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昆山雪刃(十一)
叶凉沉思片刻,摇头道:“雷姑娘,我没什么事要你去做。”
宁简与陈彻对望一眼,均有些意外。秦楚斜眼瞧着叶凉,似觉他已蠢得无药可救。
雷缨络淡淡道:“当真没有么?”
叶凉苦笑道:“方才我杀尹天敌,实是因为他要杀我,我只是为了自保而不得不反击,心里却并未存有要为令尊复仇的念头……故而雷姑娘也不必感激于我。”
雷缨络默默端详着叶凉,许久没说什么。叶凉与她对视了一阵,挠了挠头,想要另起个话茬,一时却也想不到能说什么,正觉有些发窘,忽然听见她轻轻一笑。
叶凉心中恍惚一颤,却是第一次听到雷缨络的笑声,顿觉她寒星般的眸光淙淙融成了流淌的冰河,随着笑声淌进了他的眼中,流过他的神魂,刹那间从心窍到唇舌都微微冰凉,忍不住脱口道:“雷姑娘,我……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不知你愿不愿答应。”
雷缨络闻言道:“我答应你,请讲便是。”
叶凉张了张嘴,双颊微红,道:“……雷姑娘,我能瞧瞧你的模样吗?”
雷缨络轻轻点头,取下了脸上的那层纱巾,一霎里叶凉只觉周遭天色倏然一明,仿佛被她的容光照亮了许多;秦楚赶忙凑近了几步,随即张口结舌,似看得痴了。
宁简打量着雷缨络,无意间瞥见陈彻打了个哈欠,满脸困倦,却似对这武林第一美人的容貌不怎么好奇,不禁侧头朝他看去;陈彻本自低着头,恍如察觉到宁简的目光似的,忽而抬头,与宁简对视了一眼。
宁简一怔,收回了目光;却听秦楚啧啧赞叹道:“没想到呀,没想到世间竟有这般美貌之人。”
雷缨络却只目不转睛地凝视叶凉。
叶凉喃喃道:“你不像她,你不像她……你比她要美多了。”
雷缨络闻言略一低头,重又戴上了面纱,却也没问叶凉所言的“她”是何人。
秦楚神情古怪,似乎怅然若失,随即看向叶凉,笑嘻嘻道:“听叶兄话中意思,倒似认得不少姑娘——可是依我看来,天底下可绝不会有比雷姑娘和宁姑娘更美的女子了。”
叶凉恍若未闻,怔怔呆立,方才他说了那句话,却是自己也不知自己为何要那般说,他口中的“她”,却是曾在玉门关外邂逅的那名无颜崖女杀手;一时间忍不住又想:“雷姑娘比她美貌多了,可却不是她……嗯,她已经死了。”
随即自己亦觉这念头莫名怪异,强自收摄神思,对雷缨络道:“多谢雷姑娘。”
雷缨络闻言轻轻摇头。
秦楚眼珠一转,又望向宁简,拱手道:“先前宁姑娘将我从棺材里救出,我却也未及报答,实在是万万不该,我是一定要好好报答姑娘的。”
宁简冷眼看着秦楚,道:“不必了。”
秦楚摇了摇头,连声道:“那怎么成?宁姑娘但有所需,只管直言,我绝不推辞,哪怕宁姑娘要我赴汤蹈火、以身相许……”说着与宁简目光相触,顿时心中一寒,却说不下去。
宁简淡淡道:“我方才没听清,秦公子再说一遍?”
秦楚浑身一颤,赶忙道:“没什么,没什么,我方才胡言乱语,宁姑娘只当没听见……”
宁简不再理他,径自对雷缨络道:“雷姑娘,我有一事问你:究竟是谁让你将我和陈彻领去春风酒楼的?”
雷缨络眸光微动,欲言又止。
宁简道:“你不必再提燕寄羽,我已经知道你不是奉他之命。”
雷缨络低声道:“宁姐姐,我绝非有意要欺瞒你……”
宁简道:“是方天画还是铁风叶?亦或是……龙钧乐?”
雷缨络道:“都不是。”
宁简一怔,心想如今这舂雪镇上的江湖武人无非分为了三派:以燕寄羽、李素微为首的一派是要杀刀宗;以方、铁二人为首的“青崖之盟”却是想护刀宗;另外应当还有些人是如龙钧乐那般,暂时只持观望之意;可是听雷缨络的意思,却似并非听命于这三派里的任何一派,不禁蹙眉道:
“那究竟是谁命你这般做的,莫非是什么局外之人吗?”
雷缨络摇头道:“也不是局外之人。”
宁简一时沉吟不语。
陈彻忽道:“是刀宗。”
宁简心中一凛,却见雷缨络微微颔首道:“我也不知刀宗为何要我引你们去酒楼。”
秦楚讶然道:“雷姑娘,你已经去过舂山峰顶了?你见过刀宗了吗?”
雷缨络道:“我没见过刀宗,只是刀宗的一名侍从传讯于我。”
宁简道:“刀宗的侍从?不知这侍从现在何处?”
雷缨络犹豫片刻,道:“我本也要去见此人,你们若也想见他,我便带你们同去。”
宁简当即道:“那就有劳雷姑娘了。”
叶凉想了想,道:“既寻不着柳续,我……我想回春风酒楼瞧瞧。”
宁简冷哼道:“回去送死么?”
叶凉方要开口,忽听雷缨络道:“柳续多半也正和刀宗的侍从在一处,叶公子不妨与我同去。”
叶凉一怔,点头答应。
随即,四人便随着雷缨络继续朝西边行去。
途中,雷缨络忽而取出一对短剑,乌金的剑鞘上绽有几缕白痕,宛如结了霜。她将其中一柄短剑递给叶凉,淡然道:“先前那件事太过轻易,作不得数。等你想到了真正需要我做的事情,便请再来找我。”
叶凉随手接过了短剑,一时间茫然无语。
雷缨络接着道:“这柄短剑便是信物。”
宁简闻言神色异样,瞥了雷缨络一眼,淡淡道:“素闻峨嵋‘织星剑’弟子都用双剑,雷姑娘给了叶凉一柄,自己却用什么?”
“无妨,”雷缨络轻声道:“我用单剑也是一样。”
说话中五人走过了冷旷的舂雪镇,但见远处的舂山极是峻拔,自山腰往上覆满积雪,山脚下却是野草丛生,间或生着几株枝叶稀疏的老树。
叶凉远远望去:乱草之间一条狭窄的石径蜿蜒而上,似能通向峰顶。而在石径之前,却有三个男子两立一坐,身形均是一动不动,似已对峙许久。
几人加快步伐,行近了山脚,叶凉忽而辨出那三人中的一名白衣人赫然正是自己曾遇到过的展梅。
再看展梅身旁那人青衫落拓、书生打扮,也不知是不是柳续;两人对面三丈之外,却有个灰白衣衫的汉子正盘膝而坐,守住了上山的石径。
忽听雷缨络道:“那灰衣人便是刀宗的仆从,亦是昔年北荒摩云教的‘摩云九使’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