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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竹声新月(九)

第四章 竹声新月(九)

“阿狐,阿狐——”

他听见有人轻声唤他,方一睁眼,便觉双目被一片白光刺痛了;定了定神,借着月色,才看清那是一名少女的素色衣裙。

他坐起身来,一时间不敢侧头去看身旁,便直视那少女道:“你是……你是宁姑娘?”

“嗯,”宁简侧头瞧去,轻声问道,“你的朋友他……他死了多久了?”

他想了想,问道:“现下是什么时辰?”

宁简道:“约莫是丑时了吧。”

他吃了一惊,怔怔然道:“我竟睡了这么久。”

宁简犹豫片刻,道:“方才你睡着时,我探过你的脉门了,你的丹田受损极重……”

他点了点头,心中一阵恍惚,低声道:“嗯,不错,我小时候中过毒,丹田损毁了。”

“小时候?”宁简讶然道,“可是你这分明是不久前才受的伤呀,看伤情似是飞光门的刀客……”

他脸颊一颤,顿时截口道:“对,是飞光门,吕玉寒。”

宁简神情微变:“原来是他。”顿了顿,又轻叹道:“你被‘壶中日月’刀劲所伤,不光丹田损毁,脾经与胃经也受创不轻,所以才会不知不觉睡了很久。嗯,恐怕你以后也会常常嗜睡的……”

他沉默良久,看了一眼身旁朋友的尸身,道:“嗯,听起来倒也不坏。”

宁简蹙眉望着他,一时无言。他又问道:“宁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白天听你们说了吕玉寒的恶名,便去查证了一番,果然是个作恶多端的败类……”宁简冷哼一声,继续道,“既然如此,正好本姑娘暂还没接到什么雇托,又查到这家‘吕记当铺’也是他的产业,便想着……”

他接口道:“便想着劫富济贫,是么?”

宁简道:“是劫富济我自己,嗯,也算劫富济贫吧。”

他想了想,道:“你白日里站在当铺门前,便是在查探情形,准备晚上来劫吧?你当时还不知吕玉寒是谁,便已打算要劫这家当铺了,是么?”

宁简一怔,微笑道:“你倒是很聪明,不过我本也要去查查这当铺的主人的,若他是个恶人,我便多劫点。”

他道:“若是个好人呢?”

“那也劫。”宁简道,“好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世道,好人开得起这么大的当铺吗?”

他道:“那你劫吧。”

宁简沉吟片刻,轻叹道:“嗯……那你呢,阿狐,你要先葬了你的朋友吗?”

他摇头道:“我不叫阿狐。”

“啊,怎么会?”宁简神情诧异地看着他,回想着初遇两个少年时的情景,“我想想……气鼓鼓的叫阿狐,睡不醒的叫陈彻,难道我记错了么?”

他避开了宁简的目光,慢慢站起,伸了个懒腰,轻声道:“气鼓鼓的阿狐没了,睡不醒的陈彻也没了……现下只有我了。”

宁简闻言打量了他许久,默然不语。

月色清柔,两人在空落落的长街上相对而立,两道斜长的影子如溪水般,淌在青石地面上。

他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转身走到当铺门口,一脚踹开了门。

当铺里面黑黢黢的,只有一个守夜的伙计,正自瞌睡,被踹门声惊醒,依稀辨出似有两人闯进门来,身形都不算高壮,便恶狠狠道:“你们怕是不知道,这里是谁的产业?”

宁简道:“吕玉寒的。”

那伙计一愣,又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既知这当铺是吕大少开的,莫非是活得不——”

话未说完,宁简身形闪动,轻轻一拳击在那伙计腹间,那人浑身哆嗦,瘫倒晕厥;宁简道:“我活得好好的,只是听得不耐烦了。”

随即四处翻找了一阵,将当铺里的现银都装进了自己的行囊。

两人走到了街上,宁简忽道:“你怎么总是眯着眼看我?”

他闻言一怔,道:“嗯……你的衣裙太白了,我瞧着有些刺眼。”

宁简蹙眉道:“真有这么刺眼吗?”

他想了想,道:“我在青州很少见到有人穿这么白的衣裙,嗯,或许也有,只是我不记得了,多半是我做乞丐做惯了,总觉得这青州城脏兮兮的,便不该穿太白的衣衫……”

宁简淡淡道:“那么是我错了,还是青州城错了?”

两人对望片刻,他茫然摇了摇头,小声问道:“宁姑娘,我的丹田还能……还能治好么?”

宁简道:“死是死不了,只是以后没法修习内功了,倒也不耽误你度日。”

他闻言沉默了很久,从破布囊里取出那个木匣,道:“我没有三两银子,眼下你劫了当铺,也不缺银子了,但我还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就用这匣中的刀作为酬劳。”

宁简道:“你想要我帮你什么忙?”

他打开木匣,将短刀递向宁简,道:“这是柳续柳青眸的刀,名叫‘绿玉寒枝’,请你收下吧。”

宁简端详着那柄短刀,一时没接;他便又道:“这是柳续自己亲手送给我的。”

宁简道:“你想让我帮你为朋友报仇?你是要杀吕玉寒么?”

他点了点头,将今夜的遭遇约略讲了一遍。宁简听后沉吟半晌,道:“你还是把刀收起来吧。”

他颤声道:“你……你不肯接我的雇托?”

宁简道:“江湖中似你朋友这般的无名之辈,一天不知道要死多少,我便是想帮,也帮不过来;何况那吕玉寒武功修为不低,我也未必能胜他。”

他想了想,道:“我见过吕玉寒出手,方才也见了你出手,我……我觉得你能胜过他的……”

“你觉得?”宁简摇头轻笑,“你是刀宗还是方白,你觉得便能作准么?”

他低下了头,默然不语。

宁简又道:“这左近有棺材铺么?”

他道:“有的。”

宁简颔首道:“我便帮你个忙,给你些买棺材的银钱,让你把你朋友葬了吧。”

他“嗯”了一声,将短刀收回破布囊,默默背起朋友的尸身,与宁简在街上走着。

宁简道:“你葬了朋友之后,要去哪里?”

他道:“去找吕玉寒。”

宁简道:“去送死么?”

他道:“我本来想着去别处,去学好武功再回来找他,但现下我的丹田也废了……我也没有别的去处了。”

宁简淡淡道:“很好。那我给你买两副棺材。”

说话中,两人转过街角,远远地看见棺材铺门口有一道人影;走到近处,宁简身躯一颤,忽然顿步,喃喃道:“是他。”

他一时瞧不清楚,便又前行了几步,但见月下立着一个浑身浴血的青衫人,鲜血不断地从那人的脖颈上、手臂上和身躯上滴落在地,顷刻间便在那人脚下积出了一小片血洼。

他怔怔看着那人,道:“……柳续?”

那青衫人侧头看向他,微微颔首:“小兄弟,是你。咱们白天见过的。”

他张了张嘴,本想问问柳续为何今晚没去春风酒楼,但见柳续遍身伤痕,却似也不必再问了,便只是轻声道:“我有个好朋友,他也很想见你的。”

“是么,”柳续轻轻一笑,宛如浑未受伤似的,嗓音很是清澈,“小兄弟,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呢。”

他听着柳续的语声,莫名觉得心中微定,一时却呆呆地说不出话来;从前他本以为回答自己的姓名实是天底下最简单不过的事,但此刻倒似被问住了似的,静默了很久才答道:

“我叫陈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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