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跟总统亲近的人,以及他们的企业开始成了新的目标。我立德医院的李向浩、金修景会长接受了税务调查,紧接着创新纤维的姜金源会长也接受了检方的调查,最终遭到了拘捕。2008年7月泰光实业开始接受税务调查,检方调查扩大到世宗证券卖出舞弊案,随之总统的兄长卢建平成了调查的目标。后来一切都清楚了,总统兄长还只是问题的开始。
其实总统兄长的问题早在青瓦台时期我们就特别留心了,因此当他被调查时,我心里咯噔一下。世宗证券与朴渊次的问题我也有不好的预感。我在青瓦台时就听说了一些不怎么光彩的传言,民政首席室的司正秘书官室下属特检班,曾获得过有关信息。我让他们彻底调查,企业方面的人坚决否认,他们都说绝没有那样的事情。我们向总统兄长也询问了,得到的也是同样的回答——“绝对没有”。后来才知道,企业方面的人与总统兄长并没有吐露实情。但当时所有人都一口咬定,我们也毫无办法,因为青瓦台没有调查权,我们也不能再深入挖掘了。如果当年找到哪怕一点点线索,或者总统兄长跟我们说了实话,我们绝对不会掩盖真相的,一定会用我们自己的手去揭发。
当检方申请拘捕令,马上就要实施拘捕时,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总统兄长已经和那件事极不光彩地绑在一起了。如果说事情的爆发是在我们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那我们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但我们之前已经接到了消息,却没能深入挖掘,这让我觉得格外地遗憾。
继总统兄长之后,总务秘书官郑相文也被卷入了不光彩事件,遭到了拘捕。问题还是出在朴渊次会长那里。为了应对这些事件,我开始频繁前往峰下村。前民政首席全海澈、郑宰星律师还有我,主要负责法律上的应对事宜。
夫人自知犯下了大错,觉得对不起总统,更无颜面对我们。我们为了掌握案情进行讨论时,她不得不一起在场。其余时间她尽量避免跟总统同处一室。有时她正跟我们在一起,见到总统来了,就悄悄地离开。
那段时间总统有点儿奇怪。当时总统也和我们一样,对很多事情的前因后果并不知情。我们为了掌握案情向夫人再三询问,夫人逐渐吐露了详情,我们这才有所了解。如果换作平时,他一定会大为光火,高声训斥,但当时一次也没有。到最后也没在我们面前大声喊过一次。我觉得这很奇怪。因为这件事确实事关重大,不是心态豁达就可以理解的,但当时他看起来就是很豁达的样子。
他对我们说:“最终都是我的错。我这么长时间以来都不会赚钱,不能给他们任何未来的保障,所以我妻子与郑相文秘书才会这么做的。这都是我的错。”他还说:“我搞政治搞得久了,我得到了锻炼,但我的家人没能接受锻炼。”
总统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虽然他当时毫不知情。他让郑秘书说是他指示秘书这么做的,郑秘书没有听他的话。于是总统干脆写了文章,说事情是自己干的。不久以后他又把文章传到了网上,还说“大家应该抛弃我”。
这些都是他的真心话,总统就连见我们都觉得尴尬,颜面尽失,还直接向我吐露过这种心情。他对自身要求严格,近乎到了道德洁癖的程度,我太清楚他这样的人要接受那种现实有多么困难了。虽说当时有些难堪,难免让人担心,但我也只能企盼他们靠着最终会被宣判无罪的信念,挺过这段痛苦难熬的岁月了。
检方与媒体完全是一个鼻孔出气,大搞舆论审判,扣“莫须有”的罪名。他们把总统弄得好像是“寡廉鲜耻之人”。检方的调查企划官洪满杓从早到晚地发布正式简报。中央调查部部长以下的检察官们也将调查情况全部透露给了媒体。甚至检方的有关人士,俗称为“吸管” [1] 的人,还会把故事做进一步丰富处理。
那个“田埂手表” [2] ——传说是总统把受贿来的价值1亿韩元的手表扔到了田埂里——的桥段就是个再明显不过的例子。他们要是觉得司法处理不称心,就通过媒体进行公开羞辱,迫使我们屈服。这一点上,媒体几乎成了共犯。
最让人痛心的就是那些标榜进步的媒体。他们的报道与保守媒体别无二致,但专栏与社评写得却像扒皮剜肉,着实恐怖。法正大师的文字是出了名的充满灵性,抚慰人心,大师去世之前留下遗言:“文章也是造业,不要出版自己的文章。”而那么多人写下的文章就像锋利的匕首一样直刺人心,我没有看到他们对自己的文字做出一丝反省,也没有看到他们有一点节制。
相形之下,我们这边既缺乏应对的策略,也没有能够应付的人。峰下没有专门负责媒体的秘书,无奈之下只能由我担此重任。我一面要上班,一面还要抽空去峰下,对记者们的采访电话也要一一应答。当时媒体所报道的我的意见,大部分都是我开车时回答的。而且是在我还没来得及看检方的简报和媒体报道的情况下回答的。当记者问“检方的简报说了某某内容,您怎么看”或者“某媒体报道了某某内容,您怎么看”时,我都是当场即兴回答。如果我没能接电话,那我方的立场就不会见诸报端,因此只要有人来问我,我就很感激了。
我不是那种在思想上、语言上具备爆发力的人,更何况媒体环境和舆论环境都对我们极为不利。每当遇到记者的提问,如何表达才更具说服力,才会有所帮助,我都要在短时间内迅速而准确地做出判断。我虽然每天绞尽脑汁地应对,但事情还是成了那样,让我后悔不已。
当时总统确实是很冤枉,所以我还考虑除了法律上的应对,是不是也需要从政治上做出应对。我们讨论了一个正面应对的方案:对于并非事实的事情就直接说不是事实,并指出这包含了某些政治用意。负责宣传的参谋们基本都同意这样做。出于这样的考虑我们写了封“寄给李明博总统的信”,最后我们还是没寄出。但最终总统选择了百分百的法律应对。因为他觉得媒体根本不会听我们说的话,那样反而会招致更为残酷的批评。
总统与我们在当时一忍再忍。事情过后我也留下了很多遗憾,觉得当时我们的应对并不合适。我们是不是太过于小心谨慎了?我们都没能痛痛快快地表达出总统的心里话。如果我们当时一面指出“这是针对前任总统的一种卑鄙的政治调查”,一面提出质疑,偶尔来个全面拒绝调查,或者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地应对,是不是更好?……现在只剩下悔恨了。
当然了,我无法知道如果那样做是否会更好,是否能让总统更加舒心,更加有底气。反正我的脑海里有一个想法总是挥之不去——如果我们早知道您有那样的心思,那我们也一定会以死相搏……
[1] 吸管:检方的线人、水军之类的,为检方做一些私下的运作。——译者注
[2] 田埂手表:是国情院操纵舆论故意编造的,目的是抹黑卢武铉。——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