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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后记

译后记

知道并翻译戴安娜·阿西尔的《暮色将尽》纯属偶然,十年前一个在英国留学的朋友回国时给我带了这本书,说是刚获英国科斯塔传记奖的一个老太太写的自传,估计我会喜欢,就买来送我。一看之下,情不自禁就翻译出来了,因为我之前的翻译作品都是出版社先找到我,导致我完全不知道有关版权之类的东西,翻出来后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拿这薄薄的译稿怎么办,然后又有朋友说间接认识《译林》杂志的编辑,给了我一个e-mail地址,于是我把稿子寄过去,《译林》杂志出面谈了版权等等,就在当年杂志的增刊上发表了。《译林》杂志曾是很多热爱翻译作品的读者心目中的圣殿,作为译者,有作品能登上这本杂志,对我是相当荣幸的事情。然而世易时移,哪怕十年前,肯去订阅或去报刊亭买《译林》杂志的读者,也已经很少了,有时路过报刊亭随口问一句,大多数会回答没有这本杂志,就算有,库存也就一两本。于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报刊亭过季期刊下架,《暮色将尽》也就随之一并藏进了我心中的圣殿里,除了身边的朋友,很少有人知道。

今年夏天的某一天,久未联系的《译林》杂志编辑忽然找到我,说有出版社联系他们,对《暮色将尽》有兴趣,问我是否愿意交给他们发单行本,藏于圣殿的书能见天日,我自然开心。更高兴的,是还有别人能欣赏这本书,我能和更多的人们分享这本书,以及戴安娜这个人。

之所以一看到就情不自禁地译出来,是因为在阅读和翻译的整个过程中,我在心里一直对自己说,啊,这就是我想活成的女人的样子,这就是我想跟周围不同年纪的女性朋友分享的,一个女人在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样子,历经了生活的磨砺,终于活出的通透和智慧。这样的智慧和感悟用文字传达出来,如果在五十、四十,甚至更早的年纪能了解并体会,也许,会帮助作为女性的我们少些困惑,多些和解。就像在接近终点的某地亮起的一盏灯,不管我们从哪个方向走向它,有这么一星感悟的陪伴,能让我们觉得不这么孤独和黑暗。

但这并不是说戴安娜的回忆录里充满了满满的正能量或鸡汤。关于写作此书的目的,正如她自己所言,是因为“现在有这么多关于保持青春的书,还有更多有关生儿育女详尽的、实验性的经验分享,但有关凋零的记录却不多见。而我,正行走在这一凋零的路程当中,所以,为什么我不来记录?”

戴安娜出生于1917年,母亲的家族在诺福克有一幢坐落于一千英亩土地上的庄园,但由于时代的原因,已经开始没落。此时,女性的角色和生活也正在发生剧变,她的父亲从她小时候就开始警告她“你必须自己谋生”,这是与她同时代的女性和前辈女性们从来没有过的经验。而她尽管上了牛津大学,却依然觉得自己除了从家庭教养中学会的读书,似乎一无是处,从职业的角度,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所幸,或说不幸,二战爆发了,在这个过程中,每个人都被迫去干基于战争需要的工作,没有精力和余暇去思考自己正常的人生。等二战结束,她也因为在那个时期的遇合,自然地参与到她短暂的情人兼一辈子的朋友安德烈·多伊奇的出版社创立计划,从此开启了自己五十多年的编辑生涯,一直在他所创立的出版社工作到七十多岁,曾做过诺曼·梅勒、约翰·厄普代克、西蒙娜·德·波伏瓦和V.S.奈保尔等著名作家的编辑,并曾被称为“伦敦最好的编辑之一”。

七十多岁退休后,她的身份又转换成了作家,主要的写作内容以自己的人生经历为主线,或以自己的角度去观察他人,既是回忆录,又像是某种有主题的纪实文学,因为她并非事无巨细地描写以自己为主角的生活,而是从自己的角度对人生发表看法。从这个意义上,可谓开创了当时的新文体,她九十多岁时出版的合集《人生课堂》,就集合了她不同角度的四本回忆录,分别是《暮色将尽》《长书当诉》《未经删节》《昨日清晨》,后面的三本书,其主题关注于情感生活、编辑生涯和父母的婚姻。

写作《暮色将尽》的时候,戴安娜已经近九十岁,在短短七万多字中,她探讨了变老与死亡、爱情与性、宗教、和年轻人相处、兴趣爱好、阅读和写作、后悔和遗憾等等话题,以自己的人生经历为注脚和线条来联系并展开,把种种到了这个年纪可能面临的问题,以及这个年纪回顾自己人生重要事件的看法和盘托出。

戴安娜一生未婚,也没有孩子,她一辈子围绕着文字工作,到了暮年,已经人书俱老,其文字辛辣幽默又不乏从容,一针见血又常常让人会心一笑,貌似絮叨却全无废话,有一种英国人特有的略带自嘲的清醒。她宣称自己从四五岁开始恋爱,爱情、艳遇伴随一生,直到将近七十岁她最后一个恋人因心脏病发作而亡,才进入性的消退期。她说自己“尽管年轻时经历了这么多浪漫爱情的风风雨雨,到现在我才意识到自己最合适的角色显然是做第三者”,她认为“相较于年轻男性,性湮没年轻女性的情况更甚,因为性对她们的消耗远多于男性”“女人的自我常常泯灭于性活动之中,很多人到了中年以后才慢慢找到性以外的自我存在,有些人永远都找不到”……这些话,貌似肆无忌惮,实则在经历痛彻心扉的经验中严肃思考的坦率感悟,有一定积淀和经历的女人,很难不被她打动,因之思考自己的人生。

计划出单行本,我才注意到戴安娜刚刚于2019年去世,终年101岁,承袭了家族的长寿基因,对于死亡的感受,她是否真如自己所承诺的,“到时候我一定会想办法告诉你们”?我忽然想起几天前电影里的一句话:为什么大部分人都如此害怕死亡,却又鲜少珍惜生命呢?

对于喜欢的书,戴安娜说过,与其简单介绍,不如自己去读。

曾嵘
 2021年11月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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