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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孤独的确认

我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让它这么害怕。这条道路就在峡谷的这个地方向前延伸,就我所能看到的范围内,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之下的道路上空无一人,充满了宁静。我不情愿地把猎犬推到了一旁,独自一人继续往前走。幸好有它的阻拦,我放慢了脚步,因为走了区区几步之后,我的额头突然撞到了什么东西,然后我跟踉跄跄地后退。

“猞猁” 很快又开始哀叫,紧紧依偎着我的腿。我感到疑惑,伸出手,触摸到了某种光滑而寒凉的东西:那里有一 种光滑的、寒凉的阻力,但除了空气不可能有其他东西。我犹豫着又试了一次,我的手好像又一次放到了窗户玻璃上。然后我听到了响亮的敲击声,环顾四周,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心跳在耳朵里发出的轰鸣声。在我意识到之前,我的心就已经感受到了恐惧。

我坐在路边的树桩上,试图思考。我没有成功。好像所有的思绪都在一瞬间抛弃了我。“猞猁” 爬得离我更近了,它含有鲜血的唾液滴溅在我的大衣上。我抚摸着它,直到它平静下来。然后我们两个都朝那条道路望去,只见道路在晨光中是如此安宁而闪耀。

我又站起来三次,最终说服了自己:在我面前三米的地方,确实有一种看不见的、光滑的、寒凉的事物阻止我继续往前走。我想那可能是一种幻觉,但我当然知道那不是幻觉。比起这个看不见的可怕事物,我更愿意接受一点轻微的疯狂。但 “猞猁” 的嘴流着血,而我额头上的肿块开始作痛。

我不知道自己在树桩上坐了多久,但我记得自己的思绪总是围绕着一些非常次要的事情打转,好像无论如何都不愿面对这种难以理解的经历。

太阳升得更高了,照暖了我的背。“猞猁” 舔来舔去,终于停止了流血。它受的伤应该不太严重。

我意识到必须做点什么,于是命令 “猞猁” 坐在那里不要动。然后我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靠近这个看不见的障碍物,沿着它摸索,直到撞上峡谷里的最后一块岩石。从这里开始我就无法前进了。我沿着道路的另一侧,来到了小溪边,直到那时才注意到小溪有些壅塞,溪水已经从河岸上漫出来了,但水量很少。整个四月都很干燥,冰雪融水已经流走了。在 “墙壁”—— 既然它就在这里,我必须得给它起个名字,那就先这样称呼它 —— 的另一侧,有一小段河床几乎已经干涸了,水流在那里变成了涓涓细流。显然,小溪已经穿透了这道透明的多孔石灰岩。也就是说,这道墙壁不可能深入地下。我心中闪过一丝宽慰的感觉。但我不想穿过这条壅塞的小溪。不能假设这道墙壁会突然在某处终止,如果那样的话,胡戈和露易丝要回来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了。

突然间,我注意到一直在潜意识里困扰我的一点:这条道路上空无一人。一定有人早就敲响了警钟,否则村民们肯定会好奇地聚集在墙壁前面,那才是自然的事情。即使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发现这道墙壁,胡戈和露易丝也肯定已经撞到它了。看不到任何人比发现这道墙壁更令我感到困惑。

我开始在明亮的阳光下瑟瑟发抖。离我最近的小农场实际上只是一栋破败的农舍,就在下一个拐角附近。跨过这条小溪,爬上山坡草地后,我应该可以看到它。

我回到了 “猞猁” 身边,对它一番安慰。它非常通情达理,反而是我更需要它的鼓励。对我来说,还能和 “猞猁” 在一起突然间成了一种莫大的安慰。我脱下鞋子和长筒袜,涉过小溪。那道墙壁一直延伸到了山坡草地下面。终于,我看到了那栋农舍,它在阳光下保持着安静。那真是一幅宁静、熟悉的景象:一个男人站在井边,右手停留在水光与自己的脸之间。那是一个衣衫洁净的老人,他的背带像蛇一样垂了下来,衬衫袖子被卷了起来。但他没能用手够到自己的脸。他根本就是一动不动的。

我闭上眼睛等了一会儿,然后又看了过去。那个衣衫洁净的老人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现在我还看到他的膝盖和左手支撑在石槽边缘,也许这就是他没有摔倒的原因。房屋旁边有一个小花园,里面除了芍药和荷包牡丹,还种着一些菜。那里还有一株瘦弱、蓬乱的丁香,已经凋谢了。四月几乎已经有了夏日般的温暖,即便是在这深山里。城里的芍药也已经凋谢了。烟囱里没有烟冒出来。

我用拳头捶着那道墙。感觉有点痛,但什么也没有发生。突然间,我再也不想打破那道把我和井边那个老人身上发生的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情隔开的墙壁了。我小心翼翼地穿过小溪,回到 “猞猁” 身边,它正在嗅什么东西,似乎忘记了恐惧。那是一只死去的小雀鸟 —— 一只啄木鸟。它的小脑袋受了伤,胸脯上沾满了血。在那个晴朗的五月早晨,一群小鸟以这种悲惨的方式结束了一生,它是其中第一只。出于某种原因,我会永远记住这只鸟。当我观察它时,我终于注意到了群鸟的哀鸣声。我肯定在意识到之前就听到了这些声音。

我突然想离开这个地方,回到狩猎小屋,远离这些悲惨的尖叫声和血迹斑斑的微小尸体。“猞猁” 也再度变得焦躁起来,呻吟着紧贴在我身边。在穿过峡谷回家的路上,它一直紧紧地跟在我身边,我便和它说话,好让它镇定下来。我不记得对它说了什么,我在乎的只是打破这一片寂静。在这个阴郁而潮湿的峡谷里,光线透过山毛榉叶片泛出绿色,小溪从我左边没有林木遮盖的岩石之间涓涓流下,发出声响。

我们陷入了一种非常糟糕的处境,“猞猁” 与我,我们当时还不知道情况到底有多糟糕。但我们并没有完全迷失,因为我们两个还在一起。

狩猎小屋现在伫立在明亮的阳光之下。奔驰车上的露水已经被晒干了,车顶闪烁着近乎红黑色的光泽。几只颜色。现在 “猞猁” 也可以看到那个人了。它吃了一惊,然后伸长脖子,发出一声漫长而可怕的嚎叫。它明白了,井边的那个东西不是一个活着的人类。

它的嚎叫折磨着我,某种东西逼得我也想一起嚎叫。这个声音拉扯着我,好像要把我扯成碎片。我抓住 “猞猁” 的项圈,拉着它继续走。它陷入了哑默,颤抖着跟随我。我缓慢地沿着墙壁摸索,把一根又一根树枝插在地上。

当我回过头看时,视线可以沿着新的边界直到小溪。这看起来就像孩子们的游戏,一个愉快而无害的春季游戏。在墙壁另一侧,果树的花朵已经凋谢,长出了熠熠发光的鲜绿色的树叶。这道墙壁现在逐渐向山上爬升,爬到了山坡草地中间的一片落叶松那里。从这里,我还可以望见另外两栋农舍和一部分山谷。我开始生自己的气,因为我忘了带上胡戈的望远镜。无论如何,我看不到一个人类,甚至看不到任何活着的生物。那些房屋上面没有升起炊烟。经过一番思考后,我认为这个不幸的事件一定是在傍晚发生的,吕特林根夫妇那时候还在村子里,或者正在回家的路上,然后被吓了一跳。

如果井边的那个男人死了,而且我对此不再怀疑,那么山谷里的所有人肯定都已经死了,不仅仅是人,还有所有动物。现在只有草地上的青草依然在生长,青草和树木;细嫩的叶片在阳光下闪着光芒舒展开来。

我站在那里,用两只手掌紧贴着寒凉的墙壁,凝视着对面。突然之间我什么都不想看了。我呼唤开始在落叶松下面挖掘的 “猞猁”,然后我们就回去了,一直沿着那个小小的玩具一样的边界走。跨越了小溪之后,我在通往那块岩石的道路上放置了一些树枝,然后慢慢地走回了狩猎小屋。在经历了峡谷青绿色的幽凉光线之后,当我们踏上林中空地时,强烈的阳光突然扑面而来。“猞猁” 似乎已经受够了这次冒险,它跑进房屋,蜷缩在壁炉洞里。和往常一样,当它感到困惑不安时,会发出几声叹息和呜咽,然后就睡着了。我羡慕它的这种能力。现在它睡着了,我开始怀念它一直发出的轻微躁动。无论如何,家里有一只熟睡的猎犬还是比彻底独自一人要好一些。

胡戈自己不喝酒,但还是储存了少量的白兰地、杜松子酒和威士忌,供来这里狩猎的客人们饮用。我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然后坐在大橡木桌边。我没想把自己灌醉,只是在绝望地寻求解药,想把沉闷的恍惚从头脑里驱赶出去。我注意到,我喝威士忌时把它当成了我的威士忌,也就是说,我不再相信它原来的主人还会回来。这一点让我感到有点震惊。喝了三口酒之后,我就怀着一阵恶心把杯子推开了。酒的味道就像是在碱水液里浸泡过的稻草的味道。我的头脑里一片混乱,全是我无法理解的东西。我确信自己被困住了,被一道一夜之间倒塌或是生长起来的无形的墙壁所困住了,而我无法为此找到任何解释。我感受到的既不是忧虑,也不是绝望,任何感受都不足以应付这种状况。我的年纪已经足够大了,知道自己肯定不会幸免于难。在我看来,最重要的问题是,究竟是只有这座山谷还是整个国家都遭受了这次不幸。我决定先假设是前一种情况,因为这样的话我就还有希望,过几天就可以从这座森林监狱里被解救了。在今天的我看来,我好像是从那时开始就不相信这种可能性了。但并不是那么确定。无论如何,我有足够的理智,因此不会在一开始就放弃希望。过了一段时间,我注意到我的脚开始疼痛。我脱下鞋子和长筒袜,发现脚后跟起了水泡。洗完脚之后,我用油膏和滑石摩擦了一下脚后跟,然后决定重新布置一下狩猎小屋,这好像是我最能接受的解决方式了。首先,我把露易丝的床从卧室推到了厨房,靠着墙,这样就能看到整个房屋和门窗了。我把露易丝的那块羊皮毯铺在了床前,暗暗希望 “猞猁” 会在那里安睡下来。但没有什么用,它还是睡在壁炉洞里。我还把床头柜从卧室搬了出来。过了一段时间,又把衣柜搬到了厨房。我关上了卧室的百叶窗,然后给厨房的门上了锁。我还把楼上的房间都上了锁,把钥匙挂在大灶台旁边的钉子上。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可能是出于本能。我必须能够看到一切,并且在遇到袭击时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我把胡戈那支上了膛的步枪挂在床边,把手电筒放在床头柜上。我知道我采取的所有措施都是针对人类的,这些行为我自己都觉得可笑。但既然到目前为止,每一种来自人类的危险都依然能构成威胁,我就没办法这么快适应下来。我在生活中认识的唯一敌人就是人类。我给闹钟和手表都上了发条,然后把堆在阳台下面的砍成段和劈成块的木头拿了进来,放到厨房里,堆在大灶台旁边。

这时,傍晚已经来临,清凉的空气从山上吹进房屋里。阳光依然照耀着林中空地,但所有的颜色都开始逐渐变得更寒冷、更坚硬。一只啄木鸟在林中发出啄木头的声音。我很高兴能够听到它的声音,以及井水的飞溅声。井水涌成一根手臂般粗的水柱,冲进木水槽。我把大衣披在肩上,坐在屋前的长椅上。我可以从这里看到通往峡谷的道路、猎人住的小木屋、那间仓库,以及后面乌黑的云杉树。有时,我想象自己听到了从峡谷里传来的脚步声,但每一次都是错觉。有段时间,我停止了思考,单纯地观察着几只大山蚁,它们排成一小队,匆匆忙忙地从我身边经过。

啄木鸟停止啄木头。空气变得越来越清凉,光线变成了寒冷的幽蓝色。我头顶的一小块天空变成了玫瑰般的粉红色。太阳消失在了云杉树后面。天气预报说得对。这时候我想起了车载收音机。车窗降下来一半,我按了按那个黑色的小按钮。过了一小段时间,我听到了一些轻柔、空洞的嗡鸣声。前一天,露易丝在路上收听了令我感到恼火的舞曲。但现在我很愿意听上一小段音乐。我不停地转动旋钮,但声音没有改变,遥远又轻柔的嗡鸣声,也许这声音只是来自那个小音响的机械装置。当时我就该明白的,但我不想弄明白。我宁可告诉自己是那个东西一夜之间坏掉了。我试了一次又一次,除了那种嗡鸣声,没有任何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

最终我放弃了,再次回去坐到长椅上。“猞猁” 从房屋里走出来,把头放在我的膝盖上。它需要一些鼓励。我和它说了几句话,它全神贯注地听着,然后发出呜咽声。最后它舔了舔我的手,用尾巴在地板上犹豫地拍打着。我们两个都很害怕,却试图给对方带来勇气。我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陌生和虚幻,所发出的只是某种耳语声,渐渐地,与井水的泼溅声难分彼此。这口水井还会吓到我很多次。从某个特定的距离听起来,井水的泼溅声听起来就像两个昏昏欲睡的人在交谈。但我那时并没意识到这一点。我停止了低语,甚至自己都没注意到。我在斗篷下面瑟瑟发抖,看着天空渐渐褪变成苍灰色。

最终我回到了小屋里,开始生火取暖。过了一会儿,我看到 “猞猁” 走向了峡谷,然后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待着。过了一段时间,它转过身来,低头小跑着,回到了小屋里。接下来的三四个傍晚,它也一直这样做。最后,它似乎终于放弃了,再也没有这样做过。我不知道它是直接忘记了这一切,还是以猎犬的方式比我提前了解到了真相。

我给它喂了一些猪肉烩饭和狗饼干,在它的碗里盛满了水。我知道它通常只在早晨吃一顿饭,但我不想独自吃饭。然后我给自己煮了一点茶喝,又在那张大桌子旁边坐下来。小屋里现在变得暖和起来,煤油灯把昏黄的光线投射到黑暗的木头上。

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疲倦。吃过饭的 “猞猁” 跳到我坐着的长椅上,长久而专注地凝视着我。它的眼睛是红褐色的,非常温暖,比皮毛的颜色要稍微暗一点。虹膜周围的白色发出潮湿的淡蓝色光芒。突然间,我很高兴露易丝把这条猎犬赶回来了。

我把喝空的茶杯收了起来,把温水倒进锡碗中进行洗漱,然后,因为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便上床睡觉了。

在这之前,我已经关上了百叶窗,锁好了门。过了一小会儿,“猞猁” 从长椅上跳下来,走到我面前,嗅了嗅我的手。然后它走到门边,从那里走到窗户下面,再回到我的床上。我温和地和它说着话,最终,在发出了一声听起来几乎像是人类的叹息之后,它回到了自己在壁炉洞里睡觉的地方。

我又让手电筒亮了一会儿,关掉时,房间里似乎变成了漆黑一片。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黑。快要燃尽的灶火在地板上投下了一道微弱的、闪烁的光线,过了一段时间我就可以看清长椅和桌子的轮廓了。我在考虑要不要吃一点胡戈的安眠药,但无法下定决心,因为害怕自己会听不到某些声音。然后我突然想到,在夜晚的寂静和黑暗中,那道可怕的墙壁可能正在慢慢地靠近。但我实在太累了,甚至已经感受不到惧怕了。双脚依然疼痛,我仰面朝天地躺着,伸展开四肢,觉得转一转头都很累。发生了这一切之后,我不得不为一个糟糕的夜晚做好准备。但当我接受这个想法后,我就睡着了。

我没有做梦,清早六点钟左右就被吵醒了,那时候小鸟正开始唱歌。我立刻又把发生的一切想了一遍,然后惊恐地闭上眼睛,试图再一次沉陷到睡眠中。我当然没有做到。虽然我几乎没有挪动身体,但 “猞猁” 知道我已经醒了,它来到了床上,愉快地哼哼着,向我打着招呼。于是我站起身来,打开百叶窗,让 “猞猁” 跑到外面去。天气很凉,天空依然是淡蓝色的,灌木丛被露水打湿了。阳光灿烂的一天已经醒来了。

突然间,我觉得自己似乎不可能熬过这个阳光灿烂的五月的日子了。但同时我也知道必须在这一天生存下来,我没有任何逃亡的途径。我必须保持绝对的镇静,然后就这样支撑下去。这并不是我生命中不得不以这种方式生存下去的第一天。我越是不抗拒,就越是能忍受。前一天的恍惚感觉已经完全从我的头脑里消失了。我能够很清晰地思考,就像我往常的思考一样清晰,只是当我的思绪靠近那道墙壁时,它们似乎也撞到了某种寒凉、光滑、根本不可征服的障碍。最好还是不要想那道墙壁。

我穿上睡袍和拖鞋,走过潮湿的道路,来到汽车旁边,打开收音机。依然是轻柔、空洞的嗡鸣声,听起来很诡异,非常不像人类的声音,我立刻就把它关掉了。

我再也不相信是那个东西坏了。在寒冷的晨光中,要相信这一点简直是不可能的。

我不记得那天上午我都做了些什么。我只记得在汽车旁边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直到湿气渗透了薄薄的拖鞋,让我感受到了惊恐。

也许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太糟糕了,我不得不忘记它们。也许我只不过是在借助麻醉剂的情况下才度过了这几个小时。我想不起来了。直到下午两点左右,当我和 “猞猁” 一起在峡谷中穿行时,我才恢复了记忆。

我第一次觉得峡谷中不再充满迷人的浪漫气息,只觉得它潮湿又阴郁。即使是在盛夏时分,阳光也不会照射到谷底。一场雷雨过后,火蝶从它们在石头下的藏身之处爬了出来。后来,我在夏天有时可以看到它们。这些火蝶数量很多,我常常一个下午就能看到十到十五只。那是一种非常华丽的、有着黑红色斑点的生物,让我越来越想起某种花朵,虎皮百合和头巾百合一类的花朵,而不是那些花纹简朴的灰绿色蜥蜴。我从来没有触摸过蝶螈,但我很喜欢抓蜥蜴。

在那时,五月二日,我没有见到蜥蜴。天没有下雨,我不知道这里是否有蜥蜴的存在。我快步走了出去,想逃离这种潮湿的绿色微光。这一次我改善了装备,穿上了登山鞋、过膝裤子和保暖背心。前一天,我的大衣一直妨碍我前进,当我用树枝在草地上划定墙壁边界时,大衣下摆会拖到地上。我还带上了胡戈的望远镜,在背包里放了一个装有热可可的保温瓶,还有几块黄油面包。

另外,除了我的小刀(一把用来削铅笔的刀),我还带上了胡戈那把更锐利的折刀。我根本就不会使用到折刀,因为用它来砍树枝太危险了,很可能会伤到自己的手。尽管不想承认,但我带上那把刀其实是为了保护自己。它给了我一种自欺欺人的安全感。后来我经常把折刀留在家里,直到 “猞猁” 死后,才又开始每次出门都带上它。我现在很清楚自己带上它是因为什么,因此不会再试图说服自己带上它是用来砍树枝的。那道墙壁当然一直伫立在原地,并没有像我那天晚上设想的那样,向狩猎小屋靠得更近。它也没有后退,反正我也没有期待它会后退。溪水已经涨到了这个季节通常会达到的水平面,看起来,溪水很容易就在这道墙壁上开凿出了一条道路。我可以穿过溪水,从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石头,然后沿着我那玩具般的边界到达落叶松附近的瞭望点。在那里,我折断了一些新的树枝,开始进一步确认墙壁的边界。

这是一项艰苦的工作,很快,我的脊背就因为经常弯曲而感到疼痛。但我完全痴迷于一个念头,那就是必须尽我所能地完成这项工作。这项工作使我感到平静,给发生在我身上的巨大而可怕的混乱带来了一丝秩序的气息。像这道墙壁一样的东西几乎不可能存在。但既然它已经在那里了,我就要用绿色的树枝把它的界线标记出来,这是我第一次想要尝试把它引到某个可以测量的位置上。

这条道路穿过了两处山坡草地,穿过了一片细嫩的新种植的云杉树,穿过了一丛已经凋敝的覆盆子。太阳熊熊燃烧着,我的双手流淌着鲜血,被荆棘和石屑划出了伤口。我当然只能在草地上使用这些小树枝,在灌木丛里我需要的是真正的木棍。在一些地方,我用小刀在墙壁附近的树上做了标记。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形成了很大的阻碍,我前进的步伐只能非常缓慢。

在长着覆盆子的高地上,我看到几乎整座山谷都躺在眼前。透过望远镜,我可以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在木车工匠的小屋前面,一个女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阳光下。我看不到她的脸,她低垂着头,好像睡着了。我看了很长时间,直到眼睛开始流泪,眼前场景的形状和颜色开始变得模糊。

门槛上面横躺着一只牧羊犬,头枕在自己的爪子上,一动也不动。

如果那就是死亡,那么它是以一种几乎充满爱意的方式迅速而温和地到来的。也许跟着胡戈和露易丝一起去村子里是更明智的做法。

最终,我从这个平静的场景中挣脱出来,继续放置手里的树枝。墙壁现在又陷进了一个小小的草地洼地,洼地里面有一栋二层楼的农舍。事实上,这只是一栋很小的农舍,就像人们经常会在山上看到的那样,与乡间的方形大农庄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这道墙壁将房屋后面的一小片草地隔成了两块,从一棵苹果树上砍下了两根树枝,而且它们看上去不像是被砍断的,而像是融化了的,如果我们能想象出融化的木头,它就应该是这副样子。

我没有触碰墙壁。墙壁对面的草地上躺着两头奶牛。我注视了它们很长时间。它们的肋骨没有上升或者下降的动作。它们看起来也像是睡着了,而不是死掉了。它们玫瑰色的鼻头不再湿润而有光泽,看上去像是上色均匀、有着细小颗粒的石头。

“猞猁” 转过头,向森林望去。这一次,它没有发出惊恐的嚎叫声,只是望向森林里面,好像是下定了决心不去注意墙壁另一侧的一切。在我年幼时,我的父母养过一只狗,它曾以相同的方式回避每一面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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