、蜜月期四个阶段。——编者注
[3]主要关系指与个体与在生活、经济、政治上有直接联系的亲属、朋友的关系。——编者注
[4]大脑中用于识别和调节情绪的组织。——编者注
[5]镜像模仿指通过模仿对方的行为(有时也可能是情绪或想法),使对方觉得亲近或站在同一阵线。人本能地具有这样的天性与能力,可以无意识地自然发生,但随着成长,也可能有意识地故意使用这种行为。在婴幼儿发展的阶段,婴幼儿与主要照顾者的互相镜像模仿是重要的发展过程。——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