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走向核武之路

第一章
走向核武之路 金日成註1,「邀請教宗來訪平壤」

成為北韓公職者我所踏出的第一步,是在第二次完成中國留學回國後。一九八八年十月二十五日,我收到外務省(當時名稱是外交部)正式派令,擔任歐洲國家英國、愛爾蘭負責人。那一年,韓國沉浸在舉辦漢城奧林匹克的感動和餘韻之中,而北韓則忙著準備世界青年學生慶典。

當時我二十七歲。看到一夕之間,萬景臺一帶被裝飾成準備舉行慶典的光景,我下定決心,要將我炙熱的青春奉獻給社會主義祖國。當時我並不知道,勉強準備慶典的後遺症,是北韓經濟開始急速衰退。由於這樣的負擔,再加上東歐地區共產政權垮台,使北韓後來進入了「苦難的行軍」註2時期。

那時的外務相(外交部長)是金永南,然而實際權力卻由姜錫柱第一副相掌握。由於外務省的紀律相當嚴格,所有事務的運作方式都如同軍隊,可是單位內的成員本身是外交官,有很多想法比較開放的人,我也從前輩們口中得到了許多建議。

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外務省內「黨生活總和」註3的氣氛。在每個星期六早上舉行黨生活總和時,前輩們會自我批判,也會積極地相互批判。黨細胞註4發表金日成、金正日的功績和德性實紀(對於首領德性的紀錄),抗日游擊隊參加者的迴響等,與會者會真誠地互相討論。很難想像現在會變成是在發表後,讓黨員們跟著抄寫。

每一季,還必須在黨生活總和的全體黨員面前,進行事先準備的自我批判,黨員們也會輪流起身互相批判。並沒有規定要預先準備說些什麼,然而大家都踴躍批判對方。黨員們都把互相批判當作誇耀自己「黨性」註5的機會。一九九二年,金正日註6建立了黨組織指導部,曾經全面重新檢討姜錫柱第一副相。姜錫柱站上台時,有位女性流著眼淚批判和審判他。姜錫柱被處以農場革命化(從事辛苦的工作以做為一種緩刑),一個月後才回到職位上。

生活總和是讓北韓維持奴隸社會型態的核心中之核心。透過自我檢閱和相互檢閱,打造出順應體制的人。當時我認為,生活總和是我盼望的黨生活基礎,直到後來才領悟到真相。隨著時間過去,外務省每一季的生活總和氣氛,產生了極大變化。現今在黨生活總和進行中打瞌睡的人不在少數,然而在過去,這種現象是不可能發生的,因為氣氛太過緊張了。大家都像眼前看到共產主義的山頂般,受到熱切的吸引。

我進入外務省一年後的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九日,象徵東西德分裂的柏林圍牆垮了。此時,北韓外交面臨了危機。

東歐圈國家政權接二連三垮台,接著,一九八九年六月發生了天安門事件。北韓原本預期能在舉行世界青年學生慶典後,改善對外處境。然而進入一九九○年代,情況急遽轉變,局勢愈加艱難。

一九九○年九月,韓國和蘇聯建交。十月,東西德正式完成統一。就在同一個月,韓國和中國協議相互設立貿易代表部,盧泰愚政府的「北方外交」加速進行。

其實,中國和韓國建立外交關係是遲早的問題。由於不知該如何因應驟變的情勢,北韓外務省有一段期間幾乎要瘋了,經常熬夜開會。

隔年十二月,扮演北韓防護罩作用的蘇聯解體了。然而,並沒有人認為社會主義就此失敗,且深信著,在與南韓體制和理念的對決中,這樣的結果並不代表就是落敗。只視為是蘇聯本身失去力量突如其來崩壞,所暫時造成的困境。但是,北韓被孤立了。北韓最後的依靠只剩下中國,韓國和中國卻在一九九二年八月建交。北韓和北韓外交,就此落入被四面八方包圍的局面。韓中建交時,外務省成員們個個抱頭痛哭,這絕對不是誇大的說法。

金日成開始嘗試和羅馬梵諦岡教廷接觸,這件事能證明金日成有多著急。看到教宗造訪其他國家時,受到熱烈歡迎的新聞,他期待著若是教宗聖若望.保祿二世能來北韓,有助於北韓脫離外交孤立。金日成向金永南指示相關措施,一九九一年,外務省內為了邀請教宗前來平壤,組織了專案小組。此時我正是身為專案小組的一員。

擔心教徒增加而反對的金正日

然而由於擔心教徒增加,金正日反對這項行動。專案小組內的成員各自分擔業務,外務省所屬人員負責教宗訪問的相關儀式,黨統一戰線事業部(以下簡稱為統戰部)所屬人員則負責宗教活動相關業務。統戰部同仁工作態度令人失望透頂,他們只是看書聊天等待下班時間到來。要是外務省成員這樣子,早就被懲處了。

觀察了幾天,我詢問統戰部人員為什麼不做實務準備。他們回答,「教宗訪問朝鮮(北韓)的事,金正日指導者同志已經下結論否決。這不能進行,然而(金日成)首領大人卻說要試試看,才不得不守在崗位上。那外務省就好好嘗試看看吧!」

這件事發生在所有權限已轉交給金正日之後,因此教宗訪北自然無法成行。但我認為,若教宗能來到平壤,對於解除北韓的外交孤立一定會有極大幫助。統戰部的同仁卻說:「教宗要是來到朝鮮,後果要由統戰部和保衛部承擔。外務省完全不曉得目前朝鮮有沒有教徒,如果有,究竟有多少人?假使教宗來訪,天主教信徒突然激增的話,要由誰負責呢?」

我自小接受的教育,都說宗教是不好的。北韓電影《崔鶴信的一家》、《城隍堂》,也都在建立反宗教思想。我不相信他們說北韓會有教徒這種事。當時教廷要求,「北韓若真有天主教信徒,就帶來梵諦岡吧!」於是決定帶北韓的天主教信徒,陪同代表團前往梵諦岡教廷。後來北韓勞動黨天主教協會果真找出了一位老奶奶。社會安全部(目前的保安省)翻閱居民登錄資料,挑出六二五戰爭前還算虔誠的信徒。

勞動黨的天主教協會幹部們拜訪老奶奶,問她,「妳現在還相信天主嗎?」奶奶義正嚴詞地回答,「有首領大人和勞動黨在,怎麼會相信天主呢?」想讓黨幹部安心。

「妳老實說,沒有關係的。我們需要找出信仰天主的信徒,送往羅馬教廷。若能找到虔誠信徒,對黨和國家反而有幫助。」

老奶奶此時才卸下心防,「曾經進入內心的天主,絕對不會離開。」黨幹部詢問老奶奶如何堅守信仰,老奶奶隨即帶領他們到位於房子後方的房間。房內裝飾如禮拜堂的氣氛,讓人能輕易感受到這裡正是宗教場所沒錯。

黨幹部確認老奶奶是信徒後,對她說:「為了革命的利益,要以代表團成員的身分前往梵諦岡。」

老奶奶看向天空說著,「天父,是我一生熱切地向您祈禱,您才召喚了小羊吧。」

驚慌的黨幹部再次重申,「不是天父召喚妳,而是為了革命的利益前往梵諦岡的。」但老奶奶依然堅信是天父召喚。然而老奶奶叮囑,「我兒子不知道我每晚在這裡祈禱的事,拜託千萬不要告訴他。」

跟隨代表團前往梵諦岡的老奶奶,證實了在北韓也能信仰宗教,並且於家中進行禮拜。在教宗面前,老奶奶依循天主教禮法致意。教廷的人們看到老奶奶的眼神,認定她是真正的信徒。藉由這件事,勞動黨切實感受到宗教的「可怕」,這也正是統戰部相關人士不願投入教宗邀請事務的理由。他們擔心,萬一教宗來到平壤,可能會在北韓引起一陣天主教的旋風。為了邀請教宗所組成的專案小組,在成立兩個月後就黯然解散。

南北韓同時加入聯合國的幕前幕後

金日成嘗試邀請梵諦岡教宗一事告吹後,北韓的外交處境更形孤立。

進入一九九○年代,金日成生平第一次嘗到挫折的滋味。一九九一年初,中國向北韓告知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

內容大致如下,「蘇聯和韓國對外交關係進行協議,東北亞勢力結構產生了重大變化。中國為了阻止未來東北亞情勢重組後,轉變為只對美國有利的狀況,決定和韓國協定外交關係。然而假如就這樣和韓國建交,等於是中國先認可了非聯合國會員國的韓國,這會有法律上的問題。因此中國要等南北韓都加入聯合國,再和韓國協議外交關係。所以朝鮮勞動黨也應該撤回『兩個朝鮮』反對政策,參與南北韓同時加入聯合國的過程。」

不久後,駐北韓的蘇聯大使也對北韓告知了類似的意向。就南北韓同時加入聯合國問題,中國和蘇聯很明確已經與韓國、美國達成協議。金日成認為,南北韓同時加入聯合國,是為了打造「兩個朝鮮」的帝國主義國家計謀,終其一生堅決反對。想當然,金日成一定會暴跳如雷,反之,金正日則將這個問題視為不可避免的過程。可是他也明白,要說服父親金日成並不容易。

北韓不接受中國和蘇聯的主張,兩國的對立越來越具體化。

「希望朝鮮同志們能冷靜看待局勢。一九九一年九月召開聯合國總會時,韓國和美國將會嘗試促進韓國加入聯合國一事。中國和蘇聯也不可能無條件站在朝鮮這一邊,反對韓國加入聯合國。如果朝鮮同意,則可和美國協調,使南北韓同時加入聯合國。倘若朝鮮對於加入聯合國堅決反對到底,最後只有韓國加入,在這情況下,韓國會被認定為韓半島唯一的合法政府。要想阻止這種局勢,南北韓同時加入聯合國,是勢在必行的了。」

一九九○年九月,蘇聯外交部長愛德華.謝瓦納茲訪問北韓時,告知了蘇聯和韓國已經建交,金日成為此大發雷霆。更令人氣憤的是,愛德華.謝瓦納茲表示,南北韓同時加入聯合國一事不能再拖延下去。

金正日在同年十月進行的第一次南北高峰會中,向韓國提議,南北韓以單一席次加入聯合國,然而韓國政府反對。當時的局勢,甚至連中國都翻臉了。北韓的策略,原本是想透過南北會談,避免南北韓同時加入聯合國的情況,最後仍究失敗告終。

當時聯合國大會主席所屬的馬爾他政府,在一九九一年五月發出通知,說馬爾他外交部長將以聯合國主席的身分訪問北韓,想會晤金日成,希望對於加入聯合國的問題做最後釐清。北韓外務省組成了專案小組,我被指定為馬爾他外交部長隨行的口譯兼導覽。從此時開始,所有事情都按照著金正日的意思進行。

不久後,金正日的指示下達外務省,「首領大人做了決定,同意同時加入聯合國。我們要從中國和蘇聯方面取得補償,中蘇得保障朝鮮能和美國建交,並且予以觀察。」

怕韓國單獨加入,北韓搶先繳交申請書

一九九一年五月二十七日,北韓透過外務省聲明,表明同時加入聯合國的意願。但聯合國想推動同時加入一事,卻出現了大問題。

若北韓先繳交申請書,勢必陷入內部的自我矛盾。因為曾經表明,要是南北韓同時加入聯合國,就是韓半島永久分裂的開始。另一方面,也很難等到韓國繳交申請書。韓國先加入後,萬一美國對於北韓加入案行使否決權,那麼對北韓而言反而更是不利。

北韓和中國、蘇聯討論了申請順序。中蘇表示,美國只是口頭上支持南北韓同時加入,卻未提出實質保證。北韓得到的承諾是,如果北韓比韓國先遞出申請書,得到美國同意了,中蘇才會許可韓國的加入。

金正日向金日成報告,北韓會先繳交申請書。金日成起初暴跳如雷,直到向他解釋了,萬一有差錯,也許會成為只有韓國能夠加入的局面,他才嘆了一口氣表示同意。七月,北韓搶在韓國之前,突擊似地交出申請書。韓國和美國對於北韓預料之外的行徑,有了意外的反應。八月,藉由聯合國安保理事會推動,南北韓加入聯合國的入會案,在九月的總會中獲得全體通過。

韓國和國際社會迴響十分熱烈,對於北韓卻不是值得開心的事。只以一則簡短的報導,將這個消息告知北韓居民。

金日成堅守了一輩子,反對南北韓同時加入聯合國的主張,在一瞬間崩塌瓦解。因北韓率先繳交聯合國入會申請,金日成還要承擔「韓半島永久分裂」的責任。

我心中的疑惑,至今仍無法解開。韓國積極推動南北韓同時加入聯合國,卻在北韓之後才繳交申請書,其中的理由是什麼呢?是為了不承擔韓半島永久分裂的責任嗎?這實在令我難以理解。

當時北韓外務省擔心,假使韓國先提出申請書,可能會利用美國的力量阻止北韓加入。當然盧泰愚政府的基本外交政策是「北方外交」註7,韓國雖然支持北韓入會,然而讓北朝鮮核武問題逐漸浮上水面的美國,也有可能不支持。

金正日決定同意南北韓同時入會,要求中蘇保障北韓與美國建交,這行徑,是打破了金日成反對南北韓交叉承認的原則。當時北韓所有的教科書,都反對策畫南北韓同時加入聯合國,以及成為「兩個朝鮮」。因此接受這兩種「策畫」,需要黨的闡明。東德與西德的情況,是簽訂基本條約,向內外宣布雙方不是國家對國家的關係,而是特殊關係後,才加入聯合國的。

可是南北韓和德國不同,是在沒有任何條約或協定的休戰狀態下,同時入會。北韓要讓北韓居民接受「南北不是兩個國家」這一點,就會出現問題。這個問題,在一九九一年十二月簽訂了「南北之間的化解和不可侵與交流合作相關協議書」之後解套。被稱之為「南北基本協議書」的這份協議書,約定南北韓「非國家與國家之間的關係,而是以統一為目標的過程中,臨時形成的特殊關係」。雖然這像是事後才開出處方般的協議,然而就北韓而言,這是將南北韓同時加入聯合國一事合理化的契機。

北韓剩下的問題,就是得到中蘇支援,和美國與日本建交了。這樣才能實現金正日當初南北交叉承認的目標。但已經和韓國建交的蘇聯,面對北韓的要求,反應卻淡淡的。中國也只是說:「為了交叉承認已經全力以赴了,美國和日本仍不願意承認北韓。」

蘇聯在締結南北協議書的同一個月解體,對北韓而言,蘇聯已不再是可依賴的靠山。中國並沒有從美國方面獲得要和北韓建立外交關係的答案,就逕行與韓國建交。對於金日成和金正日來說,蘇聯和中國現在也不再是可信賴的同盟國。尤其是中國,不僅沒有仲介北韓和美國建交,反而還與美國同一陣線。中國表示,解決了北韓持有核武的疑惑,才有可能和美國建立外交關係。這無疑像在傷口上灑鹽。

駐中義大利大使訪北,金氏父子激動不已

因蘇聯和中國的「背叛」而感到頭痛的北韓,得到了意外的好消息。一九九二年十一月,義大利政府提議,將駐中國的義大利大使歐里比埃勒.羅西,和外交部亞洲局長菲尼派往平壤,討論兩國關係發展的問題。但我已經不記得菲尼的全名了。

北韓的主要同盟國蘇聯與中國,已和韓國建立了外交關係。然而北韓和美國、日本,以及西方的任何國家,都無法建交。外務省此時對金日成和金正日做了相反立場的報導。

「韓國和中國建交後,為朝鮮外交注入了新活力。雖然我們聲明過我們的自主對外政策,至今為止,國際社會仍將朝鮮視為蘇聯和中國的衛星國。不過由於目前蘇聯垮台、韓中建交,藉此機會,更能明確展現朝鮮是個自主國家。未來會進一步強化朝鮮的對外地位,從現在起,打開和美國的對話之門,另一方面也要推動與歐洲、亞洲和拉丁美洲國家的關係發展。」

金日成和金正日依據報告案下達指示。先前在一九九二年九月邀請了義大利對外交流財政小組理事長卡勒羅.帕耶爾里,展開借款一億美元的協商。在同一年,也與蘇聯解體後所成立獨立國家國協的十一個國家,密集地建立外交關係。因蘇聯和東歐圈沒落造成的外交損失,表面上看似獲得了彌補,然而幾乎沒有實際成果。

此時,義大利政府提議要派遣駐中大使前往平壤,金日成和金正日當然十分歡喜。李鐘赫在義大利擔任駐聯合國糧食及農業組織(FAO)北韓代表,事業進行得相當順利,深獲好評。李鐘赫是越北註8作家李箕永的兒子,目前是北韓亞太和平委員會副委員長,在和韓國的會談中偶爾會露臉。

傳統上,在義大利國會中,社會黨和共產黨具有強大影響力。冷戰時期過後,義大利國會要求中央政府,考慮和北韓建交。同時,關於北韓借款一億美元的問題,也到了義大利政府該下決定的時間點。在這樣的氣氛下,北韓和義大利之間似乎即將展現外交成果。

金日成滿心期待地說:「義大利在西歐是有高度自主性的國家。義大利並非派遣大使來我國稍作探訪就離開。南北韓同時加入聯合國,無疑是開啓『兩個朝鮮』的時代,義大利預計同時發展與南北朝鮮的關係,進行『等距離外交』。此次若能順利進行,就能和義大利建交。我會親自接見義大利大使。」

金正日一定也很激動,他仔細且具體地下了指示,「對義大利大使一行人的來訪,首領大人抱持高度期待。黨會全力支援,協助和義大利締結外交關係。要好好接待,才能如期收到一億美元的借款。安排大使一行人投宿高麗飯店最高樓層的國家元首級套房,提供最頂級的座車和餐點。不要在萬壽大藝術劇場參觀演出,由姜錫柱第一副相親自在黨中央委員會木蘭館籌備演出事宜。我會確保普天堡電子樂團、王在山輕音樂團的表演順利。

大使一行人最關心的問題,是能和我們結下何種經濟關係。告知三十九號室(勞動黨財政經理部),帶大使一行人前去江原道文川製鍊所展示金塊倉庫(保管所)。向他們展示倉庫後,他們一定會驚訝得合不攏嘴,肯定更想纏住我們。前往文川製鍊所時搭乘直升機,要是開車,就會暴露出道路情況不佳且落後的現況。」

所有事先向金正日直接報告

姜錫柱在一九九二年秋天受到金正日的批判之後,被指示執行檢閱總和革命化,在平壤近郊農場清理豬圈糞便。過了一個多月,重新收到金正日的召喚,回歸工作崗位。義大利大使訪北的時間點,姜錫柱才剛重拾職務,與金正日的關係也顯得有些拘謹尷尬。金正日動員普天堡電子樂團、王在山輕音樂團,將重責大任交給他。這兩組樂團,實際上是金正日的「歡樂組」註9。

姜錫柱試著發揮至死不渝的忠誠。他委託歐洲局長金興林負責為義大利代表團導覽。口譯人員則挑選了崔善姬和我,崔善姬擔任大使夫人翻譯,我則擔任羅西大使和菲尼亞洲局長的翻譯。崔善姬現在成了在韓國電視也經常能看到的「知名人士」,據說目前在外務省,從美國負責局長升遷為副相。

義大利代表團抵達的前一天,在姜錫柱第一副相辦公室內開會。姜錫柱以相當興奮的聲音,對金興林局長和我下達指示,「首領大人和指導者同志有多關心這次的事,你們應該都知道。那我就長話短說了。我隨時要向指導者同志報告,觀察大使一行人的一舉一動。首領大人和指導者同志,想了解代表團每個人的詳細資料。代表團抵達後,要詳細地報告他們的興趣、愛好、家庭關係等。

關於代表團的動向,首領大人要求由主席部外事局全熙正局長報告。不過有一點請各位務必銘記在心,外務省的所有案件,都必須先向指導者同志報告,之後再由指導者同志向首領大人報告,這是黨內部的報告順序。請注意,務必遵守。」

即使我原本就知道,從一九八○年代末開始,所有資訊都要先向金正日報告,然而親自經歷到,仍覺得相當稀奇。從平壤機場到高麗飯店,車程約三十分鐘。我在這段期間和代表團搭車同行,需要有技巧地掌握他們的個人資料。羅西大使和夫人在車內是以義大利語交談的。雖然我聽不懂他們在聊些什麼,但是感覺夫人的義大利語不太流暢。我問大使夫人在義大利哪裡出生,夫人回答,「我不是義大利人,是埃及人。」還說和當時擔任聯合國祕書長的包特羅斯.包特羅斯─蓋里是表兄妹。

抵達高麗飯店辦理入住手續時,我和亞洲局長菲尼交談了幾句。感覺上他似乎懂韓語,於是我問局長是否會說韓語,他回答會一點。我繼續追問是在哪裡學的。

「因為妻子是韓國人,因此稍微懂一些。」局長對我說明。

接著我又和他交談了一會兒,「如果知道你訪北,羅馬的南朝鮮大使館會不動聲色嗎?您和南朝鮮大使館方面似乎交情非淺。」

「雖然我和韓國女人結婚,可是我認為,在政治上應均等地對待韓半島的南北兩方。我來平壤之前,曾和在羅馬的韓國大使見過面。他問我訪朝目的,並且要我訪朝後向韓國大使館說明結果。」

我向亞洲局長詢問韓國大使的名字,印象中,他說的是李祺周。同時,從我和他開始交談,飯店櫃台就說有找我的來電,是主席部外事局長全熙正要和我通電話。我收到指示,絕對不能先向金日成報告。因此隨便找了個藉口迴避,說要和代表團一起上樓到房間去,並且向外務省專案小組報告代表團一行人的資訊。

接聽全熙正外事局長的電話,是在我確認金正日已收到報告後。全熙正局長向來是溫文儒雅的人,不會對任何人大吼大叫。然而我一拿起話筒,就聽到他混合著不耐煩的怒斥。

「你的名字和職責是什麼?為什麼不接電話?你是什麼時候進外務省的?首領大人在等報告,你想挨罵嗎?」

當然他也很清楚要向金正日報告的「內部秩序」,只是由於金日成不斷催促,難免不耐又焦躁。我解釋,「很抱歉。我幫代表團安排住宿,不曉得您打電話來了。」

之後我才聽說,金日成和金正日感到慶幸的,是大使夫人和聯合國祕書長蓋里是表兄妹,而蓋里的立場是強烈反美。至於金氏父子不太滿意的,就是菲尼局長的夫人是韓國人這一點了。

想炫耀金塊,倉庫卻空空如也

兩天後,金日成接見義大利大使一行人。金日成強調,「冷戰解除後,南北韓都成為聯合國會員國,北韓和義大利如今應該脫離原來的陣營概念,建立外交關係。」

義大利大使卻回應,「北韓首先應透過國際原子能總署或美國,解決持有核武的疑惑,義大利才能和北韓建立外交關係。」義大利政府派遣大使前來,不是為了觀察和北韓建交的問題,而是想打探北韓是否有意願解決擁核問題。

代表團和金日成見面隔天,造訪了江原道文川製鍊所。根據金正日的指示,讓代表團搭乘直升機前往。工廠工人們全都跑出來觀看直升機著陸,製鍊所的幹部們好奇地問:「至今為止,從未看過直升機在此降落。到底是多重要的代表團,要搭直升機過來?」

工廠負責人為代表團進行導覽,說明生產黃金和鋅的作業,並展示在熔爐裡倒入金液製作金塊的詳細過程。大使開玩笑地對我說:「幫我要一塊金塊。」金興林局長則笑著代替我回答,「若能和義大利締結外交關係,那就給你十塊金塊。」大使聽了,也跟著哈哈大笑。

接下來的行程,是要按金正日所指示的,視察金塊保管所。可是負責人似乎以為工廠參觀行程結束了,打算和代表團告別。金興林局長私底下問他,「我們是為了向代表團展示金塊倉庫才來的,工廠方面沒收到這類指示嗎?」

負責人回覆,「倉庫內沒有黃金,金塊生產出來都立即送往平壤了。今天看到的金塊,是為了向代表團展示,幾天前就中斷作業,用收集來的礦石製成的。若是能像這樣每天生產金塊,我們國家會過得這麼辛苦嗎?」

連金正日也不知道這種情況,甚至還動用了直升機,真是令人羞愧到無地自容。義大利代表團也覺得莫名其妙,露出一種「難道只是為了參觀金塊生產,才帶我們來到這裡嗎?」的表情。義大利是北韓無法追隨的先進國家,為了彰顯共和國的經濟威力,向這樣先進國家的國民誇耀金塊的想法,本身就是種天大的錯誤。即使有數百塊金塊,也不見得能引起義大利代表團的興趣。

晚上,在木蘭館和代表團享用晚餐。一進入宴會場,姜錫柱已經先到了。現場還有一些來自國際部和內閣的幹部。代表團入座主賓席,姜錫柱、金興林、崔善姬和我也坐在其中。姜錫柱、羅西大使、菲尼局長身邊有服侍的美麗少女入座。

我突然想到這應該是傳聞中的「歡樂組」。剛開始由於好奇心使然,我仔細觀察每一個人的臉,她們個個美如天仙。可是一旦四目交接,我反倒有些難為情和尷尬。

宴會開始前,我想起姜錫柱說的話。「指導者同志會用監視系統觀看。宴會要維持愉快的氣氛,因此口譯的角色非常重要。你要好好引導,炒熱氣氛。」

開始用餐後,歡樂組女孩們替大使他們倒葡萄酒。對我而言,這是我第一次坐在美麗的女子之間用餐。一會兒後,表演開始進行。

歡樂組的接待使菲尼局長不自在

普天堡電子樂團和王在山輕音樂團演奏歌曲,並表演舞蹈。起初以北韓歌曲和音樂為主,之後演奏了爵士、迪斯可音樂。明亮的燈光切換為昏暗的霓虹燈,接下來,穿著奇妙服飾的舞者們逐一登台,感覺像身處於美國電影裡曾看過的百老匯。更換表演者時,在旁邊待命的男性服務員把花束交給我們,慫恿我們獻給表演者。

目前 Youtube 上有「愉快的舞蹈」、「夏威夷驪歌」、「鈴鼓舞」等北韓舞蹈演出影片。當時我觀看的舞蹈,雖然和 Youtube 上的舞蹈差不多,卻又極為不同。隨著音樂變得越來越強烈,服裝也越來越狂野,甚至比比基尼更暴露。舞者戴上黑帽穿著黑襪,還拿出黑色手杖,氣氛格外奇特。

舉行宴會的木蘭館,位於朝鮮勞動黨中央委員會廳舍內。朝鮮勞動黨主張共產主義的道德,和革命性的文化藝術,且宣告資本主義的文化藝術是腐敗且墮落的。然而我彷彿在共產主義革命性的文化藝術「殿堂」木蘭館內,看到了「腐敗又墮落的文化藝術」。

在美國電影中看到煽情舞蹈時,可以愉快地觀賞。但看到北韓女性穿著露出肚臍和臀部的比基尼,踢著大腿舞這樣的畫面,使我有莫名的罪惡感。當時的我,實在是個純真的共產主義者。

從某一刻開始,氣氛變得有些詭異。羅西大使配合表演者的節奏拍手,然而菲尼局長卻露出不自在的神情,且毫無反應。待表演者下台後,來到了助興時間,舞台傾瀉出演奏音樂,那是適合跳社交舞的歌曲。

坐在身邊的女孩們起身邀請大使和局長跳舞。大使和夫人來到舞池,跳了華爾滋和探戈這類舞蹈。局長在座位上文風不動,即使女孩勸他也不為所動。姜錫柱對我打了個信號,意思是請局長去跳舞。大使也建議局長跳舞,這是局長說了句話,宴會氣氛頓時降至冰點。

「大使大人,我不習慣『妓生派對』,這種場合讓我很不自在。」

這句話雖然是以英文說出來的,但「妓生註10派對」這個詞,則是以韓文準確地發音。瞬間我的胸口就像被猛然重擊,我觀察坐在局長身邊那位女子的眼神。假如金正日知道局長說出「妓生派對」這種話,那就糟了。大使向局長使了個眼色,暗示他說了不該說的話。姜錫柱和金興林假裝沒聽見,繼續和大使談笑風生。音樂和舞蹈持續進行,我卻魂不附體似的,直到要向全體表演者獻花,才發現表演結束了。

宴會結束,我回外務省撰寫報告。不只是我,姜錫柱、金興林、崔善姬也全回到外務省。對我們而言,宴會並不是宴會。報告的標題是「木蘭館活動進行情況報告」,內容當然都只能寫好的一面。

「宴會進行得相當愉快,羅西大使和菲尼局長等人表示『第一次看到這種表演。朝鮮的藝術水準高超,比聖樂的故鄉義大利還棒』。」

呈交報告後,金興林局長和我有些耿耿於懷。要是日後義大利大使一行人中,有人向媒體透露「在北韓看了金正日的歡樂組演出」,那就糟糕了。光憑空想像就頭皮發麻,令人不寒而慄。萬一真的發生這種事,連金正日也說出「批判話語」,那麼就要等著接受殘酷的懲罰了。

所幸大使一行人守口如瓶。然而我至今還是不了解,為何金正日要舉辦看起來像妓生派對的晚宴,還不如演出符合義大利人文化水準的《血海》或《賣花的少女》這類革命性歌劇,不是更好嗎?有一段期間,我時常想起那天在宴會裡穿著暴露服裝跳舞的舞者。自己的寶貝女兒被關在黨中央委員會廳舍內,每天都被動員參加這種活動,她們的父母知道嗎?若是知道了,又會做何感想呢?

金正日雖然以最高等級熱情接待,反而只暴露出北韓指導部醜陋的樣貌。義大利大使一行人離開後,北韓和義大利的外交關係仍然沒有進展。主要的原因,看似是由於一九九三年三月爆發的第一次北朝鮮核武危機,不過我認為,這和歡樂組的表演也不盡然完全無關。和義大利建交,是在八年後的二○○○年一月了。

毛澤東說:「朝鮮別夢想發展核武」

一九九三年一月,韓國和美國正式發表,將重新展開中斷一年的聯合軍事演習。北韓以此為藉口,在同年三月宣布推出核武禁擴條約(NPT)註11。數十年來潛伏的北朝鮮核武問題浮上水面,這是發生第一次北朝鮮核武危機的瞬間。這個危機至今延續了四分之一世紀。

北朝鮮核武問題有很深的根源,有必要從歷史的觀點來探討。我們可以深入觀察北朝鮮核武問題的淵源,到退出核武禁擴條約的過程。

金日成是在六二五戰爭註12時,體認到擁有核子武器的心理性威力。仁川登陸戰註13成功後,聯合國軍隊雖然進擊至鴨綠江,可是由於中共軍方介入,戰勢開始逆轉。後退的美主力軍在長津湖附近包圍中共軍隊。此時,謠傳美國杜魯門總統即將要在滿州或韓半島北部投下原子彈。

金日成、毛澤東和史達林都不相信這個諜報,然而北韓居民被原子彈會掉落的不安和恐懼感包圍,紛紛逃往南部避難。這是我在北韓接受教育所得知的,我也從父親和爺爺那裡聽到了極為相似的故事。

「美國若是發射原子彈,全部都會死。」

「就算沒辦法全家人一起逃難,至少兒子要活下來傳宗接代。」

這是當時北韓居民們的心聲。當然我知道有很多難民不是因為害怕原子彈,而是為了追尋自由。我出生於六二五戰爭之後,無法確信哪一種說法更接近真相。我想說的是,當時北韓居民對原子彈的恐懼感,比我們想像的還強烈。

金日成則以另一種角度,來解讀北韓居民對核武的恐懼感。當時北韓勞動黨對的居民控制相當鬆散,和現在無法比擬。任憑黨再怎麼宣傳「美國絕對無法發射原子彈,不要前往南方」,仍無法控制難民們,也無法將他們全部槍殺。金日成只能束手無策地觀看難民行列離去,切身體認到核武的威力。不是物理或軍事的威力,而是影響人類的心理性威力。金日成下定決心開發原子彈,他就是從這時起執著於核武的。

北韓在六二五戰爭期間的一九五三年三月,和蘇聯簽訂了「核能和平利用協定」,一九五○年代末期,建立了開發原子彈的核能研究所。由於美軍轟炸,在北韓全國由如同一片灰燼的情況下建立核能研究所,切實地展現了金日成對核能發展的執著。

然而蘇聯不能容忍北韓開發核武,只有蘇聯能擁有原子彈和核能發展技術,這是共產圈內已確立的共識。共產圈國家核能發展所的建造,全由蘇聯主導,甚至控制技術、原料和營運者,並在最後帶走核能物質。因此北韓和中國、東歐圈國家派遣研究員到蘇聯杜布納聯合核子研究所,學習核能發展技術。而北韓,據說於一九五六年派遣了三十多名物理學家,主要是金日成綜合大學物理數學部的學生。名義上是去學習核能發展技術,但他們從黨收到的指示是「專注在核武開發的學習」。這是北韓實際開始開發核能的時期。

一九六二年,北韓的核子動力研究所在平安北道寧邊完工,又向開發核武靠近一步。只是,因為北韓沒有重化學工業的技術和經濟能力,連製造一座原子爐都很難。一九六三年六月,從蘇聯引進了研究用小型核子反應爐。要想發展核能,一切都不得不依賴蘇聯。

中國雖然也加緊腳步開發核能,不同的是,毛澤東不用再看蘇聯的臉色,公然反對蘇聯的核能獨佔政策,獨自嘗試開發核武。此時北韓雖從蘇聯得到莫大援助,金日成卻選擇與毛澤東站在同一陣線。若想和美國戰鬥,就要各自擁有核武,憑什麼由蘇聯獨佔。暗地裡盤算著,要是拿著槍上戰場的中國開發核武,北韓也要追隨。

一九六三年十月二十八日,勞動新聞刊登了社論,譴責蘇聯是現代修正主義者。社論中有以下這樣的段落,「(蘇聯)單方面取消兄弟國家之間的協議,幾乎斷絕經濟和技術上的合作關係,只自豪於提供援助,把這做為政治干涉和經濟施壓的手段。」

當時蘇聯和美國、英國等持擁核能的國家,在核試爆終止協議上,已有相當程度的進展,想將中國帶入該協議中。表面上,中蘇展現出理念分歧的模樣,實際是中國反對蘇聯的核能獨佔政策。在這種情況下,金日成支持毛澤東,是打算倚靠中國的權勢,想開發核能。

一九六四年十月十六日中國核子實驗成功,成為擁核國家。金日成雖然內心痛快,但他了解自己的計畫錯了。一九七五年四月十八日,在北京和毛澤東會談的金日成試探性地詢問,「原子彈開發需要多少經費?」

毛澤東指示出席的官僚告訴金日成得花費多少錢,得到了「二十億美金」這樣的回應。在那樣喝著酒和樂融融的場合,毛澤東冷靜地說:「朝鮮不要做開發核武的夢。中國獨自開發核能,和蘇聯的關係變糟,經濟惡化,無數人民餓死。像朝鮮那麼弱小,經濟脆弱的國家,要是製造核武,一定會搞垮經濟,民不聊生。這樣會無法堅守社會主義。」

這不是顧慮北韓經濟和體制才說的話,擺明是為了牽制北韓開發核武。金日成雖然表面上敷衍著回答,「我們的意思不是要開發核武。」在返回北韓的火車上,卻召開黨政治局會議說道,「你們聽見了毛澤東對我說的話嗎?未來我們製造核武時,最大的敵人不是美國,而是中國,所以我們得穿越的高山是中國。中國對我們持有核武反對到底,那麼就不可能發展核能,因此必須夾著中國往前走。」

在北韓,說「夾著往前走」是「哄騙和安撫」的意思。金日成和毛澤東的故事,也曾在北韓的小說中登場。我記得是一部描寫北韓核武開發祕聞的小說,那是我很久以前就看過的內容。

主張「朝鮮半島無核化」,卻暗中計畫核武裝

金日成確信中國無法再協助北韓開發核武,回國便制定了嚴密的策略。這個策略,是預計在未來,長時間漸進式地推動。大致過程如下所述。

首先,要求撤回部署在南韓的戰術核武。最初透過中國和蘇聯,請求和美國協商。中蘇的反應相當冷淡,只說了一句,「美國會聽我們的嗎?」這樣草草帶過。尤其是蘇聯,處境更加為難。因為蘇聯若向美國提出要求,撤回部署於南韓的核武,那麼美國肯定會說:「蘇聯也必須撤除東歐圈的核武。」蘇聯就不得不為了歐洲地區戰術核武撤回的問題,和美國展開協商。

然後,金日成決定不依靠中國、蘇聯,自行推動「撤回南韓的戰術核武」計畫。這意味著北韓要從中、蘇手中,取回核問題的決定權或主權。金日成造訪中國後,從一九七○年代中期開始,就以「朝鮮半島的無核化」為主張,喊出贊同規畫無核區的口號,藉以避免美國和中國起疑,暗地裡進行開發核武的策略。到了一九八○年,北韓和日本社會黨以共同宣言的形式,發表了朝鮮半島的去核化聲明。接著,在一九八五年主張「朝鮮半島和平無核化」,同年十二月簽署了核武禁擴條約。

金日成的第二個策略,是為了誘導美國對北韓發表不動用核武的相關宣言。即使美國宣稱會從南韓區域撤出核武,北韓卻無法確信。再說,就算成真,是否意味著北韓脫離了美國的核武射擊範圍呢?更為肯定的結論是,若美國不承認北韓政權,也不表態禁用核武,那麼北韓就不得不自行開發核武了。

北韓確立了這兩項策略後,就預備暗中發展核能。假使沒有發生蘇聯的解體危機,以及波斯灣戰爭註14爆發等情況,北韓的核能開發或許早就順利進行了。美國於一九九一年二月在波斯灣戰爭中獲勝,為了防止核武擴散,設下了極重大的外交安保課題。此時,蘇聯徹底垮台。而關於分散配置於蘇聯十五個聯邦共和國的戰術核武,美國希望,能集中於俄羅斯進行廢棄。

這項作業朝著美國期盼的方向發展之後,美國才逐漸專注於解決北韓持有核武的疑惑。金正日試圖安撫想處理北韓核武問題的美國,最重要的,是盡可能拖延時間。金正日採用的戰術,是利用南北會談緩和美國的施壓。每當北韓陷入孤立和危機,就立刻打出「南北會談」這張牌。

結果,在一九九一年七月三十日,由南北韓當局發表了韓半島無核化方案。美國則就美國防止核武擴散的層面,於九月二十八日,撤回配置於全球的戰術核武。北韓和美國各懷鬼胎,但首先於「韓半島無核化」的名義下聚在一起了。

十二月十三日由南北總理簽署了「南北韓基本協議書」,十二月三十一日南北韓當局協議了「朝鮮半島無核化共同宣言」,發表了共同聲明。

而一九九一年十二月協商韓半島無核化宣言時的類似情況,在二○一八年又重演了。

一九九一年協商無核化宣言時,最大的困難,是如何挑選視察項目。南方主張「指定視察項目」,北方則頑強抵抗,說這是蹂躪自主權。最後在無核化宣言上,訂下了「在視察方挑選之項目中,經雙方協議後決定視察項目」的折衷方案。

視察範圍縮小為「雙方協議的項目」,北韓外務省崔宇鎮(최우진)副相因而獲得金正日的表揚。外務省內,將韓半島無核化宣言評為「學生和教授事前協調大考試題後才舉行的考試方式」,這可說是北韓的「勝利」。

當時沒有核武,也沒有核試爆場的北韓,為何如此反對美國和韓國提出的「強制視察」概念呢?

在南北會談當中,南方聽說視察的一方要取得視察項目的選擇權限後,試探著說,北韓外務省內簽了約定,未來無論如何都要在國際原子能總署(IAEA)公開寧邊核能設施,因此應該能夠同意南方的提議。

然而外務省頑強地主張,若將視察項目的挑選權限交給韓國,最後甚至可能提出參觀政治犯收容所的要求,因此絕對不能交出視察項目選擇權限。

未來北朝鮮核武廢棄的最終階段階段要透過CVID(完全、可驗證、不可逆的核銷毀)檢證,然而北韓內部,有很多政治犯收容所,以及金氏家族才能使用的「特殊地區」,因此北韓無論如何也不接受CVID。

就連二○一八年四月二十七日南北高峰會上,也無法約定北朝鮮廢棄核武的具體藍圖。

倘若朝美高峰會中不是用CVID,而是提出限定「雙方協議的項目」當作視察項目的折衷案,那麼又會上演另一齣詐欺劇,幾年後我們一定又會陷入新的核武危機。

若在戰爭中輸了,就毀滅地球

國際社會用冠冕堂皇的「無核化」口號誘惑,然而美國並不這樣做。美國對於北韓核武開發始終抱持著疑惑,並不收回警戒的目光。結果美國是正確的,金氏父子沒有絲毫放棄開發核武的念頭。這在之後,透過︽勞動新聞》發布金正日的「若是我們在戰爭中輸了,就毀了地球」發言中得到證實。蘇聯宣布正式解體那一年的十二月二十五日,金日成召集了人民軍幹部和抗日革命鬥士這樣問道。

「現在連蘇聯都垮台了,中國也會依附南朝鮮。為了我們,該如何實踐祖國統一?南朝鮮和美國若是攻擊朝鮮,單靠我們的力量能夠獲勝嗎?你們就坦白說吧!」

軍幹部們和抗日革命鬥士們回答,「首領大人,請您不要擔心。我們數十年來準備了祖國統一,我們一定會贏。」金日成接著問:「我們不是有過祖國解放戰爭(六二五戰爭)的經驗嗎?戰爭不會如我們所願。如果我們輸了該怎麼做,你們回答。」

當大家都面面相覷不知所措時,金正日從位置上起身,高聲說:「首領大人,若是我們在戰爭中輸了,就毀了地球。」

此時金日成拍案叫絕,心滿意足地說:「這就是我想聽到的答案。萬一我們在戰爭中輸了,就毀了地球。我們不需要沒有我們的地球。」

北韓勞動黨從隔年(一九九二年)初,在內部進行演講宣傳。目的是向全黨烙印下「北韓不得不進行核武開發」這件事。當時我也認為,「如果不需要沒有北韓的地球,那麼只有擁擁核武這個方法。」

然而北韓對外表示允許被國際社會視察的立場。一九九二年一月,韓國和美國發表宣言,在同年中止聯合軍事演習,提供了北韓機會。同月北韓和國際原子能總署簽訂了核能安全處置協定,允許核視察代表團訪北。並宣傳韓國和美國以撤回核武,和中止軍事訓練為代價,才被允許核視察等。但是卻不接受解決核問題中最重要的問題,以強制視察為基礎的「南北相互視察」,因而留下了火種。

同年五月北韓將和核物質與設施有關的「最初報告書」,繳交給國際原子能總署。到此為止,看似所有一切都依照韓半島無核化宣言進行,美國也不會再施壓。

可是問題卻從北韓提出的最初報告書爆出。北韓透過報告,宣稱擁有九十克的鈽。但美國提出疑問,指出北韓早已萃取出十到十四公斤的鈽。美國主張說北韓若不願意開誠布公,這就成了開發核武最明確的證據。國際社會施加壓力,要北韓闡明關於最初報告書的疑惑。

疑惑是有根據的。北韓核子動力工業省的核專家們認為,核物質計算是相當複雜的問題,就算隱藏一定量申報,也能順利騙過國際原子能總署和美國。這或許是金正日打的如意算盤。外務省對核子動力工業省的預測抱持疑問,並且展開爭論,但是無法違背金正日的指示只能徹底的隱藏申報。

外務省無法除掉這種不對勁的感覺,將最初報告書繳交給國際原子能總署,這才讓問題爆開來。即使是得到所有案件報告,由本人親自做出的決定,金正日也試圖迴避責任。他將責任丟給核子動力工業省和外務省,大發雷霆說向國際原子能總署繳交最初報告書,根本就是偷雞不著蝕把米。

外務省十分著急,首先指責負責和國際原子能機構接觸的條約法規局。條約法規局的吳昌琳參事(副相級)的降職。還限制了祖國統一擔當局的首長崔宇鎮副相的發言權。崔宇鎮負責與南韓無核化宣言的履行,以及聯合軍事演習中止問題。他主張,若接受無核化共同宣言,即可緩和美國的施壓。負責美國相關業務的美國局,和總管最初報告書提出問題的姜錫柱第一副相,也承受了金正日的怒氣。

金正日雖然上演了一齣只相信核子動力工業省報告的戲碼,然而向國際原子能總署和美國正確地申報鈽的持有量,是絕對不允許的事。因為這意味著北韓放棄核開發計畫。北韓不開誠布公地闡明國際社會對核物質的疑惑,因此韓國和美國宣告從一九九三年重新展開聯合軍事演習,要求北韓接受核視察。對此表示反對的北韓,退出了核武禁擴條約,發生了第一次北韓核武危機。

朝美核框架協議註15,拖延時間的騙局

一九九三年七月,在日內瓦舉行北美高峰會。美國威脅,若是北韓不接受特別視察,那就只能走向戰爭。美國代表團團長加盧奇(Robert Gallucci)說:「嘗試避免兩國之間不愉快的武力衝突,努力到最後,終究失敗了。」參與會談的姜錫柱外務省第一部部長等北韓代表團,表面上雖然沒表現出來,但是懷抱著戰爭是不可避免的心情回國。由於北韓不屈服,因此終究只能走向戰爭一途。

金正日把姜錫柱叫去,逐一追問加盧奇的言語和行動。金正日此時確認美國有強行戰爭的意志,相當不安。北韓的實質統治權,在金日成去世十多年前,就已轉交給金正日,此時金日成無疑只是個魁儡。

在日內瓦的北美會談決裂後,美國媒體報導,柯林頓總統推動了打擊寧邊核設施的計畫。金泳三總統堅決反對柯林頓的外科手術式的攻擊案註16。情勢演變為一觸即發的危機。此時美國前總統卡特公開表示會進入北韓解除危機,一九九四年六月舉行了金日成、卡特會談,卡特向金日成表達美國關於中斷對北制裁、提供輕水反應爐的意願。由於卡特的斡旋,促成了南北高峰會,然而金日成卻突然過世了。

全世界推測金日成死亡後,北韓撐不了太久。不過那是不太了解北韓做出的預測。我於一九八○年四月進入國際關係大學就讀,當時北韓的實質指導者就是金正日。金日成不過是象徵性的存在,一九九四年七月八日公開金日成逝世的消息,我收到外務省會議室集合的緊急召喚。電視報導著金日成的死亡消息,大家都在禮堂內哭哭啼啼。母親和社區內的媽媽們一起爬上萬壽臺的金日成銅像,痛哭流涕後再下來。外務省也每天派人拿著花到萬壽臺銅像前獻花默禱哭泣。制定了之後的一百天為內部追悼期間,每天都有人登上萬壽臺嚎啕大哭,或是參加追悼聚會。

過了一百天,本來以為追悼的氣氛會逐減平息,可是立刻就進行總和事業。這次是以對金日成的追悼態度進行總和事業,又再次進行肅清。當時外務省主要部門人員不能回家,經常要值班,處理海外提出的各種問題,在這過程中逮捕了許多人。

有四名國內對外事業局員工晚上值班時玩牌被發現,立刻被流放到鄉下。

一名電報整理室的員工,讀了駐中國北韓大使館發過來的電報,自言自語說了一句話後,也是被流放到鄉下。電報內容是「會用高麗民航寄送獻給金日成銅像的花」,他想也沒想,就脫口說出「中國人近來做花的生意,賺了很多錢」因而遭來恥辱。另外像是以對外宣傳局員工在追悼期間搬家為理由,另一個員工是由於頭痛去洗三溫暖,就接連遭到流放。北韓現在進行幹部文件要解(幹部評價)時,在金日成和金正日過世時展現出何種態度,依然是重要的評價項目。

總之,金日成死前和卡特會談是有成果的。同年十月,在日內瓦採用了「朝美基本協議文」。這就是「朝美核框架協議」。北韓約定放棄核能開發,韓國和美國給予北韓經濟補償並保障安全,持續推動北美關係安全的高峰化和南北對話的內容。第一次北朝鮮核武危機就這樣落幕了。

然而大家都很清楚後續發展,朝美核框架協議,只是北韓用來拖延時間的騙局。金正日對前去日內瓦協商的姜錫柱下的指示是,「我們需要的是時間,爭取時間吧!」從一開始,金正日就無心遵守協議,策略只是要爭取時間。有個實例,可看出參加協商的北韓態度有多狡猾。

韓國和美國約定的經濟補償核心,是在北韓建造輕水反應爐。北韓和美國立刻就著手於輕水反應爐的協商。

輕水反應爐協商由電力工業省專家參加,他們聽到朝美核框架協議內容後,抗議說「外務省的協議是錯誤的」。要旨如下所述。

「如果收到建造輕水反應爐的協議,那該怎麼做?要拿什麼錢來蓋變電所?要如何籌備核燃料棒或是送電設施?協議文內沒有相關內容。關於變電所的建設和送電設施,以及核燃料棒的購買要獲得南朝鮮或美國支援的約定,才能算是完美的協議。需要重新協商。」

外務省此時回答,「這是為了爭取時間的詐欺,不懂就什麼都不要說。」外務省內沒有任何人相信北韓會遵守朝美核框架協議。到此時為止,北韓對外宣傳「我們的目標是朝鮮半島無核化,而非核開發」,然而內部的想法卻完全相反,是「無條件擁核」。雖然沒有正式公開立場,但這就是共同的默契。

眼見北韓農村實況,外國代表團極為驚愕

北韓用「朝美核框架協議」爭取時間。美國和北韓協議的是,若讓北韓的核開發稍微延遲,想看到北韓經濟先崩潰。要是經濟崩潰,開發核能的力量本身就會消失。美國打算用美國的方式進行拖延時間的協議。實際上,當時北韓經濟面臨了崩壞。我身為外務省官員,直接目睹了這種慘狀。

朝美訂立核框架協議的一九九四年,對於北韓而言是非常不幸的一年。七月金日成過世,八月黃海南北道遭受了嚴重的大洪水。

北韓從一九九○年代初期起有糧食不足的問題,又發生洪水災害,這無疑是雪上加霜。北韓要獨力解決這個難關,仍是力有未逮。迫切需要糧食援助。然而沒人膽敢向金正日提議向國際社會要食援助。萬一出了什麼差錯,搞不好會丟了一條小命,當時在瑞士照顧金正哲註17、金正恩註18兄弟的瑞士大使李洙墉註19勇敢站了出來。他目前是北韓勞動黨副委員長。

他對金正日提議「朝鮮向國際社會請求糧食協助,會製造出朝鮮面對經濟難題的印象,同時也可藉此為媒介,擴大和西方國家的交流與接觸,解除朝鮮的外交孤立」。就這樣將重點聚焦於解除外交孤立,而非糧食協助,保住金正日的自尊心。金正日因子女們的問題常和李洙墉見面,認為他的看法頗有道理,因此指示他進一步推動。

一九九四年八月,李洙墉和國際機構代表們一起抵達北韓。外務省立即組織了專案小組,從國際機構局和歐洲局中選了我為成員之一。

這是初次嘗試的任務。也沒有北韓外交中常準備的發言原稿,或是活動計畫書之類的。我決定和代表團見面後,再建立對策。在那之前,我只向外國代表團介紹過北韓的「燦爛的現實」。第一次要向外國人展現北韓荒廢的景象,以及被洪水侵害的淒慘模樣,我心裡有點難過。

外國代表團驚愕不已。沒想到傳聞是社會主義地上樂園的北韓農村,居然如此落後。外國人們看到因營養失調躺在醫院、幼稚園、托兒所的孩子們,不禁潸然淚下。包含我在內,代表團隨行的外務省員工也都止不住淚水。這毫不掩飾地暴露了北韓向世界宣傳的「社會主義文化農村」、「地上樂園」的真實面貌和假象。

造訪北韓的外國糧食協助代表團公開北韓的實際狀況,震驚了全世界。親眼目睹餓到皮包骨,逐漸死去的兒童後,國際機構員和非政府組織(NGO)運送糧食到北韓。朝美核框架協議之後進行的國際社會糧食援助,帶來了北韓和西方之間的融冰,就像李洙墉向金正日主張的一樣。

英國的祕密提議

我有幸體驗國際社會提供了糧食援助所帶來的融冰的氣氛。一九九五年一月,從駐北京北韓大使館傳來電報,內容是英國政府希望和北韓祕密接觸。假如可行,希望三月在日內瓦英國大使館,安排兩國的外務省局長見面。北京英國大使館特別叮嚀要保密。

金正日得知後興奮不已,轉告姜錫柱,「西方國家中和美國最接近的英國先接近我們,相當有意思。畢竟和美國協商過,美國和我們簽訂了核協議文(朝美核框架協議),現在想派英國來探問我們。這沒什麼不好的。若是做得好,可以和英國建立外交關係。如果和英國建交,其他歐洲國家也會跟隨。那也能更容易和法國建立關係。」

從金正日的言談中,可讀出和法國建交的意志,這個環節會在之後談論。

金正日一下達指示,就立刻組成代表團,選拔了外務省歐洲局長金春國、英國和北歐負責科長文鳳女(문봉녀)還有我。對於只去過北京和莫斯科的我而言,這是初次前往西方國家,我興奮到睡不著覺。

一九九五年三月二十一日星期二上午十點,北韓代表團坐在日內瓦英國大使館的會議室內,當地代表部參事韓昌勲(한창훈)也加入代表團。英國方面也有外務省亞洲太平洋地區局長、韓國負責處長、東北亞情勢研究官吉米.霍爾出席,他是日後駐北韓英國大使館第一任臨時代理大使。我稱呼他為「詹姆斯.霍」。

英國代表團的發言要旨如下,「我們兩國長期以來無任何交流。英國對於近來北韓和美國簽訂朝美核框架協議,成為國際社會的一員表示歡迎。北韓若能如實履行協議,相信未來英國和北韓也會有建立外交關係的一天。」

意思就是說,若是北韓履行朝美核框架協議,兩國關係也會正常化。雖然有附帶條件,然而拉長時間讓關係慢慢進展,這是英國固有的外交術。

北韓代表這樣回答,「冷戰時期,我們兩國的關係疏遠。現在冷戰體系瓦解了,到了以理念和體制為基礎的關頭,英國也不需要糾結於美國的對朝鮮敵對政策。希望身為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英國對朝鮮政策,也能有自主性。」

英國代表團提議,「兩國長期以來沒有接觸和對話,彼此不太了解,也有太多政策性差異。為了深入溝通,一年至少要進行兩次以上的正式對話。」北韓沒有理由拒絕,雙方決定下次會談於春天前往北京,就此結束會談。得到會談結果報告的金正日,指示要和英國持續對話,催促盡快建立外交關係。

我在那一年秋天,也參加了和英國代表團的第二次會談。北韓和英國在五年後的二○○○年十二月十二日建交。建交之前,我湊巧也以代表團的一員身分,出席和英國方面的最後會談。我參與了朝英建造的開始和結束,後來在駐英國公使任職中亡命成功,因此英國在各方面和我具有相當深厚的緣分。

瑞士試探北韓的真心

在日內瓦和英國進行祕密會談時,瑞士當局知道我們入境,向我方代表團提議,在滯留期間召開參觀核能發電所的會議。雖然難以掌握意圖,然而還是先答應了。

和英國的會談結束隔天,在瑞士方面的帶領下,參觀了距離日內瓦一百公里左右的核能發電所。對我而言是第一次,和我想像的截然不同,雖然以學生居多,同時也有數百名觀光客在參觀。導覽員說明著核能發電所有多安全。

參觀後,和瑞士方面面對面談話。瑞士的代表人員拐著彎說話,強調核能是可以和平且安全地使用的。然而要是仔細推敲言外之意,內容大概會是如此。

「北韓從美國收到輕水反應爐發電所,不能解決能源問題。電力生產出來要送電,然而朝美協議文內並沒有這些內容。核燃料棒也是個問題。瑞士也從法國進口核燃料棒,費用以電費來支付。北韓要用什麼資金購買核燃料棒呢?電費是否不反應生產成本,象徵性地收取?要想營運發電所,就要定期停止運轉,進行維修。瑞士是由建設發電所的美國西屋公司負責維修,北韓則要由韓國或是美國技師定期進去維修。你們和美國協議前,知道這些問題嗎?」

這番話指出,即使建立輕水反應爐發電所,然而北韓在能源部分仍然要仰賴韓國和美國。瑞士當局可能想知道,是否北韓明明都知道這些問題,仍為了爭取時間而詐欺,同時試探是否美國欺騙北韓。

北韓代表團這樣回答。「輕水反應爐發電所進駐後,接下來的問題由我們自行解決。發電所若能生產電力,對於朝鮮的經濟發展會有極大幫助,到時就算借款也要擴大送電或變電設備。核燃料棒的問題,之後可以和美國另行協商。」

這是適當敷衍的外交性回答。回到平壤,向姜錫柱第一副相報告後,他說「美國是藉瑞士來打探朝鮮的意圖」,對於處理與應對給予正面鼓勵。我這時才領悟到,外交是沒有忠誠的戰爭。

掌握實權的李洙墉為何力量強大

在日內瓦和英國祕密接觸,我也和瑞士大使李洙墉的關係變得更加深厚。金正日最親近的李洙墉,在金正恩體制下仍然發揮其作用,且備受矚目。當時他使用假名「李哲」。

李洙墉帶領從北韓派遣來的我們,前往因特拉肯滑雪場等瑞士名勝,晚上還在酒店親手煮起司。在這些場合,對話主題都圍繞著北韓外交。我最吃驚的是,他權高位重,居然願意傾聽我這種年輕外交官的想法和意見。而且不只是單純傾聽,還會具體提出自己的想法。我認為他相當有人情味。

從瑞士要回北韓時,大使館成員拜託我們幫忙帶行李回自己家。

李洙墉怪罪地說:「為什麼要造成人家的負擔?」接著把自己用過的皮包交給北韓代表團,那可是看起來價值幾百美金的高級產品。他的意思是要將成員們委託物品放進皮包內。在我看來,這是同時照顧到大使館成員和我們雙方心情的舉動。

有一次我前往海外出差,偶然遇見了李洙墉。我在德國法蘭克福機場轉機處等候下一班飛機時,他出現了。他看到我們一行人,帶我們到機場的酒吧,請我們喝生啤酒,甚至還給了零用錢。之後我每次去瑞士出差都會去找他,有好幾次一起坐了好幾個小時的車,我累到呼呼大睡,不過我從未看過他睡覺的樣子。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在座車移動時,會從大使館成員那裡聽取報告,或是下達新指示。

我也不太清楚李洙墉是在哪一段時期照顧金正哲、金正恩兄弟的。我只知道他從一九九○年代初期起,就隨時都能見金正日,有相當大的影響力,金正日對外務省指示的「話語」大多透過李洙墉下達。他如何整理金正日的指示,外務省的工作方向也會有所改變。雖然這份力量可視為是照顧金正日的子女而來,但我認為李洙墉本身就具有非凡的能力。

李洙墉向金正日提議並得到核可的事情,有很多是外務省不敢提出的。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措施是,在海外工作的外交官和其家族,可根據需要「取下」金日成肖像徽章。也就是可以不在西裝上配戴金日成徽章,這是革命性的改變。

即使只有一瞬間,也不能將「首領大人的肖像徽章」從身上取下,這是北韓外交官的鐵則。無論有什麼理由,光是說要「取下」金日成徽章,就會立刻身首異處。

李洙墉是這樣向金正日建議的。「雖然以大使身分前往瑞士做事業,可是外交官的薪水不高,只能去廉價商店。去廉價商店本身並不羞恥,然而佩戴著首領大人的肖像徽章到那裡去,實在太惶恐了。在飛機上也容易被南朝鮮的魁儡認出,在人身安全上有不利之處。」

李洙墉勇敢地向金正日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他隨時要帶金正恩兄弟在瑞士進出,金正恩兄弟的身分必須加以隱瞞,按規定佩戴金日成徽章相當礙事。在他的建議下,北韓外交官和家人日後可根據需要取下金日成徽章。

李洙墉也向金正日提出外交官的生活費問題。北韓外交官的薪水,和西歐國家比較,甚至是韓國外交官比較,都顯得相當不足。只是,有無法向黨提出薪資問題的理由。相較於北韓的一般居民,外交官生活無疑已是「天堂」。雖然不是由於李洙墉的提議才調整月薪,然而最後,每隔幾年,都會配合國際物價和該常駐國的物價調整薪資。

金正日的豬八戒式實用外交

外務省在金日成過世後,一九九四年八月大幅改組了內部機構。

外務省內解散非同盟局,縮減為國際機構局的一個部門。從非同盟局的指導員升遷為外務省參事的金桂寬,則擔任美國負責參事。

我任職的西歐局,和東歐局統合為歐洲局。組織改編前,相較於東歐局,西歐局人員少、業務量多,可說是不起眼的部門。然而統合為歐洲局後,西歐局出身的人員地位隨即扶搖直上,佔領了歐洲局局長等有分量的職責。美洲局的「美國課」升級為美國局後獨立,亞洲局的「日本課」由副相級直接指導,亞洲局副局長則由日本專家負責。

外務省的組織大幅改變,是為了呼應金正日的「豬八戒外交」。簡而言之,豬八戒外交是是脫離以理念為基礎的外交,轉為謀取實質利益的外交。像中國小說《西遊記》中的豬八戒一樣,假裝率直,假裝愚蠢,假裝憂鬱,又假裝討好,到處騙吃騙喝這樣子進行外交活動。金正日建立這種外交方針,是為了配合時代變化。經歷了南北韓同時加入聯合國、蘇聯解體、韓中建交、第一次北朝鮮核武危機等,金正日掌握了中蘇的弱點和限制。

只要能得到好處,無關理念,就算是敵人也能聯手。骨子裡遵守原則,表面上不能顯露出北韓外交在追求什麼,策略和目標是什麼,所有一切都採不透明化處理。只要是為了實質利益,即使視為敵對國的美國和日本,也有必要大膽接觸。

豬八戒外交的登場,意味著金日成死亡後,他的非同盟國重視政策也落幕了。金日成的外交,是和非同盟國家聯合,站在「重挫美國銳氣」的世界革命策略路線。然而金正日以「利用歐洲牽制美國」的策略,修正了外交路線。金日成的「革命外交策略」轉變為金正日的「牽制外交策略」。

金正日也提出了將美國一極化的國際秩序,轉變為多極化的「世界多極化」策略。以法國、英國、德國等西歐國家為中心的歐盟,是多極化策略的主軸。外務省也從之前的蘇聯、非同盟研究,轉變為美國、中國、日本、歐洲研究。亞洲、非洲、中東、中南美逐漸被排到後面。

同志們不要活得像我這樣

進入一九九五年,北韓情況開始急劇惡化。外務省也不例外,製作物品的紙張也不普及。黨要求自立更生,於是外務省內建立了紙工廠。後來我才知道,是將破紙放入蓄水池內,進行試藥處理後生產紙張。紙質雖然糟到令人心寒,至少還能製造物品。當時是連在家裡都無法隨心所欲洗澡的困境,因此外務省在區內籌備了澡堂。

從該年初起,平壤市配給所常出現無米可發的窘境。那時外務省不配給米,只給員工配給票,各自要到各區配給所領米。這是交易市場產生之前,若是配給所不發米,也無處可取得米。

對於生活困難的的員工,外務省採取免費供應午餐的緊急對策。而所謂的午餐,也只有玉米麵。透過海外工作而能儲蓄外匯的成員們,情況稍微好一點。沒有海外工作經歷的人,就只能勉強靠外務省餐廳內發的一碗麵充飢。歐洲局人員共有四十名,有五位利用外務省「貧民救濟餐廳」。我雖然沒有海外工作經驗,所幸有妻子娘家的資助,才不至於淪落到去吃麵。

其他人則帶弁当(便當)。「弁当」這個單字,是日治殖民時的遺留用語,然而北韓人不客氣地沿用了。剛從海外歸國的成員們,為了國內生活困苦的同事,會在兩個便當內盛裝豐盛的飯和菜餚。日子縱然過得艱辛刻苦,卻充滿了人情味。

午餐時間是一天當中最幸福的時光。在大辦公室聚集了十個人,分食大家各自帶來的菜餚,真的好開心。

我想到特別喜歡午餐時間的一位同事。他已經過了耳順之年,即將退休,他總是十二點前就興沖沖地拿出便當,催促著大家集合。或許是因為生活艱難,有時常常只帶了白飯來。他總是最早來上班,打掃辦公室,工作也很勤奮,是我打從心底尊敬和喜愛的人。可是有一天吃完午餐,他卻長嘆了一口氣說「同志們不要活得跟我一樣」,接著哀嘆起自己的身世。

他在戰爭時期前往歐洲留學後返回外務省工作,一輩子過著不稱羨別人,無憂無慮的生活。每三至四年往返國外和平壤工作,把金日成視為上帝,每天晚上回顧「黨的唯一思想體系確認的十大原則」。根據金日成首領和金正日指導者同志的「教誨」生活,總是在反省一天的行為舉止之後才安然入睡。

一九八○年代末期,在某個國家以參事身分工作時,大使、黨祕書、安全代表(保衛員)不做國家交辦的工作,私底下賺錢。去物價低廉的地方買菸,再高價轉售。那個時期,在東歐圈國家只要自稱為北韓外交官,就不會被管束。

他無法忍受違反首領教誨的行為,到了星期六生活總和時間,他批判大使「首領大人曾說不要在大使館內做生意,然而有部分同志卻違背了。」讓已對金錢上癮的大使和同事們頭痛得不得了。

有一天,大使叫他過去,把護照拿給他,叫他去鄰近國家買香菸回來賣,意思是讓他補貼一點生活費。他反問這是什麼意思,斷然拒絕了大使的提議。大家都走私香菸,只有他堅持到最後,根據首領的教誨工作後返國。

回國後沒幾年,開始了「苦難的行軍」。在海外違背首領的教誨賺錢回來的人,都有能力帶美味的便當來上班,而他卻因為沒錢,只能帶白飯來。眼看就要退休了,想到未來的人生,眼前是一片茫然。

聽他感嘆身世,我感受到「不要活得跟我一樣」這句話當中混雜著他遲來的悔恨。

北韓外交看起來強勢的原因

來到韓國,發現大家對北韓的外交成果有極高的評價。我在北韓時,以外務省的成員為傲,對北韓的外交術感嘆不已,卻不曉得在韓國也對北韓外交評價極高。

北韓外交強勢的理由,可從各方面來分析。就像「懸崖外交」這句話的象徵,基本上是為了生存的外交,由於相當迫切,因此不得不強勢。外交路線持續許久,重視外交官的專業性。政權更替,外交路線也大幅更動,為了累積外交官的經歷,不得不派人到各地去。

實際上在王朝國家北韓,負責外交和安保的國家元首,可在任二十年或三十年。金日成和金正日在外交和安保的層面來看,是經歷了大風大浪的「老手」。以下就介紹一個實例。

金正日批判蘇聯共產黨總書記戈巴契夫提倡的glasnost(開放)和perestroika(改革),讓共產主義體制走向虛無,以相當否定的角度看待。

一九九一年八月十九日,蘇聯的混亂和失序達到極致,自稱為「國家非常事態委員會」的蘇聯共產黨強硬勢力引起政變。他們以戈巴契夫的健康問題為理由,認定他無法執行總統職務,將空降部隊和坦克車駛入莫斯科市區。政變勢力透過電視台宣布,由於戈巴契夫的改革開放政策造成蘇聯瓦解,因此從現在起,由軍方出面收拾殘局。

當天晚上,北韓電視台詳盡報導了蘇聯國家非常事態委員會的宣言。光聽主播的聲音,就能了解北韓有多渴望蘇聯政變。表現出對於被盧泰愚政府的北方政策愚弄,而和韓國建立外交關係的戈巴契夫的憤怒。這一天,蘇聯駐平壤大使緊急來到北韓外務省,通知政變勢力的政策方向。大使表示支持政變,並且說不能放下「革命的紅旗」。

外務省幹部們和三局(負責蘇聯)的單位成員們直到深夜都還不能回家,要向金正日報告情況。

隔天八月二十日早上,姜錫柱收到金正日的電話。本來以為他要再批評戈巴契夫,樂見蘇聯政變的金正日卻堅決下達這樣的指示。

「從外務省繳交的文件中指出,政變勢力成功,足以穩定蘇聯情勢。不過依我來看很難成功。政變要想成功,必須動員市民和勞工組織支持集會。以空降部隊和坦克開路,這是資本主義國家的軍人們慣用的政變手段。

共產黨不能如此。舉行共產黨大會批評戈巴契夫,市民和勞工們舉行群眾集會。非常事態委員會無法動搖黨,那是因為蘇聯共產黨已經變質了。非常事態委員會不動員黨員,而是仰賴軍隊,那麼政變應該是失敗了。我們不要公開表態支持政變。」

從那天下午開始,北韓媒體不對蘇聯情勢進行解析或評論,而僅就事件中心報導。不懂情勢的人無法了解,為什麼朝鮮勞動黨不發表聲明支持政變。

政變爆發第三天,八月二十一日,莫斯科市民們佔領了坦克車和裝甲車。鎮壓示威群眾的特殊部隊拒絕鎮壓,政變以「三日天下」落幕。這證實了金正日的預測沒錯。

以姜錫柱取代金容淳註20

金正日的外交眼光和判斷力當然不是天生的,那是長期在外交現場培養出來的。此外,只要金正日高興,外交部長任期也能持續十年、二十年。這是自由民主國家難以行使的制度,也可視為北韓具備的外交優點。

在克服國家生存危機的過程中,有北韓外交變強大的助力。北韓外交在東歐圈崩壞、蘇聯解體、南北韓同時加入聯合國、韓中建交、第一次北朝鮮核武危機延續的潮流中摸不著頭緒。外交專家也多半比較理解中國、蘇聯和東歐圈國家,和西方國家協商的人才不足。

雖然克服核危機是北韓外交的絕對課題,然而外務省也相當混亂。崔宇鎮等重視南北會談和韓國的作用,他們可以稱為「韓國作用重視派」。這一派的意見是,若利用南北會談,與韓國共同採納無核化宣言,得到韓國的支援,就能從美國那裡引導出不使用核武的承諾,朝美進而可建交。

反之,姜錫柱的看法認為,南北會談和韓國的作用有限制,主張應讓情勢緊張,促使美國和北韓直接會談。國際部長金容淳也同意,並表示黨國際部會主導朝美關係。

金正日也有找不到重心的時候。進入一九九○年代,北朝鮮核武問題以國際原子能總署為中心進行討論,之後當然也是美國在幕後主導。金正日也煩惱究竟要將解決核問題的操縱舵交給姜錫柱,還是交給金容淳。而核危機是要以國際原子能總署為中心,和國際社會共同解決,還是縮小到朝美之間直接協商解決,也無法下結論。

大多數的人認為姜錫柱比金容淳聰明。就實務團隊看來,也是姜錫柱的外務省比金容淳率領的黨國際部來得優秀。然而姜錫柱並不是聽命行事的類型,偶爾會有太過展現創意的情況。金正日考量到這一點,採用「雙軌道戰術」將國際原子能總署等國際團體的協商交給姜錫柱,而北美關係的協調交給金容淳。

金容淳於一九九二年一月造訪美國,和美國國務次官阿諾德.坎特爾進行會談。金容淳很有魄力地提出建議,「不會要求駐屯於南朝鮮的美軍撤退,但希望朝美能建交。」

然而並沒有朝美協議文或聲明書。金正日認為金容淳小組不夠純熟,因此金正日下定決心,與其和國際原子能機構協商核武問題,不如縮小朝美間的對話並且任命姜錫柱扮演這個角色而非金容淳。

實際上,除了姜錫柱之外,並無適當的人選能克服第一次北朝鮮核武危機,不過金正日卻不將該任務交給姜錫柱。此時金正日正準備整治外務省,因為評價北韓外交的危機情況下,外務省的處理不周。金正日把外務省主導繳交給國際原子能機構的最初報告書當作藉口,對於發生第一次北朝鮮核武危機相當不滿。金正日想打擊外務省的「大佬」,藉此重振軍紀。所謂外務省的「大佬」,當然就是姜錫柱。

金正日重振軍紀

一九九二年九月,出現了重振軍紀的機會。這個月,國際核子動力總署定期理事會在奧地利維也納舉行,主要議題是要檢討北韓和安全協定履行事項,將進行韓國和北韓、美國的三方協議,北韓代表團團長是外務省參事吳昌琳。

韓國方的團長向吳昌琳提議非公開用餐兼會議。韓國方的意圖,是以美國為對象,開啟南北的溝通窗口,事前阻止「通美封南」(和美國溝通,封鎖南韓)。吳昌琳傳了電報給外務省,報告「最好和南朝鮮方團長見面,了解美國和南朝鮮之間交換了什麼內容」。姜錫柱將「會指示吳昌琳去見面」的報告,以電子郵件寄給金正日。此時對於核問題並沒有解決的相關方針,是「韓國作用重視派」與「和美國直接解決派」意見相左的時期。這個時期,主張利用韓國的崔宇鎮副相,也擁有相當發言權。

不曉得為什麼,金正日並沒有立刻裁決。究竟是下鄉視察,還是有其他考量,那就不得而知了。過了一天,傳來金正日的親筆文件,指示「不需要和南朝鮮代表團見面」。姜錫柱立即傳達,將有金正日指示的電報發給駐奧地利北韓代表部。

即使有有線電信和國際電話,必須保安的案件,那時依然堅持以無線電信發送。

用短波無線電收發報機從北韓送電報到奧地利,要經過駐莫斯科北韓代表部。無線電收發報機也不是隨時收發,一天有兩次收發時間。事已至今,在和韓國代表團約定的時間前,吳昌琳尚未收到外務省傳來的電報。

吳昌琳認為平壤並未下達特別指示,因此和韓國代表團見面交換意見,並向平壤報告過程。這違反了外務省的規定。要等待到下達指示,要是沒收到指示,就不該見面。

這令姜錫柱相當難堪。下達了不要和韓國代表團見面的指示,卻收到電報回覆已見面了。事到如今,已是覆水難收,姜錫柱只好硬著頭皮一五一十向金正日報告。金正日隨即大發雷霆怒斥,說了不要見面,為什麼還是見面了呢?姜錫柱說自己犯了死罪,解釋是由於無線電收發報機延遲的緣故。金正日本來就打算重振外務省的軍紀了,這一來嚇得姜錫柱魂飛魄散。

「可以不用拘泥以無線電信發送的程序。你要是打算執行我的指示,就應該立刻打電話阻止吳昌琳才對。結果你卻根據秩序(規定)行動,如果要以這種方式工作,從現在起外務省就不用看報告文件。你自己一個人做就好了。」

姜錫柱是以電話報告。聽到金正日粗魯掛電話的聲音。從隔天起,外務省就無法用電子郵件向金正日報告,金正日將電腦關機了。

幾天後,中央黨組織指導部和國際部成員們組成的四十名黨中央委員會檢閱小組,闖入外務省,負責人是黨國際部副部長權敏俊(권민준)。姜錫柱被停止職務,且被趕出辦公室,權敏俊則取代了姜錫柱。

在外務省各局都配置了一名檢閱小組成員。他們從記錄金正日指示執行情況的檔案開始搜查。在北韓,各部門都要整理和記錄金正日下的指示和對應的執行結果。

這是方針執行登記簿,實施檢閱行動時最先查看的文件。從金正日下達指示的那一瞬間起,傳達至相關部門,討論執行對策、執行時程。絕不允許稍微延誤,以每天一小時為間隔鉅細靡遺地記錄。

以肅清鍛鍊的北韓外交

外務省各局一年要填寫好幾本方針執行登記簿。在我所隸屬的歐洲局,黨國際部對外政策課長熱中檢閱作業。一個月檢閱後,會在外務省講堂進行檢閱總和。由中央黨經濟事業部祕書桂應泰執行會議,旁邊則有中央黨國際事業部部長金容淳支援。批判姜錫柱和吳昌琳,外務省黨員們流著淚說怎麼能草率執行將軍大人的指示。平時就對姜錫柱懷恨在心的部分局長,甚至提議開除他的黨籍。就算不開除黨籍,也要流放到鄉下。

在檢閱總和上,金容淳毫不掩飾個人對姜錫柱的厭惡。金容淳在擔任國際部副部長時,姜錫柱不過是歐洲負責課長。後來姜錫柱卻升遷為外務省第一副相,發言權比金容淳還高。

金容淳似乎很不安。他的批判如下。「姜錫柱同志很驕傲,召開黨政治局會議時,又不是政治局委員,卻總是坐在最前面。那是政治局委員坐的位置。難道不知道自己該坐哪裡嗎?」

不過也有人認為姜錫柱坐在那個位置並非出於本意,因為每次開會時,金正日都會詢問姜錫柱的意見,因此不得不坐在靠金正日最近的地方。

總和結果決定姜錫柱要執行農場革命化,吳昌琳則和家人一同被流放至平安南道平城市。從此時起,姜錫柱就在農場工作,清理豬糞。金正日的目的是為了重振姜錫柱的軍紀,而不是要完全除掉他,過了一個月,姜錫柱寫了一封親筆信,請求金正日的原諒,於是他又回歸到原來的職位。姜錫柱革命化案件之後,外務省的方針,就固定為和美國直接對話。而主導南北會談的崔宇鎮,則逐漸退出一線。

紛爭的當事人吳昌琳在平城市定居。他是有能力的外交官,相信天無絕人之路。一九九○年代後半開始了「苦難的行軍」,吳昌琳夫婦在市場製作麵包販賣。暢銷後變得非常有名,還被稱為「吳昌琳麵包」。目前兩人都已經與世長辭了。

起死回生的姜錫柱,後來成了「懸崖外交」的主將。這雖然是北韓的陰暗面,然而肅清是北韓外交強大的理由之一。當然,肅清不過是在短時間內樹立威權,即使暫時穩定局面,也沒有保障。

李勇浩註21,徹夜苦讀與核武協商相關的美國書籍

姜錫柱在率領對美協商的過程中,擔任了幕後策士作用的人物,是目前北韓外務相李勇浩。身為外交官,他的發展和成長在外務省內被奉為圭臬。以中、蘇、東歐圈為中心從事外交的北韓,在一九九○年代前,並沒有足以和西方國家對話的裁軍專家。然而一九九○年聯合國送了一封公文給外務省,說要在美國實施六個月裁軍專家培訓課程,要求各會員國派遣一名人員參加。

曾經身為外務省裁軍課課長的李勇浩,拿著這份公文去找姜錫柱,主動爭取這個機會。

國際機構局裁軍課,是一整年無所事事,虛度歲月的部門,沒有人想在那裡工作。北韓權力的實權「三樓書記室」李明濟註22室長的兒子李勇浩在裁軍課工作,對此大家都感到訝異萬分。

外務省的海外研修,原則上至少要兩人一組。很少有單獨派遣一名的前例。因此姜錫柱苦思良久,雖然要遵守原則,然而是李明濟室長的兒子前來拜託,也很難一口回絕。於是姜錫柱向金正日上呈了「要派李勇浩前往美國參與裁軍講習」的報告,並附上「李明濟室長的兒子」的註解。非常信任李明濟的金正日立即核可了。

李勇浩於一九九○年在參加了美國裁軍專家培訓課程,六個月內見識了許多智囊團。回國後,他帶回一大袋書籍。此時有很多人預測,北韓和美國之間即將爆發核危機,李勇浩比誰都更有先見之明,讀遍了所有美國學者寫的核協商相關書籍。

不久後,國際原子能總署對北韓的核武開發提出質疑,因而爆發了第一次北朝鮮核武危機。美國媒體報導,即將會對寧邊核設施採取外科手術式打擊。北韓內部也被「馬上就要戰爭」的氣氛感染,在連外務省都驚慌失措的情況下,穩健出馬的人就是李勇浩。

他主張,「北韓宣言退出核武禁擴條約和準暫時狀態,且被驅使到接近戰爭的處境。」

平時從容沉穩的他,會主張這類強硬對策,是憑藉著實力和經驗所下的判斷。第一次北朝鮮核武危機就如同他所主張的展開,也就北韓的立場如願畫下句點。北韓的強大外交再次發揮潛力。

一帆風順的岳父遭肅清,我的前途也一片黯淡

雖然我在外務省工作,卻對於被派駐歐洲不抱期待。到一九九○年代,除了外語流暢,還要三、四年經歷才有可能派遣到海外。

我工作的歐洲局,大多都是主修丹麥語、瑞典語等個別民族語的人。這樣的人通常更容易被任命。而像我這種主修英文,且不是黨幹部子女的人,很難獲得被派至歐洲的機會,通常會被派到非洲或亞洲。再加上此時,還發生了讓我的歐洲任命變得更艱難的事件。我的岳父因前蘇聯伏龍芝軍事學院(Frunze Military Academy)案件,被捲入肅清風暴中,遭流放到鄉下。

北韓經常以肅清來收拾體制危機。東歐圈跨台、蘇聯解體,北韓內部動搖不安,金正日需要新事件來製造恐懼感。其中之一就是前蘇聯伏龍芝軍事學院案件。伏龍芝軍事學院取名自蘇聯赤軍的創立者之一伏龍芝(Mikhail Frunze),是舊蘇聯的軍事學校。從一九八六年起到一九九○年為止,曾有兩百五十多名北韓軍菁英到這間學校留學。一九八○年代後半東歐圈垮台,北韓緊急撤回送至蘇聯和東歐的留學生,這是因為擔心改革開放的浪潮會隨著留學生進入北韓。

伏龍芝軍事學院留學派,似乎就對於北韓獨裁體制相當具有批判性。

我於一九九二年初,以外務省代表團的一員造訪俄羅斯。和電影內看到的莫斯科的景色不同,顯得格外冷清。廣場每天都有群眾示威,商店內的陳列架上空蕩蕩的,地鐵和地下道等地方,有女人和老人們拿著鞋子、奶油、麵包、外套等物品站著叫賣。

外務省代表團前往克里姆林宮列寧墓,然而除了我們以外,現場人煙稀少。俄羅斯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中,主角保爾這樣的人拚了命建立的社會主義祖國,居然無力地倒下了。從莫斯科出差回來後,許多人問起俄羅斯的情況,我卻開不了口。我不禁懷疑,蘇聯和東歐圈都已經倒了,北韓該如何撐下去。這樣的懷疑,延伸為對家人的擔心。

蘇聯留學派軍人們成了秋風落葉

一九九三年二月,伏龍芝軍事學院留學派出身的人民武力部成員們被處決,引發了「伏龍芝事件」。亡命至北韓的前蘇聯國家安全委員會要員,交出了反體制親蘇派將校的名單。在軍內部暗中活動的前蘇聯國家安全委員會間諜團,遭北韓當局揭發並公開宣戰。到一九九八年為止,眾多人員被流放並逮捕處刑。

火花濺到所有留學派身上,喝過洋墨水成了一種罪。連有游擊隊血統的吳克烈,也都因出身蘇聯空軍大學,成為金正日警戒的對象。一九八八年,蘇聯伊吉杰普軍總政治局長造訪北韓時,是由吳克烈總參謀迎接的。此時,金正日在吳克烈的職務室和轎車等處安裝監聽裝置,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一九八九年蘇聯軍事大學代表團訪北時,我的岳父也深受其害。當時我才剛結婚幾個月。擅長俄語的岳父,以金日成政治大學總長的身分,迎接蘇聯代表團。和代表團一起參觀北韓各地,岳父為了表示對蘇聯的親切感,也談論了自己的留學生活。這是為了忠實地履行金正日的指示,以順利進行和蘇聯代表團的接觸。

然而竊聽岳父的人民軍保安司令部人員向金正日報告,說岳父對蘇聯有特別的執著。岳父連解任原因都沒被通報,一九九○年就從總長一職被解任,左遷為祖國解放戰爭勝利紀念館副館長。岳父從被竊聽到左遷的過程,透過一九九九年七月五日聯合新聞的報導傳至韓國。聯合新聞引用崔主活的說法,「擔任金日成政治大學總長一職的吳起秀(오기수)(岳父的名字)中將突然被解任,左遷為祖國解放戰爭勝利紀念館副館長,至今仍原因不明。」曾任駐蘇聯北韓大使館武官的崔主活,目前擔任脫北者同志會會長。

一九九四年時,岳父雖然再次升遷為朝鮮人民軍體育指導委員會委員長,然而一九九五年又突然收到轉調命令,被貶為咸鏡南道德成郡人民委員會副委員長。流放理由如下所述。

岳父為了準備即將在比利時舉行的世界軍隊體育奧林匹克,在平壤市郊西山飯店解決食宿。他經常和將校們一起聚餐,有一天突然發表了對北韓現實的悲觀言論。這些話被竊聽了。既不是責難,也不是批判,僅僅只是悲觀的看法罷了,更不是反對金正日的發言。幸好岳父並沒有被開除黨籍撤職,只以德成郡人民委員會副委員長的身分接受革命化處置。子女們和配偶也沒有遭遇任何不測。

不僅是岳父,我的朋友當中也有人因伏龍芝事件遭流放。在外務省阿拉伯擔當局工作的崔光秀(최광수),就是其中一位。他小時候在敘利亞留學,是和我一起從國際關係大學畢業的同學。有一天他來找我,告訴我,他的親哥哥因這個事件被連累逮捕,自己則要返回故鄉咸興。他和在平壤結婚的妻子離婚,獨自回去。在外交團夜總會工作的嚴澈浩(엄철호)也在離婚後轉調到鄉下。他也是敘利亞留學派,同樣是國際關係大學畢業的校友。

若是直系親屬或兄弟因這個事件被逮捕,本人會被流放到鄉下。若是妻子的親戚被抓到,會被強制離婚。被流放的已婚男子,大部分都會獨自離開。由於結婚的對象通常是在平壤長大不知人間疾苦長的女人,無法帶著妻子前往險惡的外地。也有很多人之後又和在當地遇見的女人結婚,組織第二個家庭。

外務省成員當中有許多人因伏龍芝事件遭到流放的命運,或是遭到不測,因此我也無法放心。留學派和家人們都相當恐懼不安,因為自己可能會在不知不覺間,被誣陷為間諜團或是體制反對勢力。「俄羅斯喀山留學生事件」也是這些事例其中之一。

喀山是俄羅斯韃靼斯坦共和國的首都。一九八○年代末期,有數十名北韓學生在這個都市留學。他們聚集在一起,討論北韓體制的問題,回到北韓也經常聚會,策畫反體制陰謀。

依我來看,這是相當荒唐的嫌疑。然而喀山留學生們卻被全體逮捕,家人們也被送往鄉下。我的朋友金正浩(김정호)就讀平壤外國語大學,之後在喀山度過留學生活。他回國後在貿易省工作,也是我妻子的同事。他因喀山留學生事件被牽連逮捕,最後被槍殺了。他的姊夫是在二○一三年十二月「張成澤註23事件」時,被召喚的前駐法國北韓總代表部尹英日(윤영일)。

我的初次海外派遣

在這個氣氛籠罩下,我連作夢都沒想過會派遣到海外。然而或許是命運,意外的幸運來敲門。

一九九四年,金日成的遠方親戚,也就是姜成山總理的女婿康明道脫北了。他是我就讀的平壤外國語革命學院比我大幾屆的前輩。康明道的脫北沒有對一般居民公開,不過外務省等對外事業部門,下達了指示保留黨幹部子女的海外旅行或派遣。由於我不是黨幹部子女,又是英文主修者,原本的處境難以被外派到歐洲,意外地阻擋我外派之路的「障礙物」們,一口氣全部都消失了。

更換派遣至海外的外交官時,外務省會在六個月前決定接替者,進行幹部事業。所謂幹部事業是指身分調查等人事作業。

依我的情況,則會對隸屬於歐洲局的所有同事了解(檢討)我的生活情況(工作態度)。要有至少五個人在為我保證的文件上簽名,並且蓋手印。不僅如此。也會向中學、大學、社會生活等全部過程,一起讀書或工作的人,確認保證我不是變節者。

為了選拔為外交官,本人的親家六寸註24、外家四寸、妻家四寸都要隸屬於北韓的核心階層。若親戚中有刑事犯,或是被開除黨籍撤職,犯下政治性失誤的人那就不行。只是獨自忠於北韓體制還不夠,數十名本家親戚在思想上都不能有缺陷。

經歷這樣的過程,準備好幹部文件,取得外務省幹部處長、黨祕書、外務省第一副相、外務相的簽名,繳交給中央黨幹部部。部會幹部負責的員工全面檢討從外務省送來的文件。確認無異常後,幹部部課長會將該人士找來面談,並由黨副部長和部長進行最終人物審查。在這裡向金正日報告後,得到「方針」,才選拔一名外交官。這程序是難以想像的複雜又縝密。

要拋下生病的六歲孩子離開

我的幹部事業是從一九九五年六月開始進行,當時是康明道脫北,保留幹部子女海外任命或派遣的時期。當時歐洲局內的英文主修者只有我,這對我而言簡直是天命。我在隔年一月從中央黨幹部部收到通知,被選為駐丹麥北韓大使館三等書記官。

最後只剩下一個問題。北韓外交官無法隨心所欲地帶子女前往海外任職。首先正要進入人民學校(小學)就學者,或是就讀中的孩子不能去海外。雖然用意是讓孩子在北韓內接受小學教育,然而就父母的立場而言,是很殘酷的安排。滿十四歲以上的中學四、五、六年級的學生也不得同行出國,名義上是說大學入學考試從三年前就要開始準備。大學生子女不需要父母照顧的成人,因此當然也不行。

可同伴出國的是小學學齡前,或是中學一、二、三年級的子女。此情況中若有兩名以上的孩子,只有一名能出國,就連雙胞胎也不例外。允許中學一、二、三年級的子女出國,是因為可在大學入學前返回北韓。

當時老二尚未出生,老大滿六歲。由於是即將進入小學,原則上不能同行。中央黨幹部部和外務省表示,「首領大人認為,孩子的成長過程中,學習我們語言的初等教育相當重要,因此外交官子女們都要留在祖國,接受人民學校的教育。把孩子留在平壤吧!」

當時老大因三歲時所罹患的病無法治療,病得很嚴重。我為了帶大兒子同行,用盡了各種方法。從大學醫院取得孩子的診斷書,向中央黨幹部訴苦。

我哀求著,「六歲的孩子,要是失去了父母的保護,萬一病情惡化,可能會有生命安危。我想趁這次機會,帶孩子去治病。」幹部部負責指導員前往大學醫院和醫生確認,才得到上層許可特別通融。就這樣,大兒子才和我與妻子一起前往丹麥。

註1:金日成(김일성),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的「國父」,先後任朝鮮勞動黨委員長和總書記。一九四八年開始直至去世,一直擔任朝鮮最高領導人,掌權長達四十六年之久。

註2:朝鮮饑荒(조선기근)是指一九九四年至一九九八年在朝鮮發生的大型饑荒災難,朝鮮官方稱之為「苦難的行軍」(고난의 행군)。

註3:生活總和(생활총화)是指北韓居民以黨或工作團體等所屬組織為單位,每週、月、季、年反省各自的業務和公私生活,並相互批判的聚會。

註4:黨細胞(당세포),黨的基礎組織,負責組織和指導黨員工作的人。

註5:黨性(당성)黨員為了自己所屬黨的利益,無條件擁有的忠誠心和行動。

註6:金正日(김정일),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的世襲第二代最高領導人,生前擔任朝鮮勞動黨總書記、朝鮮國防委員會委員長、朝鮮人民軍最高司令官,及朝鮮勞動黨中央軍事委員會委員長等職務。朝鮮建國領導人金日成長子,其母為金正淑。金正日經過最高人民會議選舉,擔任最高領導人,領導朝鮮長達十七年。

註7:北方外交(북방외교)是盧泰愚就任韓國第十三任總統後,將積極發展與蘇聯、中國等社會主義國家關係視為外交重點的政策。藉由舉行一九八八年奧運、蘇聯解體和東歐巨變的機遇,韓國先後與原東歐社會主義國家、蘇聯、中國和亞洲社會主義國家正式建立外交,大大拓寬了韓國的外交空間。同時,盧泰愚執政期間,韓國還與朝鮮舉行多次總理級會晤,雙方分別在一九九一和一九九二年,簽署《南北和解、互不侵犯和交流與合作協議》及《朝鮮半島無核化共同宣言》。

註8:從朝鮮半島南方越過三八線或軍事分界線前往北方。

註9:歡樂組(기쁨조),是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所設立,包含近兩千名十三到四十歲之間(大多介於十八至二十五歲間)女性的組織,供朝鮮勞動黨高級官員取樂。該組織由國防委員會營運,其中的女性有時也被指示為勞動黨的「客人」進行「服務」,服務包含色情活動、按摩和舞蹈演出。

註10:妓生(기생)是朝鮮半島的傳統藝妓,在古代為朝鮮國王、兩班等提供歌舞表演。

註11:《核武禁擴條約》(Treaty on the Non-Proliferation of Nuclear Weapons,縮寫NPT),一九六八年七月一日由英國、美國、蘇聯與另外五十九國締結簽署的一項國際條約,宗旨是國際合作防止核擴散、推動核裁軍,和促進和平利用核能。

註12:韓戰,是朝鮮半島上的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與大韓民國之間,自一九五○年六月二十五日開戰,至一九五三年七月二十七日簽署停戰協定的一場戰爭。在不同國家或地區有著不同的名稱:北韓稱之為「祖國解放戰爭」(조국해방전쟁);韓國稱之為「韓國戰爭」(한국전쟁)、「六二五事變」(육이오 사변)或「六二五動亂」(육이오 동란);中國大陸和日本則稱之為「朝鮮戰爭」。

註13:仁川登陸戰(인천 상륙 작전)是韓戰中一場決定性的進攻及戰役。

註14:波斯灣戰爭是指一九九○年八月二日至一九九一年二月二十八日間,以美國為首,由三十四國組成的聯軍,向伊拉克發起的一場戰爭。

註15:朝美核框架協議(DPRK-U.S. Nuclear Agreed Framework,韓語:제네바 합의)是美國和北韓就第一次朝核危機問題所做的討論,一九九四年十月二十一日,朝鮮和美國在日內瓦簽署本框架性協議。

註16:外科手術式攻擊(韓語:외과수술식 타격,英語:surgical strike)。一九九四年第一次北韓危機時出現的用語。當時朝核問題曝光,美國柯林頓政府準備除掉北韓延邊核設施的「外科手術式精密砲擊」,就好像除去人體的患部,只要集中攻擊核設施,就會使其無力化,藉以除掉核設施。也是指使用巡弋飛彈或炸彈精準地摧毀目標物,效果可以達到如同外科手術切除般精準,而不會傷及目標以外的物體。以避免大規模的地毯式轟炸造成無辜傷亡、不必要的建物損毀和武器的浪費。

註17:金正哲(김정철)已故的前朝鮮領導人金正日的次子。金正哲的母親為高容姬,他還有同母弟金正恩、同母妹金與正,異母兄金正男(母成惠琳)。

註18:金正恩(김정은)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現任第三代最高領導人,目前兼任朝鮮勞動黨委員長、朝鮮勞動黨中央軍事委員會委員長、國務委員會委員長、朝鮮人民軍最高司令官,和朝鮮勞動黨中央政治局委員、政治局常委。為金正日和第四任夫人高容姬的二兒子,為金正日第三子。

註19:李洙墉(리수용),朝鮮政治家,官至朝鮮勞動黨中央行政部副部長,和外務省外務相。現任朝鮮勞動黨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委員會副委員長、國際部部長,和最高人民會議外交委員會委員長。李洙墉是最高領導人金正恩及其已故姑丈張成澤的親信。

註20:金容淳(김용순),朝鮮政治家,官至祖國平和統一委員會委員長,並負責對南工作,後死於車禍。

註21:李勇浩(리용호),或譯「李容浩」,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政治家,現任朝鮮勞動黨中央政治局委員和外務相(外交部長)。

註22:李明濟(리명제)朝鮮勞動黨組織指導部前副部長,現任朝鮮勞動黨中央政治局委員和外務相李勇浩的父親。

註23:張成澤(장성택),北韓政治及軍事人物,前黨和國家領導幹部之一,曾任朝鮮勞動黨中央政治局委員、朝鮮國防委員會副委員長、中央行政部部長、中央軍事委員會委員、國家體育指導委員會委員長,朝鮮人民軍大將。他是金正日的妹夫、金日成長女金敬姬的丈夫,金正恩的姑父。二○一三年十二月張成澤被判處死刑並立即執行。金正恩掌權初期,一度被視為是北韓實際上的「二號人物」,也是經濟改革和創新領域的標誌性人物,在北韓屬溫和派及知華派。

註24:韓國以寸來表示親戚關係遠近的單位。

上一章 封面 书架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