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家走不到一分钟,就能看到一大片野生的树林,少有人涉足。春天来了,繁茂的黑莓簇拥着白色的花朵,松鼠在那里筑巢养育孩子,加拿大乍蓬长得能到马头那么高。这片净土叫森林公园,可能和哥伦布发现美洲时一样。我常带着雷克斯去公园散步,它是一只波士顿小斗牛犬。它是一只友好、无害的小狗。因为在公园里很少见到人,所以我带它去的时候,不拴链子或不戴口笼。
有一天,我们在公园里遇到一个骑警,一个急于展示自己权威的警察。他斥责道:“你的狗不拴狗链,不戴口笼,在公园里乱跑什么?你什么意思?你不知道这是违法的吗?”
我柔和地回答说:“是的,我知道这违法,但我想它不会伤害到谁。”
“你想!你想!法律可不管你他妈怎么想。你的狗可能会伤害这里的松鼠,或者咬到小孩。这次我饶了你,下次还让我抓到你没给狗拴链子、戴口笼,你就得去跟法官解释了。”
我顺服地答应会照做的。我真的照做了几次。但雷克斯不喜欢口笼,我也不愿意,所以我们决定碰碰运气。一开始没事儿,后来终于碰到了钉子。一天下午,我正和雷克斯在斜坡上跑,突然看到了那个法律权威骑着他的枣红马。太倒霉了。雷克斯远远地跑在我前面,直朝他跑去。
必须面对了。我知道。所以,我没有等警察开口,自己先说了:“警官,你抓了我个现形。我很后悔,我没什么可说的,没有任何借口。你上周警告过我,如果再不戴口笼就罚款。”
“啊,其实,”警察用柔和的语调回答,“我能理解,又没有人,让那么一只小狗撒个欢儿,还是蛮有诱惑力的。”
“的确没忍住,”我回答,“但这触犯了法律。”
警察反替我辩护,劝我说:“啊,那么一只小狗,不会咬人的。”
“不,但它可能会伤害松鼠。”我说。
“好吧,其实,我觉得你把这事儿看得太严重了。”警察对我说,“我告诉你怎么办吧。你就让它跑过山头去吧,我看不到了,就当没这回事儿。”
这个警察是个人,想要“我很重要”的感觉。所以,当我开始指责自己,唯一可以滋养他的自尊的,就是表现宽宏的态度,展示自己施惠的能力。假如那时我跟警察争论……呃,你吵赢过警察吗?
我没主动去碰他的钉子,而是承认他是完全对的,我是绝对错的。我立刻坦白自己的错误,带着愧疚感。这件事圆满结束了,我说了他本来要说的话,而他则为我辩解。这个骑警上周还搬出法律来吓唬我,这次却原谅了我,他的这份宽宏,恐怕切斯菲尔德勋爵71本人也难以匹敌。
如果知道自己一定会挨骂,主动替对方责备自己,是不是更好呢?而听自己责备自己,是不是比听别人骂自己更容易接受呢?在对方有机会开口之前,先说说自己所有的缺点,你知道对方在想这些,想说这些,正打算说。你替他说透,他就没话可说了。有99%的机会,你能收到大度的原谅态度,你的错误将会尽量降低,就像那个骑警对我和雷克斯做的一样。
费迪南·E.沃伦,一个插画师,用这一招赢得了一个暴躁难处的买画人的善意。“要为广告或印刷行业作图,精准是很重要的。”沃伦讲这件事时说,“有些美术编辑要活儿很急,这时就难免出点儿小错。我知道一个艺术总监,尤其喜欢找碴儿,总是在挑小毛病。每次离开他的办公室,我总是恶心得要死,不是因为他的意见,而是因为他喜好攻击人。最近我给这个大编辑送去了一幅快作,他打电话叫我立刻去他办公室,他说有什么地方不对。我到了之后,发现正如我所料,我挺害怕的。他一脸怒容,好像要抓住机会咆哮、批评一番。他恼怒地要我解释,为什么我这么画,那么画。机会来了,我可以试试一直在学的自我批评技巧。所以我说:‘先生,你说的是对的,我的确错了,我犯了错,没有任何借口。我为你作画很多年了,本应更加了解的。我感到很惭愧。’”
“他立刻为我辩解:‘是的,的确如此。不过,毕竟这不是严重的错误,只是一个……’”
“我打断了他。‘任何错误,’我说,‘都招人烦,都要付出代价。’”
“他开始插嘴,但我不让他说。我那次挺高兴的。我这辈子第一次在做自我批评,我喜欢这种感觉。‘我本该更小心的,’我继续说,‘你照顾我不少生意,应该得到最好的。你应该得到你所满意的东西,这一幅我带回去,重新再画一幅。’”
“‘不,不,’他反驳道,‘我不会给你添那么多麻烦的。’他开始说这幅就特别好了,他保证只需要改一个小地方,而这个错儿太小了,即使不改也不会让他们公司遭受任何损失。毕竟,只是一个小细节,不需要太顾虑。”
“我急于批评自己,就把他要干架的那股子气都放跑了。最后,他请我吃午饭,我离开的时候,他签了一张支票给我,还让我为另一个项目作画。”
有勇气承认自己的错误,会产生某种满足感。它不仅能让内疚感和自卫感一扫而光,还常能解决错误所带来的问题。
布鲁斯·哈维,新墨西哥州阿尔伯克基市人,签错了字,给一个请了病假的员工付了全额工资。他发现自己犯错后,就告诉了那个员工,解释说要在下次的工资里全额扣除这次多给的。那个员工请求说:如果一次性扣除全部,自己会遭遇经济困难,能不能分批扣?哈维解释说:要那样做的话,他需要得到自己的老板兼顶头上司的准许。
“而我知道,”哈维说,“这样做会让老板爆发一通。在斟酌怎么处理好这件事时,我意识到,整个烂摊子都是我的错,而我必须跟他承认。”
“我走进他的办公室,告诉他我犯了个错,现在想告诉他所有的事。他大发雷霆说,人事部怎么能犯这样的错。我重复说,是我的错。他又爆发了,说财务部干活怎么这么粗糙。我第三次解释说,是我的错。他就责备了办公室里的另外两个人。但每次我都重复一遍,那是我的错。最后,他看我一眼说:‘好吧,是你的错。搞定它就行了。’错误纠正了,没人陷入麻烦。我感觉很好,因为我成功地处理了一个很棘手的情况,没有给自己找借口。自此,老板更加尊重我了。”
所有愚蠢的人都会努力寻找原因来为自己犯的错误辩解,大部分愚蠢的人都能找到,而承认自己犯的错,能让你位居群氓之上,自己也会感到一种高贵和大气。举个例子,罗伯特·E.李将军的一生之中,最动人的事莫过于,他把皮克特进攻葛底斯堡的失败归咎于自己,说只怪自己。
皮克特的那次战斗,无疑是西方世界见识过的最漂亮、最恢宏的一场战斗。乔治·E.皮克特将军本人就非常漂亮。他一头褐色的长发,几乎飘在肩上,还像拿破仑进攻意大利时一样,在战场上还不忘天天写他灼热的情书。在七月那个惨痛的下午,他得意地骑着马向北军的阵营方向奔去,帽子轻快地搭在右耳朵上,英姿飒爽,赢得全军衷心的喝彩。大军高歌而随,争先恐后,方阵井然,军旗飘飘,阳光下刺刀粼粼。真有军威啊!“不愧是员猛将!”“英姿飒爽!”北方联军看到,也忍不住一浪浪低声地赞美。
皮克特带领军队稳稳地向前推进,横扫果园、农田,穿过草地、峡谷。敌人的炮火把军阵撕开一个个大口子,但他们继续推进,威风凛凛,势不可当。
突然,埋伏在公墓岭的山石后面的北军步兵现身了,一排排子弹从后方射向皮克特前突的军队。山顶顿时烈火熊熊,宛若火山爆发,又像屠宰场。几分钟之内,皮克特的旅长就死得只剩一个了,他的五千雄师少了4/5。
刘易斯·A.阿米斯特德将军,带领残军最后一搏。他冲向敌人,跳上石墙,把军帽挑在刺刀上,大喊:“弟兄们,杀啊!”他们做到了。他们跳过石墙,拼刺刀,用枪托砸碎敌人的脑袋,终于把南军的旗帜立在了公墓岭上。战旗只飘了一会儿。虽然短暂,但那是南军的最高纪录了。
皮克特的进攻,虽然勇猛、光荣,但南军从此兵败如山倒。李失败了。他无法再前进一步了,他知道走到头了。南军被诅咒了。李极为悲痛,震惊之余,他给南方的总统杰弗逊·戴维斯递上了辞呈,说自己老了,请他另派“年轻的贤明之士”。
但李的高贵让他无法责怪别人。当皮克特的败军拖着断臂残肢回到南军的阵营,罗伯特·E.李只身单骑去迎接,致敬残军。他谴责自己,不啻崇高。“这都是我的错。”他坦白,“是我一人之过,招致了惨败。”历史名将中,有勇气和人格这样承认的人并不多。
迈克尔·张是我们香港课程的讲师,他讲了一件事,说明了中国文化中的特有问题,以及有必要认识到,使用原则有时比遵循旧传统要更有利得多。他有个中年学员,和儿子多年不和。这个当爹的,以前吸鸦片上瘾,现在戒了。在中国传统中,长辈不能先低头。父亲觉得儿子有义务先来求和。在更早的一期里,这位父亲告诉学员们,自己从未见过自己的孙子,自己多么想和儿子重归于好。他的同学都是中国人,理解他的渴望和既定老传统之间的矛盾。父亲觉得年轻人应当尊敬长辈,所以克制自己的愿望是对的,一定要等儿子低头。
最后一堂课上,这个父亲又在班上讲话了。“我仔细想过了,”他说,“戴尔·卡耐基说:‘假如你错了,立刻真心诚意地承认。’现在承认错误已经晚了,不算‘立刻’了,但我可以真诚地承认。我伤害了我的儿子。他不想见我,不想认我,是对的。请后辈原谅我,我会丢脸,但的确是我的错,我有责任认错。”课堂上响起了掌声,都全力支持他。第二次上课,他讲了自己怎么去儿子家乞求并得到原谅的。现在他和儿子重归于好,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儿媳和孙子们。
埃尔波特·贺巴德是全国知名的作家中,最特别的一个。他的文字满含讥讽,所以常会激起强烈的憎恨。但贺巴德有一套独创的待人技巧,常能化敌为友。如果有读者写信给他,愤怒地说不同意某篇文章中的某个观点,埃尔波特·贺巴德就会这样回复:
现在细想之后,我自己也不完全同意。昨天的我写的东西,并不都让今天的我喜欢。我很高兴你能告诉我关于这个问题的想法。下次你来附近,务必来我家看我,我们好好聊聊这个问题,一定会搞清楚的。遥遥地握住你的手。
我是你真诚的朋友。
如果有人这样对你说话,你还会说什么?如果我们是对的,让我们巧妙温柔地使对方赞同我们,但当错的是我们(这很常见,如果我们对自己诚实,就知道它频繁得惊人),我们要及时真心实意地承认我们的错误。这个技巧产生的效果,会让你吃惊的。而不管你信不信,在这种情况下,承认自己应当承担的那部分错误,远比努力为自己辩解,要更加有意思得多。记住那句老话:“争执则一无所得,认错则大喜过望。”
原则三
假如你错了,立刻真心诚意地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