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定決心逃離北韓前往韓國後,妻子開始收集烘培相關書籍,她天真地想在首爾開間麵包店維生。脫北必須考慮現實問題,得到自由的同時,伴隨而來的是對生計的責任。對於該如何生活,內心可說是一片茫然。看著要就讀大學的兩個兒子,不由得嘆一口氣。我瞞著同事,躲在北韓駐英國大使館的角落,上網查資料。韓國政府對脫北者的補助,是提供每人七百萬韓元安定金,一千三百萬韓元居住補助金。雖然這不是筆小數目,然而之後就意味著要自力更生,也沒有特殊的貸款優惠。
我不期待韓國政府給我工作機會,無論如何,妻子和我都會想辦法養育兩個兒子。倘若一切都不順利,那麼我們打算開洗衣店,或經營便利商店。有的國家將移民第一代歸為二等公民,我們當二等公民又怎麼樣?只要能給第二代的孩子自由,開啟一條過好生活的道路,這些根本算不了什麼。
第一次踏上韓國土地那一刻,我腦中一片空白,彷彿在作夢。我的腳不像是我的腳,來迎接我的國情院要員或許也很緊張,並沒有和我說話。辦完必要手續後坐上車,車窗外的山景和平原,就和北韓一模一樣。我一邊想,應該早一點來的,一邊期盼著能盡快回到宿舍,好好睡一覺。
沒想到,那一晚我徹夜翻來覆去難以成眠。現在我只是偶爾會夢到北韓派人追殺過來,不過剛抵達韓國的頭幾天卻是惡夢連連,整晚都夢到被派來逮捕我的人追趕。醒來時,才有身在韓國的真實感。我這才了解,從共同警備區脫北的北韓士兵,看到掛在病房內的太極旗為什麼會有安心的感覺。
從二○一六年夏天起到十二月底為止,我每天都做惡夢。那時也正在接受國情院的調查。有一位國情院要員問我,為什麼買那麼多烘培相關書籍,我說是為了生存。那位要員告訴我,首爾滿街都是麵包店,要是輕率地開店,可是難以經營下去的。經過這些調查後,我腦海中才有了不曾出現的念頭。現在該做什麼呢?令人感激的是,韓國政府提供了國家安保策略研究院諮詢研究委員,一個這麼好的職位給我。我雖然沒有說出來,然而,能擁有一個位置,可以為了統一貢獻出我最後的力量,正是從下定決心脫北時也不曾夢想過的。我不須再煩惱要做什麼了。
來到韓國時,我的大兒子剛滿二十六歲。三十多年前,在那個年紀的我,對於「社會主義祖國」充滿著確切的信心與熱情。我以北韓外務省的「紅戰士」身分工作—這可以說是在北韓誕生者的宿命。
現在和當時有個不同之處,就是大韓民國這個新祖國,還有統一韓國這個吃力的課題,並且找回三十年前當時,美好二十世代青年的確切信心和熱情。新祖國是我所獲得的禮物。如今我的道路只有一條,那就是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