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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康伴智二十年前毕业于北京国际关系学院,毕业时,同班同学中的佼佼者直接被香港中信、中银等大公司招走了,接下来有一些热门单位如经贸部、外交部等又派人事部门来人拿走了十几名同学的档案袋,轮到康伴智的时候,面前的分配选择只剩下两个:国家安全部抑或回内蒙古自治区外事办。康伴智是内蒙古自治区考进北京国际关系学院的。在这两个选择面前,康伴智很犹豫了一阵子,最后他选择留在北京。

到国家安全部上班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康伴智都在观望。他害怕太投入,因为很多年轻人一进来就热情高涨,领导很快就委以重任。结果转眼间,当他们真正明白了这里的工作性质,不愿再干,想跳槽时,已经晚了。因为他们接触了国家机密,调出去并不是那么容易,而且由于太投入而接触了机密,所以会有一段相当长的“消密期”。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个单位确实是“站着进来,躺着出去的” 。

康伴智抱着这种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心态,不知不觉过了两年。这时和他一起进入国家安全部的大学生已经先后从一般干部成为“副主任科员”,康伴智很是不以为然。两年来,他一直在东张西望,准备找到好单位就跳槽。当时国家安全部普通科员的月工资是一百一十九元,吃不饱也饿不死。

就在康伴智东挑西选,看这个工作不顺眼,看那个工作不尽人意的时候,他注意到和他一起进国家安全部现在和自己同宿舍的两个年轻人身上起了变化。那两个年轻人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自然比康伴智勤快努力很多,所以从一开始就经常被领导带出去执行秘密任务,两年下来,他们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经常被委托在北京范围内接待来北京汇报工作的秘密情报关系或者全省各个安全厅来京汇报工作的领导干部。

每次看到他们屁颠颠跑出跑进,安排住宿,安排宴会,忙得满头大汗的时候,康伴智就在心里冷笑着想:为了一百多块人民币,值得吗?

但不久他就发现情况有些异样。因为虽然三位都是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的,但那两位却逐渐提高了生活档次,先是好烟好酒不停带回宿舍,到第二年的某一天早上起来,康伴智打开大家共用的衣柜时,才突然发现,自己需要用衣架挂起来的高档西装高级衬衣已经没有了,而衣柜却越来越挤。他发现同宿舍的两位同事在短短两年里竟然添了好几套高级西装……当天,他开始观察,结果马上发现了更多不寻常,两位同事的手表都换了,钱包里的钱装得满满的,对了,他们的头发上还擦了油,其中一个的床头还放着索尼随身听。

这一发现让康伴智很好奇也很不舒服。光那几套西装就足足超过他自己两年的工资。从那以后,他开始仔细观察,很快他就发现了问题,问题出在接待上。他这才知道两位同事整天跑出跑进乐此不疲的原因。每次接待都是预先从情报经费中领取,接待过后再把发票拿回来,贴上“情报特费报销单”,让处长签一个字,拿到财会实报实销。

就这么简单?就这么简单。知道了两位同事兼室友发了小财的秘密后,康伴智的心理不平衡了,他自认为自己在各方面都比那两位强,但他们不但升了副主任科员,而且还先富起来了……

康伴智开始改变人生计划,他决定干一行爱一行,立足本职工作,逐渐改善生活环境。正如他自己所想,他确实比一般的年轻人优秀,一旦他全力以赴,投入到工作中,很快就在工作中显示出自己的特长和实力。他比其他人更勤快、更会察言观色、也更善于思考和算计。三年后,他是那一批大学生中最先转成主任科员的,他是被跳级提升的。在这个过程中,他也越来越喜欢上情报接待工作以及情报工作本身。

中国政府每年花费在吃吃喝喝上的费用据统计可以用来盖一千所希望小学还有剩余,可以每年建造十艘航空母舰外加十个洲际导弹,虽然国务院再三禁止吃喝风,但还是无法煞住。于是有些好事之徒联合报社记者,等天一黑就到北京各大豪华消费场所的停车场抄豪华轿车车牌号码,并拍照为证。他们拿着抄来的车牌号到车辆登记处核对车主和小车单位。靠这种方式,他们让经贸部和其他一些贪污腐败重灾区的国家单位大小领导闻风丧胆、食不甘味。当然,就连这些记者也清楚,有一个单位的车辆不在他们追查的范围内,那就是国家安全部。

国家安全部是唯一被国家最高权力机关确认具有“花天酒地” 权利的国家机构。每年,国家安全部用于请客送礼宴请招待“客人”的费用高达二十亿人民币,但这和西方情报机关的类似“情报”经费支出相比,可能只是一个零头。

但就算是这个零头的零头的零头,也足可让康伴智决定一辈子献身党和国家的情报事业。

那些年,康伴智送到财会部门报销的发票和白条几乎是五花八门,仅仅招待客人召妓的费用就超过了一百万人民币。作为国家情报机关,当然不能鼓励客人召妓,但很多客人常年战斗在敌人心脏,回到北京后很想放松一下,和中国大陆的女孩子亲近一下,情报部门虽然不鼓励,而且也不会主动拉皮条,但如果客人真叫了“鸡”,作为要解决情报关系全部费用的情报部门,自然得想办法出这笔费用。好在写一张白条就可以了,反正作为情报接待费用,中央的任何部门都无权进一步审查费用具体支出明细,至于打多少白条,白条上的数字是多少,就是康伴智等负责接待的人自己决定的事。

这一切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想起这些小偷小摸,康伴智局长现在还有些脸红,当然他也知道手下的年轻人现在还在步自己的后尘,只要他们不是太过分,只要他们始终保持对工作的热情,保持对他这个局长的毕恭毕敬,他愿意睁只眼闭只眼。

他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从一门心思放在发票和白条上转移到真正的情报工作上的。他只知道自己是年轻人中最快升任副处长的。大概从那时开始,不再需要他去亲自接待,他更多的思考起国家的情报工作:如何多出情报,多出领导人喜欢的好情报。

多出情报,多出好情报,就可以受到表扬,获得嘉奖,也就有更多机会被升职。职位越高,也就更容易为国家的情报工作做出贡献。当然职位越高,每年手里可以支配的情报经费也就越多。想当初他在接待中,每天可以从吃饭和车船费用中靠多开发票的办法赚几十元一百元,等到当上了副处长,他每年就控制着一千万的情报开支;他当然还知道,等当上处长,每年手里的那支笔就可以批五千万的报销经费,至于局长,他不是太清楚,大概有三个亿吧。

当了领导后,康伴智的思考方式也起了变化,他不再那么贪小便宜,而是更注重把钱花在重要的情报关系上,好钢用在刀刃上。他舍得花钱出去,那些情报关系,或者外界称呼的间谍、特务们受到他的大手笔的接待,就会知恩图报,相应报回更加多、更加好的情报。

康伴智就是靠这些间谍特务们报回北京的获得领导重视的情报一步步升上局长的高位的。

他需要更加好的情报,在中国目前的情报评估体制中,所谓好的情报也就是得到最高党和国家领导人重视的情报。如果军委主席、总书记或者总理在政治局会议上应用了你上报的情报,那么你是铁定要升职的,来年的情报经费增幅将以百万元为单位。退一步,如果你手下的特务们报回的情报获得了最高领导人的批示,那也很了不起。就算是最高领导人画了个圈的那些情报也足够情报干部们庆祝一个星期的。当然更多的情报则是默默无闻地到所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办公桌上循环一圈,然后被保密单位收档封存。

康伴智是当了副局长之后才逐渐悟出了这样的道理:所谓好情报,也就是迎合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胃口的情报,情报本身是否可靠是否真实甚至是否是故意捏造出来敷衍、糊弄、误导领导人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迎合最高领导人的胃口、如何抓住领导人关心的焦点,用情报的方式表达出领导人心中所想而没有说出来的意思,用情报表达领导人心中深层的担忧和期望……

这期间,康伴智理论和实践相结合,深入体会,暗自揣摩,也细心比较了各个时代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对情报的需要和他们各自独特的胃口。他发现,毛主席晚年只看得上歌功颂德的情报,当时几近瘫痪的调查部输送给毛主席的情报,被张姐(张玉凤)和“孟夫子”(孟锦云)两位如花似玉的小护士挑三拣四一番,凡是认为能够让主席开心地睁开眼或者拿起她们粉嫩的小手抚摸一番的,她们就娇声细气地读给主席听。所读的那些大多是来自东欧和亚非拉国家对毛主席伟大地位和“文化大革命”的肯定和赞扬的“情报” 。后来第二代领导核心邓小平上台后,特别务实,邓小平多次强调了西方的科学技术和现代化管理经验。他主政的年代,国家安全部每年都制订厚达七百页的科技情报搜集提纲。调查部后期养成的把眼睛盯在国内、不时无中生有地制造点假情报的做法在邓小平时代行不通了。邓小平主意已定,对于情报部门报上来的耸人听闻的政治军事情报不屑一顾,坚持中国以发展经济为主,不管是什么情报,只要对中国经济发展有作用的就是好情报。

第三代领导人是在1989年惊心动魄的枪炮声中上台的,这决定了他们草木皆兵、心怀恐惧、半信半疑的特性。他们从一上台就开始依赖情报。整个九十年代,国家安全部情报部门几乎是在黑暗中摸索,他们必须尽快适应新形势的需要,说白了,也就是尽快找到新一代领导人对情报的新口味和新要求。

康伴智就是在这时候突然崛起的。当然他也走了弯路,他一度认为新领导继承了邓小平的衣钵,应该也是务实的,应该也是比较喜欢对中国经济建设有益处的情报,当然这也没有错。他又提供了大量的歌功颂德的情报,也就是搜集海外各国领导人对第三代领导人统治有方的高度评价和肉麻吹捧,当然第三代领导人并不排斥这些情报。可是,康伴智看到,上面两类情报都无法成为特级甲类情报。而且这段时间,国家安全部情报部门不停受到最高领导人的批评……

在副局长当到第三年的时候,他突然悟出了真谛。原来,第三代领导人失去了第一第二代领导人的威信,上台又靠的是坦克和军队,他们虽然也喜欢歌功颂德,但却始终生活在战战兢兢之中,他们怀疑自己执政的合法性,同时也认为敌对势力在怀疑他们执政的合法性,他们害怕来自内部和外面的一切敌对分子和不安定因素,他们有危机意识,他们整天生活在惊恐不安之中……

对于那些终日担惊受怕的领导人来讲,什么样的情报才可以让他们伸出颤抖的手在情报上写上“重要”“好情报”的批示呢?

康伴智找到了。那就是那些充满危险威胁和恐怖的情报、那些让第三代领导人看后马上冷汗直流、让他们噩梦成真、让他们看后随即发出“我早就有这种预感”感叹的情报、让他们更加感觉到恐怖和末日将至的耸人听闻的情报……

于是,一个个原始情报到了康伴智副局长手里后,马上摇身一变成为惊动政治局的大情报。海外某人出了一本书诋毁文化大革命和为赵紫阳喝彩,好!火眼金睛的康伴智马上让政治局看到了“此书是蓄意煽动中国人民上街游行、暴乱的号角”的情报;有人在海外互联网上写文章批评中国政府,几乎在同时,中央政治局就得到了此人是美国中央情报局和台湾军事情报局收买的颠覆中国政权的马前卒的准确情报;几个国内的知识分子联名向政府反映一些情况、汇报一些问题、表达一些想法,康伴智能够让总书记马上联想到“公车上书” 和“戊戌变法” ,甚至联想到清朝的灭亡和末代皇帝的悲惨处境……

就在康伴智使用自己的情报让党和国家领导人惴惴不安、胆战心惊、有时甚至生不如死的时候,康伴智的日子愈来愈好过,经费用不完,而且,他也顺利升上共和国情报部门的局长宝座!当时他才四十岁,成为国家安全部最年轻的局长。

升上局长的第二天,他突然有个想法,或者说他突然想通了一直困扰他的一个问题。康伴智局长对于历代相传把世界上最古老的两个职业妓女和间谍相提并论一直忿忿不平。现在他总算想通了,把间谍和妓女相提并论,一点也不为过,而且反映出了前人高瞻远瞩的洞察力——妓女只是出卖肉体,间谍却出卖灵魂;妓女危害的最多是嫖客的健康和口袋,间谍则可能毁掉整个国家、毒害整个民族……把妓女和间谍相提并论,感到不安的应该是妓女们……

康伴智也有心中不安的时候,他也在某个时候,突然想发掘一些真相,为自己的那如此优待他的民族和国家作点事。但这些机会并不多。

今天不同了。苦战了三个月,情报局终于整理出了一份非常完整的情报:美日台加紧半月形包围圈,对中国大陆实行军事封锁,第一岛链和第二岛链都组成了,中国大陆正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包得越来越紧,中国政府危在旦夕,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准备好后,他决定直接上报部长,绕过主管情报的副部长。这个时候,他接到部长遭到伏击的紧急通报——他心里“咯噔” 一下,心想大事不好。如果手里的这份情报已经在中央政治局手里,那么许长征被害后,他肯定会顺理成章地升为副部长,自己只有四十五岁,竞争对手沙伟已经五十五岁了——可是现在,这份肯定要让政治局和第四代领导人胆战心惊的情报还在自己手里……

他立即给部长办公室打电话,秘书接了电话,告诉他,部长在休息……他感到安慰的同时,也微微有些失望。他说有一份重要情报要面呈许部长,秘书请他等一会再打来。十分钟后,他再次打过去,秘书说:许部长交待了,请你马上到他的办公室,他不在办公室,有个叫杨文峰的人在他的办公室。你可以把那份情报留给杨文峰……

康伴智差一点昏过去,不知道许长征是不是受了刺激,神经失常了——如此重要的情报能够交给一个嫌疑犯吗?就因为他偶然救了部长一命?

秘书让他进来,他到部长办公室见到了杨文峰,他把那份厚厚的情报呈报件递给杨文峰,杨文峰不置可否地接过来,顺手放到部长的桌子上,盯着眼前的情报局长。康伴智感到一阵巨大的失落,他本来想寒暄一两句就离开,但想了想,改变了主意,于是勉强自己笑笑,坐在杨文峰的对面。

“美国人太卑鄙了!真是卑鄙!”康伴智恨恨地说。

“美国人?”杨文峰不解地看着他,随即想到康伴智一定以为是美国人派人暗杀部长,他并没有解释,因为这时他也想起了上次和部长在一起时,许长征部长告诉他的事,他试探着问眼前的情报局长:“部长告诉我,他儿子在美国……”

“哦,”康伴智快速地反应了一下,一下子感觉到眼前的人和许长征的关系不同寻常,他稍微一沉思,就决定把事情讲出来。

“美国人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康伴智以平和的声音讲道,“美国是反华势力的大本营,这个大本营里挤满了所有反共反华的国家、组织和个人。虽然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以来,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推翻新中国、打倒共产党的目标,但自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开始,他们更加猖狂、更加肆无忌惮,甚至达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程度。这种局面的出现,原因虽是多方面的,但有两个方面不能不提,一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阵营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成功瓦解了苏联和东欧社会主义集团,让他们认为一鼓作气拿下中国这个最后最大的社会主义堡垒也不在话下;二是改革开放以来,逐渐受西方腐朽思想影响的国内反动势力蠢蠢欲动,最后纠集到民运的旗帜下,特别是1989年被我们赶到西方去的一小撮反华反社会主义的民运分子,他们到美国后和美国主子一拍即合,好像互相打了强心针似的,及时在国际上掀起了一股股反华反共新高潮。”

杨文峰听的过程中,好几次皱了皱眉头。康伴智假装没有注意到,他知道为了让杨文峰看懂自己的报告,有必要给他灌输一些常识,于是他自顾自地讲下去。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白宫秘密制定了和平演变中国的计划,老布什总统号召对共产中国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这场战争中冲在最前面的就是美国中央情报局和那些流亡海外的敌对分子。幸亏我们当时在第三代领导核心的领导下,及时连续展开‘清除精神污染’、‘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讲政治’等全民全党的学习和教育运动……虽然我们一次次挫败了美国情报机构的阴谋,但他们并没有善罢甘休,而是一计不成又来一计,其中包括利用我第三代领导核心上台不久的弱点,煽动挑拨我党内斗争,妄图引起我们党内讧……但随着第三代领导核心牢牢掌握了政权,这一系列和平演变的招数都宣告失败。”

康伴智停了一下,看到坐在那里略显无聊的杨文峰,加快了讲话的速度。

“问题是美国和西方反华势力并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他们也从来没有考虑调整对华政策。对他们来说,社会主义中国仍然而且永远是眼中钉、肉中刺。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中国经济在高速发展了近十年后,不但没有显示出疲软,而且中国的崛起、中国的强大已经逐渐展现在全世界的面前,本来如果是稍微理智的,都不应该再逆历史潮流而动,应该吸取历史教训。可是美国反华势力偏偏倒行逆施。他们从两个方面对中国进行了秘密的战争,一是扶持台湾台独势力、扶持新疆和西藏的分裂势力、宗教和邪教组织;二是扶持中国的腐败势力,主要是党内的贪污腐败分子……”

“腐败分子?”杨文峰抬起头,看了一眼眼前自说自话的情报局长。

“是的,”康伴智舔了舔嘴唇,“中国的改革开放虽然取得了巨大的成绩,但不必讳言,我们在引进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和管理经验的同时,他们那些腐朽没落和反动的思想也趁虚而入,我们有少数干部放松了学习,结果……”

“腐败了?”杨文峰嘴角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讽,“你不会告诉我腐败是西方思想造成的吧?”

“我刚刚告诉你了,不过今天不说这个,”康伴智好像一点也没有看出杨文峰脸上的讥讽,“可是,从后来美国中央情报局准备利用我们干部的贪污腐败对中国政权进行颠覆来看,我们确信一度怀疑美国在暗中支持中国腐败滋生的看法是对的……”

“你、你说什么?”杨文峰目瞪口呆,确实忍不住地打断了情报局长。“康局长,你们真认为……你们竟然这样思考问题?……”

“你不要这种表情,”康伴智摇摇头说,“你听我把话讲完,再下结论也不迟。我们这样怀疑是有根据的……”

“有根据?”杨文峰也摇着头。

“是的,杨文峰先生,”康伴智有些不耐烦,提高了声音:“你能不能不要打断我,让我讲完。1989年的春夏之交的那场政治动乱,你还记得吧?你想想当初,鼓动学生工人和市民上街的口号是什么?当然不是要求自由和民主,更不是反对共产党领导,而是要求惩治腐败、杜绝贪污!这正是人民群众最关心的问题,也只有这个口号才可以造成如此多的不明真相的人民群众上街游行、冲击政府、扰乱治安……请问,这样如此迎合大众的口号不是天安门黑手、不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精心策划的,还会是谁?”

杨文峰的屁股差一点从椅子上掉到地上,他勉强自己坐好,嘴巴微张着,眼睛死死盯着康伴智局长的脑袋,仿佛想看穿那个脑袋怎么会如此思维似的。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康伴智嘴角露出不屑地说,“你最好能够听我说完。我们国家改革开放,确实出现了严重的贪污腐败,这些年,贪污腐败一直是广大人民群众最关心的问题,我们党、我们的政府能够视而不见吗?当然不会,我们一直在积极想办法,这些年也按照中央的指标,每年都平均枪毙那么几个副省级干部,用以表明政府反腐的决心,也可以平息民愤。可是,这不是我今天要讲的内容,我今天是讲美国,对不对,杨文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我们中央开始布置反腐倡廉大战役,就在这时,美国中央情报局也趁机介入……”

“哦,是吗?”杨文峰这时开始认真地听。

“我们是要消灭腐败,要……可是美国中央情报局就正好相反,他们看到有机可乘,就见缝插针地介入我们的反腐败斗争。他们不是协助我们反腐败,而是积极抓紧机会,利用我们反腐败搞得干部忐忑不安的时候,对我们的干部进行污染、拉拢甚至策反。我们国家安全部在反腐最得力的时候,接到多起情报显示,美国正在和我们争取腐败干部,我们要把腐败干部抓进牢房或者教育过来,美国中央情报局却是纷纷协助他们外逃,同时也对他们开展思想攻势,争取他们为美国服务……”

“啊……”杨文峰忍不住感叹出来。

“他们通过各种手段说服教育我们的贪污腐败干部,号召他们起来反对社会主义,号召他们在中国尽快进行俄国式的革命,号召他们……你知道,美国人的这些说词还是很有说服力的,前苏联一旦垮台,那些腐败的共产党分子不是摇身一变都成为跨国公司的总裁和托拉斯的首脑?中国现在有那么多贪污腐败分子,美国如果加大力度说服他们,说不准……”

“天啊……”杨文峰几乎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受不了了,“千万不要告诉我,你们就此再也不敢反腐败了?”

“腐败是要反的,贪污是要制止的!但事情有轻重和缓急之分,国家安全比起个别官员的贪污腐败,哪个更重要,不是很明显吗?”

“我、我,我真是无话可说,”杨文峰都有些结巴了,“所以你们现在只是小打小闹,每年枪毙几个小贪官作为样板戏给人民交待,而实际上,你们不敢反了。我怎么说,这么多年了,你们甚至连官员财产申报制这样一件全世界哪怕最腐败的资本主义国家都在实行的制度都无法落实,就因为你们害怕一旦坚决反腐败,那些贪污腐败的共产党员就离心离德,甚至狗急跳墙,掉头来反对社会主义?”

“有这个考虑,但话不能这样说。”康伴智有些尴尬。

“事实是这样,至于话怎么说,都由你们决定。还有,还有,作为国家安全部情报局长,你一定不糊涂,上面的推论完全不成立,除非,除非贪污腐败的共产党员和官员确实太多,多到已经决定了目前共产党和政府的性质……”

“杨文峰,我们今天不是谈这个……”

“是吗,那我们谈什么?”杨文峰直视着康伴智的眼睛。

“你不是让我告诉你,美国反华反共的中央情报局是如何害死许部长的儿子的吗?”

杨文峰眼睛眨了眨,没有吭声。

“由于我们意识到美国的反华人士和组织想利用我们反腐败运动为他们招兵买马、积聚反华力量,因此我们及时调整了策略。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们就容忍贪污腐败现象蔓延,不是这样的,我们只不过更注重策略,并且打消了一口吃个胖子的想法。正因为这样做了,我们才又一次打败了海内外反华势力的这一次和平演变,保持了安定团结的政治队伍,维持了稳定压倒一切的政治局面……”

康伴智停顿了一下,看到杨文峰漠然的眼神,叹了口气,继续讲道:

“可是,我们也有低估美国情报机关和海内外反华势力的时候。我们原以为,这次他们机关算尽,黔驴技穷了吧?……没有想到,就在我们麻痹大意的时候,事情发生了。”

康伴智停下来,看了一眼杨文峰,杨文峰正抬眼和他撞了个正着。

“我说过,九十年代初他们利用中国人民对腐败的深恶痛绝而号召人民上街反对腐败,从而导致反对共产党领导的“六四”动乱;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他们看到中国人民在经济高速发展的情况下,也认识到腐败是改革开放的副产品,而且腐败的人数众多,所以他们又转而争取腐败分子为他们推翻主张公有制的社会主义制度。两次利用中国改革开放所产生的腐败分子和平演变中国政权的阴谋都可耻的失败了,可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这第三次,这些反动派竟然还是拿腐败做文章!”

“这次又搞出什么花样?”杨文峰问得急切,但口气里却不无嘲讽。他心里觉得好笑,忍住没有笑出来,他想,既然海内外反动派都拿腐败做文章,那为什么不干脆打击腐败制止贪污呢!但他没有打算说出来,他知道,坐在对面的那位情报局长的脑袋具有和自己脑袋完全不一样的思维方式。杨文峰担心这样简单的问题会让康伴智一时理解不过来。

“我说了,这次的花样还是围绕我们内部的贪污腐败。”康伴智说,“这次中央情报局的手段更加恶劣和可耻,当然中情局至今不承认是他们在幕后操纵。反正,在美国有一大批反华反共人士无所事事,他们随时随地愿意充当中央情报局的马前卒对中华人民共和国发起攻势……”

“到底是什么办法?”杨文峰不耐烦地问。

“这次,他们想出的办法是敲诈勒索贪污腐败的共产党高级干部,迫使他们从内部慢慢颠覆演变共产党政权……”

“我不太明白,”杨文峰皱着眉头打断局长,“敲诈勒索?有没有搞错?这种下三滥的手法都用上了,再说,哪里那么容易敲诈勒索,又如何敲诈勒索共产党高级干部?”

“唉,这个吗,”康伴智思索了一会,才吞吞吐吐地说,“告诉你也不妨,你现在也不是外人,按说美国想敲诈我们高级干部并不容易,但这些年随着经济的高速发展,我们很多党政军领导干部的子女和家属都在经商,就是那些不直接经商的,收入也比普通中国人高几十倍,这些年大家都多少积累了一些财产……”

“所以,党政干部家庭财产登记至今无法实行?”杨文峰冷冷地插了一句。

“我说过,今天不谈这个,共产党又不是无产阶级,有点财产也应该嘛。好,我们还是谈国家安全这样的大事吧。”康伴智不满地盯了一眼杨文峰,“最糟糕的是,我们很多靠社会主义优越性积累了大量财产的共产党高级干部却对社会主义失去了信心,对前途充满恐惧,他们花样百出、靠各种不正当的手段和方式把财产转移到资金流出流入相对自由的西方国家特别是美国。结果,你知道,这些人的经济状况、社会关系和政治背景就尽数落入美国中央情报局的秘密档案袋里。”

“啊……”

“美国中央情报局在绞尽脑汁仍然无法和平演变我中国政府的时候,终于想起来这些档案袋,据我们后来掌握的情况,到他们开始实施敲诈勒索计划的时候,我们党和国家一级的领导,有三分之二落入了他们的档案袋,至于下面到部省一级的就更惨不忍睹,几乎十之八九都有多多少少的贪污腐败的把柄落于了中央情报局之手。当时我们把这一情况稍微一合计,连许部长也当场流出了冷汗……”

“多亏了你们,”杨文峰嘲弄地说,“要不然,美国一旦成功,我们个个省份的领导们不得纷纷宣布成为美国的一个州?”

“你这人,不能严肃点,别老讽刺嘛,听我讲。”康伴智皱了皱眉头,“美国中央情报局的计划很简单,就是分别找机会拿手里掌握的贪污腐败证据威胁中国高级干部,胁迫他们暗中为中央情报局工作,听美国调遣……中情局采取各个击破,互不通气的手法,按照他们手里掌握的干部数量和进行敲诈勒索的速度,不到三年,我们的高级干部中,可能为中央情报局工作的人比为我党工作的人还要多。你知道,我们当时反腐败的力度也比较大,贪污了五百万的江西省副省长胡长青都被枪毙了,那些高干看到后确实有些怕,所以,一旦中央情报局威胁他们要公开他们贪污转移到海外的资产的时候,可想而知,既然都是死路一条,他们当然会选择同美国合作的。”

“你们真不简单,要我看,这次中央情报局肯定得手。”杨文峰说。

“没有,他们这次也失败了,”康伴智脸上露出了些得意,“我们在许部长的带领下打了漂亮的一仗……”

“你们先下手为强,”杨文峰紧接着问,“把贪官污吏一网打尽了?”

“没有,不是那样的方法,那牵扯太大。”康伴智摇摇头。

“我也是说,”杨文峰脸上又恢复了嘲讽,“否则,我们现在的国家机构至少要精简一半,因为绝大部分领导人要到秦城监狱报到了。”

康伴智没有理睬他。

“我们赶紧约谈高级干部,级别高的,由许长征部长亲自去拜访。我们见面后,就把美国中央情报局的计划透露出来,当看到约谈者非常紧张的时候,我们就给他们吃定心丸,安慰他们说:国家安全高于一切,稳定压倒一切,请他们千万放下包袱,继续改革开放,不要担心中央情报局的敲诈勒索,我们国家安全部心中有数,我们不会上中央情报局的当,也不会秋后算账……”

“我知道你们的方法了,你不用说了。”杨文峰满脸落寞地说,“这次美国人自然又一败涂地!”

康伴智点点头,脸上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和难以掩饰的得意。

“不过,这和许部长的儿子被害有什么关系?”

杨文峰话音刚落,情报局长的脸色就阴了下来。过了好几分钟,他才长长叹了口气,开口道:

“我们内部出了叛徒。”

“啊,出了叛徒?”杨文峰惊讶地小声重复道。

“严格说也不算是内部,因为他是外派干部,当时派遣到美国已经有十年了,这十年期间,也怪我们放松了对他的政治思想教育,他潜移默化地接受了十年美国新闻电视和反华媒体的洗脑宣传,到最后竟然认为中国要发展要强大要和平崛起的话,就必须废除共产党一党专制,必须实行西方式的民主,他还特别痛恨贪污腐败,当然我自己的推测这可能和他长期外派在美国,自己没有机会贪污腐败有关,如果他有机会,他就不会这么强烈反对了……”

突然发现自己的讲话不妥,康伴智打住了。又过了一会,才开口。

“我们后来始终没有发现他从什么时候叛变的,我们只是怀疑,中央情报局敲诈勒索中共高干的阴谋就是他协助中央情报局制定的,你想,美国那帮人,就算多给他们两个脑袋,也想不出这样的毒计呀。但是,不管他什么时候叛变的,我们可以确定,当我们迅速瓦解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敲诈勒索计划后,他跳了出来,偷偷向美国中央情报局密告了许部长儿子的所在……”

“许部长的儿子?”杨文峰惊讶地问,这时,他突然感觉到太阳穴一阵胀痛,差一点流出了眼泪。

“许部长的儿子也在美国。”康伴智说完,连忙解释道:“不过,你不要误会,许部长的儿子改名换姓到美国留学完全是自力更生,自食其力,那孩子很争气,事情发生前,他还在一个中餐馆擦盘子。”

杨文峰迷惑地扫了办公室一眼,好像周围很陌生似的。他什么也没有说。

“恼羞成怒的中央情报局接到这个情报后,好像捞到了一根稻草一样,许长征坏了他们的好事,他们就准备拿许部长的儿子开刀。在他们的想象中,许部长的儿子一定是住在海边或者山上的小别墅里,出入开着德国的奔驰或者宝马,家里请的是白人保姆,星期六和星期天就在唐人街鱼翅酒家和色情俱乐部消磨时光——他们以前看到在美国的几乎每一个中共高干的子女都是这样,所以就想当然地认为国家安全部许部长的公子也好不了多少。按照他们的设想,只要找到许公子,拍几张照片,威胁许部长。如果许部长不从,他们就让他儿子的豪华生活照片在西方各大报纸曝光……唉,没有想到,这次他们又是机关算尽!当他们找到许部长儿子的时候,那孩子正在洗盘子……这些美国佬不相信,他们开始跟踪,认为总有一天会找到证据的。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获得了叛徒叛变的有关情报,通过使馆的同志,我们通知到许部长的儿子,让他尽快返回中国。那孩子当时由于路费不够,想再多洗一个星期的盘子,结果出事了!”

杨文峰满脸关切,随即感觉到太阳穴的痛楚又一次袭来。

“那个叛徒不甘心就这样功亏一篑,唆使了几个亡命之徒,竟然要绑架许部长的儿子。”

“啊,真过分,他们想干什么?”杨文峰忍住疼痛,气愤地说。

“许部长只有这一个儿子,大学还没有毕业。杨文峰,你我都是成年人,大家都清楚,谁活着不是为了子孙后代,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子?特别是我们中国人就尤其如此,那位叛徒是中国人,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虽然美国中央情报局并不完全赞成他的绑架方案,但他还是孤注一掷、一意孤行了。结果,许部长的公子在歹徒来绑架自己时,跳下公寓楼,驾车逃走。在追逐的过程中,许部长的儿子出车祸死了,那孩子当时才二十一岁……”

来自两边太阳穴的胀痛已经扩散到脑海深处,杨文峰痛苦地低下头。如果说先前他一直带着嘲讽的心情,那么这心情已经一扫而去;如果说他先前还怀疑为什么这样腐败的政权还能够“稳定”的话,那么现在他知道为什么了。

“杨文峰,你没事吧?”

杨文峰用两手挤压着两边太阳穴,过了一会才抬起头,两眼竟然霎那布满了血丝。

“我没事。”他声音微弱地说,忍着难忍的头疼。

“你救了许部长的命,”康伴智声音里充满了感情,“没有许部长,我们国家早就……你不知道自己为这个国家做了多大的贡献。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今后你肩膀上的担子会越来越重,希望我们能够并肩作战,我、我也希望得到你的支持……”

康伴智说着,伸出手在杨文峰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杨文峰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闪过一阵沉重的迷茫和痛苦。

“主席,他救了我的命。”

“我看得出,你还活着,不过看上去,你也就剩半条命了,你该不是吓掉了魂吧?”上一代领导核心,至今只剩军委主席一职的老人笑着调侃道。

厚厚的米黄色的天鹅绒窗帘,粉红色的高级羊毛地毯,墙上挂的是二胡、他和世界最有名男高音合影的照片,紧闭的门,已经交出党和国家主席两个职位的第三代领导核心的这间密室就是两人密谈的地方。

“我、我……主席,我是心有余悸,”许长征欠了欠身,大概也看出自己有些狼狈,不好意思地承认道,“用死里逃生来形容还不够贴切,可以说,我是死过了一次。”

“呵呵,”军委主席干笑两声,脸上泛出一丝凄凉,“死过了一次,什么感觉?我倒想请教请教,我感觉到死神离我越来越近了……”

“主席,您这是什么话?”许长征佯装生气地责怪道,“您的身体比我的还好,您再干两届都没有问题,奥运会还等着您宣布开幕呢!”

“唉,小许,怎么连你也这样说话?”主席皱了皱眉头,“自从把国家主席和总书记的头衔让给新一代领导人后,来看我的人越来越少,有些人来时还躲躲闪闪,坐在那里也坐立不安,再也没有心情听我拉一曲二胡或陪我唱一首《我的太阳》——我是可以理解的,何必到时被人家秋后算账呢。当初泪眼模糊差不多要跪下来恳求我不要撂挑子、不要让出党的总书记一职的人,现在看到第四代站稳了脚跟,就反过来逼迫我让出军委主席,唉,这是什么世道!——可是你不同,你是真心待我的,我心里有谱。可是,这还不够,我希望你一直对我说真话。”

“是的,”许长征又感动又惭愧地低下了头,“我一定谨记主席的教导!”

“振作点,别垂头丧气的,难道你真吓掉了魂?” 军委主席勉强挤出了一些笑意,“没有必要垂头丧气呀,我们这些年干得轰轰烈烈,打败了来自海内外的反动势力、敌对势力和那些急于篡党夺权的人的一次次明枪暗箭,可是……”

许长征抬起头,看着年近八十老态毕现的军委主席。

军委主席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记住,小许,我们没有被任何人和势力击败,今后也不会。如果有一种东西可以击败我,那、那就只有死神,我已经可以听到死神渐渐逼近的脚步声——”

军委主席的声音渐渐低沉,低沉到听不见时,他突然抬起头,又把声音一下子提到高音部:“我们都是无神论者,我不怕死,可是,我不放心呀!”

“主席,”许长征双肩抖动了一下,声音也有些颤抖,“主席,您放心,只要有我在,任何人休想得逞!”

主席脸上闪过一丝安慰,随即又被痛苦遮盖。“可是,总有人想谋害你,这次,要不是那个、那个什么——”

“杨文峰!”

“对,杨文峰,”主席品味着这个名字,然后才徐徐说道:“你再讲一遍当时的情况!”

主席说罢,饶有兴趣地盯住国家安全部部长许长征,许长征心里“咯噔”一下,他不知道主席是什么意思,但已经讲过两遍了,主席是不是有点变态?他知不知道,每讲一次自己濒临死亡的经历,就让他许长征的灵魂遭受一次拷问?

他轻轻咳嗽了一下喉咙,又开始讲述当时的经过、瞬间的感受,其中也结合了现场各位的事后回忆。

袭击者以风驰电掣的速度踏上一位特工肩膀的同时把他踢昏过去,就在那位昏迷了的特工慢慢倒下去的时候,另外三位特工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摆成铁三角之势牢牢护住了部长,而且挡在他前面的人高马大的特工完全隔绝了许长征和袭击者之间的视线,也自然挡住了袭击者可能发出的子弹和暗器。这位魁伟的特工张开了双臂,深吸一口气,激活自己浑身的血液和爆发力,让自己的骨节发出了“咯咯”声,同时站在两边的两位特工已经抽出了手枪,并且瞄准了那个袭击者。

两声手枪声音响起的同时,那个袭击者好像子弹般朝护住部长的特工激射过来。特工愣了十分之一秒,猛然倒吸一口凉气,这时袭击者已经接近他。他看到袭击者平伸出来的双手微微向两边动了动,随即听到两位同事“哎呀”两声,两人的手枪都被自己的子弹击中——原来袭击者不但接住了两粒子弹,而且还以这两粒弹头袭击了两位特工。事后的检查发现,被击中掉在地上的手枪枪堂微微弯曲,子弹无法射出。

就在旁边两位特工双手发麻,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袭击者射来的身体开始下沉,护住部长的特工猛然合拢自己有力的双臂,但他两手却没有钳住袭击者。他稍微一愣神,袭击者的双手已经搭上了他的肩膀——随即,他觉到肩膀上有千斤重担压上来,整个身体好像要硬被砸进地底里似的。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所以当他垂直地跪下去的时候,他的意识里感觉到自己是以电影里的慢动作在软绵绵倒下去。他的意识还清醒,他暗叫一声不好,因为那袭击者刚刚本来在下沉,但借助双手在他肩膀上的一拍之力,再次串起,从自己头顶上越过——可是自己身后正站着需要保护的国家安全部部长呀……

许长征就是从这个时候看见像展翅大鹏从天而降似的袭击者的。

许长征见到那个袭击者的时候,两只让人胆寒的利爪已经离他的咽喉只有三寸。

从眼前的特工慢慢软下来,到赫然看到离自己三寸的袭击者的乌紫的铁爪,再到——以这速度,以这个距离,这一切大概发生在十分之一秒之间,可是,就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许长征竟然有那么丰富的感受和联想——

他突然想到了死,马上又想到了自己竟然以这种方式死去!同时,他的一生竟然一下子像黑白幻灯片一样一晃而过,那是一组组黑白的照片,大概有十几张,都整整齐齐摆在一起,他看得清清楚楚,第一张是他背上书包,妈妈蹲在面前为他系鞋带的照片,第二张是中学时期他一个人失神地坐在老槐树下,他知道当时他在害单相思,第三张是第一次穿上公安制服,第四张是结婚像,他仔细盯着陌生的妻子看,第五张是他第一次小心翼翼抱起自己新生的儿子……哦,哦,一张张都那么清晰,放在一起竟然就是他的一生,他心中突然一阵迷茫和痛心,自己的一生怎么都是黑白照片?那些辉煌的时刻怎么没有出现?这就是自己的一生吗?他忍不住哭泣起来,当然这里说的哭泣是他心灵深处的哭泣,因为他就算真哭,眼泪也没有时间挤出眼眶,因为那夺命的利爪离他的咽喉只有三寸……

事后,许长征觉得很是不可思议,因为在那么短暂的十分之一秒里,他竟然想到了那么多东西,其中很多东西是他平时从来不想或者故意回避的,而且他甚至想通了一些一直无法想通的问题,只是后来他又故意忘记了到底是什么问题。他把这一切都归因于死亡,他认为当时他经历了死亡,至少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或者一定会死。

当然不但许长征认为自己必死无疑,当时失去了行动能力的魁伟的特工和另外两位失去了手枪的特工都认为这次部长在劫难逃。至于沙伟局长,由于在听到“危险”“保护部长”的同时就抱着头趴在了地下,所以什么也没有看到。

就在许长征心里在哭泣而眼睛睁得大大的时候,他旁边的杨文峰轻轻举起了左手,这左手顺着许长征的胸前飘上去,正好停在部长的喉咙上,随即许长征听到一声巨大的好像巨石跌进泥沼的闷响。

随即,有那么一瞬间,许长征失去了意识,但潜意识里他感觉到喉咙没有被击中,只是自己整个身体被刚刚那巨大的闷响声震得飞了起来。

他跌坐在十米外的地上、屁股撞得生疼的同时,意识也迅速恢复过来。这时他才感到害怕,他看到杨文峰伸出的左手虽然接住了袭击者的利爪,而且他整个动作仍然飘逸潇洒,然而,许长征看到杨文峰脚下的铺路的巨大的石条被踩得粉碎,他立即想到,刚才刺客击中杨文峰的那一双利爪至少携了千斤之力。

那个袭击者也没有占到便宜,在他让杨文峰承受了千斤巨力的同时他也被杨文峰轻飘飘地推了出去,向后飞去。这袭击者在空中翻了个身,当他双手沾地的刹那,又一跃而起,急射向杨文峰。这次从他带起的呼呼风声判断,绝对比刚才那一击的威力还要大一倍。

许长征这时才看清袭击者的面孔,他立即被那面孔上燃烧的愤怒和仇恨震慑住,特别是当他看到那燃烧的仇恨和愤怒竟然点燃在一张稚嫩的孩子气未脱的脸上时,他有一种恶心想吐的强烈感觉。

这时两位失去武器的特工和汽车司机都连爬带跑来到他身前,紧紧护住他。但许长征知道,如果那个愤怒的充满仇恨的袭击者能够突破杨文峰的话,自己身边就是再多十个特工,今天也难保性命。

他开始担心杨文峰,这时背部一直朝向这边的杨文峰已经和暴怒的袭击者过了好几招。每一次那暴怒的少年携着风声击向杨文峰时,许长征都要出一身冷汗。但随即,很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杨文峰虽然好像漫不经心、又好像临时想起来似地伸出一掌或者踢出一脚,也没有看到两人身体有接触,但只要杨文峰像跳舞一样舞出一个动作,那暴怒的少年就会被抛起甩得老远。

少年毕竟是少年,双手或者双脚微微点地,就一跃而起,再次不顾一切发动攻击。他的攻势好像一次比一次猛烈,街道旁边商店的窗户玻璃在他每次攻击之后都“哐当”裂开几块。许长征越来越担心,这时,杨文峰在迎接袭击者一个狂躁的飞腿时,脸转向了许长征的这一边……

许长征赫然看到一张……

许长征看到了一张奇怪的脸,或者说那张脸上流露出的和这种场合格格不入的表情。

这时杨文峰脸上竟然混杂着迷茫、温情脉脉、若有所思和若有所失的表情。结合他好像临时出其不意的动作,许长征觉得杨文峰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又好像在努力记忆起什么东西。再看袭击者那充满愤怒和仇恨、专注于进攻的样子,许长征为杨文峰也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然而,袭击者——也就是李昌威——虽然一次比一次狂暴地发起进攻,但杨文峰明显感到他心里越来越乱。他暗暗心惊于当今世上竟然有如此年轻、武功又如此高强的高手,平心而论,这年轻人功夫绝对不比自己差,只是他狂暴的性格或者说他胸中充塞的仇恨让他乱了章法。特别是当他那一次次仿佛从天而降的陨石般的强大攻击每一次都好像石沉大海,被杨文峰消弭于无形之中时,少年终于失去了耐心,也从而露出了些微的破绽。

杨文峰看到这破绽,心中暗叫一声谢天谢地,猛然之间,把一个舞动的动作变成了快速的出击,接着他的手掌贴在了李昌威的肩膀上。李昌威突然感觉到一阵巨大的压力,他的肩膀以下顿时失去了感觉,他想使出最后一击,使用双腿和眼前的中年人同归于尽,这时他突然看见了杨文峰的脸,他放弃了这一击……

“好武功!好功夫!真是高人!”军委主席拍了两下巴掌,赞赏地喊叫道。

“可是,” 许长征迷惑地看着军委主席,“可是,主席,难道真有武功这种东西?”

“你什么意思?”军委主席不解地看着许长征。

“我的意思是,现在想起来,他们两人当时的过招看起来像电影里的武林高手跳了出来,那么不真实,您知道,所谓武林高手不过是武侠小说和电影里的人物……”

“你说什么?”军委主席打断他的话,“没有想到,你真这样认为?都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学习中国文化的!你们的问题是从来不认真学习领会中国博大精深的文化,以为中国五千年历史都是浪得虚名,你们从来没有像我一样,真正相信过中国的伟大,我像毛主席一样,我坚信并依赖中国文化的伟大力量……其实,不但真有武功,五千年历史上的记载的东西几乎都是真的……”

许长征不再说话,在他心里,他是一直不相信什么飞墙走壁的武林高手的,就像他不相信鬼神,也不相信什么特异功能一样。他的前任曾经在国家安全部豢养了包括张宝胜在内的十几名据说耳朵会听字、隔着墙壁能取文件的特异功能人士。他上台后发现,这些人不但一份情报没有取来、还花费了大量情报经费,而且拿着国家安全部的牌子到处造谣撞骗。他把他们解散了。可是昨天发生在他眼前的事,打破了他的信心。他甚至一度感觉到自己的渺小。那个一直被自己追杀的年轻人举手投足就可以结束自己的生命,而一直被他审问来盘问去的杨文峰却是功夫绝顶的深藏不露的高手,举手投足之间救了他的命。他脑门子都渗出了汗,他一直以为杨文峰的死活都操在自己手里,却不知道,那人只要动一根小指头,自己早就没有命了。

“审问得怎么样?”

军委主席的声音传来,许长征马上回过神来。

“杨文峰盘问他的,他都招了,是他们指使的,但由于无凭无据,我们没有任何办法,但挫败他们的暗杀计划,多少对他们是个打击……”

“不见得!”军委主席冷冷地打断许长征,“他们部署了好多年了,我原来以为他们只是自说自话,以为他们只是想发泄、想表达对我执政的不满……你知道,这些左派指责我执政期间贪污腐败盛行,容忍资产阶级自由化,容许资本家入党、偏离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唉,我也没有把他们当回事,可是,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十年磨一剑,现在要扬眉剑出鞘了……”

“没有那么容易,主席,中国不可能走回头路!闭关自守、夜郎自大、阶级斗争,大革文化命的年代不可能再回来,中国受不了再一次的折腾,广大人民也不会答应的!”

“人民?”军委主席脸上露出了鄙夷和嘲笑,“人民是用来被领导的——这个时候你就不要把‘人民’两字挂在嘴上了,小许,要谈人民就到人大会议和政协会议上去空谈吧。唉,他们布置了不止一年两年了。他们资助推出革命歌曲的唱片、歌颂毛主席的歌曲,重拍样板戏,指使写手在互联网上拼命上贴歌颂毛主席、歌颂‘文化大革命’的文章,最主要的是,他们在当年的红卫兵、现在即将退休退出历史舞台的五十多岁这批人中拥有支持者,他们还在下岗职工和农民工中做工作……”

“我知道,主席,这些我们都严加防范了,几乎做到万无一失!”许长征信心十足地说。

“我最担心的是军队!八三四一部队查出来没有,查出来了几个人?”

“有些困难,”许长征小声说,“我们确定了几个,但要找出大部分的人确实很困难,当时的档案都烧毁了,有些甚至改名换姓了——”

“真是天意,哈哈,小许,你说,人世间的一切是否都在冥冥之中定下来了?”

听到军委主席的话,许长征有些吓异。他张了张嘴巴,没有说话。

“当年韶山冲的农民毛泽东在湖南发动秋收起义,他使用的步枪‘汉阳造’的编号就是8341,这支枪现在还在军事博物馆。怕引起迷信和恐慌,我们把上面的编号‘八三四一’擦掉了。但却擦不掉笼罩在历史上的迷雾和神秘呀。建国后,毛主席把自己中南海的警卫部队的编号亲自选定为‘八三四一’。没有想到,毛主席老人家正好活到八十三岁,从遵义会议我党确定了毛主席的领导地位那一年算起,他正好在位四十一年——没有想到,没有想到——更没有想到的是,毛主席老人家去世前后交待汪东兴秘密解散自己的警卫部队‘八三四一’,这些被解散的军人并不是转业,而是被秘密安插到全国各地的大军区和北京三总部的重要位置,安插完毕后,‘八三四一’部队的档案被秘密销毁,那些处于重要地位的人甚至连名字都改了。二十多年后,这些人都成为军队中独霸一方的高级将领——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今天,有人秘密串联毛主席当年的警卫部队,准备恢复他老人家的朝代,我们却找不出哪些人是‘八三四一’部队出身的……”

军委主席边说边一声声干笑,听得许长征头皮发麻。

“小许,我最佩服毛主席他老人家,可是,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中国不能再回头!你明白吗?”

“我明白,主席,我早就明白,您放心……”

“我能放心吗?”军委主席的声音里透出沧桑,“那位总书记兼国家主席怎么想,你知道吗?”

军委主席说罢,就盯住许长征。

“不、不太清楚,也不知道他是隐瞒自己的想法,还是他根本没有想法……”许长征还没有说完,就被军委主席的嘲笑声打断。

“你别天真了,没有想法?老爷子和总舵手会隔代指定一个没有想法的人接班?他上台后,先是大力主张回归《宪法》,要搞什么党内民主,结果得到海内外反动派的支持,党内人心惶惶,支持者渺渺;看到势头不妙,他又赶紧抬出毛主席——唉,这种见风使舵的机会主义,让我如何放得下心?他会不会真让中国走回头路,再搞一次文化大革命?乘机肃清我们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

军委主席取下眼镜,擦了擦。两人沉默了一会,许长征想了好一会,才说道:“主席,说实话,我不认为古月总书记会和那帮老左们站在一边,他忽左忽右,只不过是在对抗您的时候采取的策略,为了笼络人心、为了自己牢牢掌权而已。在政治立场,在对改革开放的大政方针,在实行社会主义制度、坚持共产党的绝对领导上面,我们都在一条船上,古月不会和我们离心离德——再说,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他古月总书记,也就没有他今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崇高地位……”

“不见得!鬼知道!”军委主席鼻孔里哼哼了两声。

“我认为,当今政治局委员和总书记兼国家主席不站在老左们的那一边,老左们想要恢复毛主席时代的统治,要再搞一次甚至过七八年就搞一次文化大革命的计划只能是幻想,只能是白日做梦!……”

“不见得,小许,不能麻痹大意,我总觉得我们忽视了什么重要环节……”军委主席拿起桌子上的梳子梳起头来,许长征知道这是主席在思考,他静静地看着。过了一会,军委主席说:“他们一直在策划,而你一直在追查他们的计谋,可是最近为什么突然采取暗杀的极端手段?如果你不是踩到他们的痛脚的话,如果他们不是最近要有大动作的话,我想他们应该不会走极端的!我觉得你踩到的东西正是他们阴谋策划的关键所在,那一定比什么发动盲流,唤起‘八三四一’部队,策划下岗工人上街更加厉害、更加致命……”

军委主席又拿起梳子梳他那所剩无几的头发。许长征也陷入了沉思。

“你必须查出关键问题之所在,也就是他们为什么要暗杀你,否则我担心他们一旦发动阴谋叛乱,我们改革开放的成果将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是,主席!我马上加强人力物力,力求尽快搞个水落石出!”

说罢,许长征站起来,准备告辞。

“你坐下!”军委主席以命令的口气说了声。

许长征诚惶诚恐地轻轻坐下来。

“刚才只说到共和国面临的危险之一,还不是最大的危险,你怎么就急着要走?”军委主席明显不满地说,“那个谋杀犯——李昌威毕竟年轻,又是被姓林的洗了脑,如果能够不杀就不杀,也许将来有用。对了,那个杨——什么来着,对,杨文峰!你从他那里得到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没有,主席,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许长征答道。

军委主席盯着他。许长征接着说:“我也不会放松的,这个杨文峰让人感到更可怕,他两本书里的东西真真假假,可是主要的情节,竟然是我们最近刚刚发现的海内外反动势力颠覆共和国的最大阴谋。我查了一下,他两本书出版的日期比我们收集到上述情报的时间要分别早半年到一年,其中海内外反共反华势力勾结利用破坏奥运会引发共产党统治危机的情报是我们半年前获得的,至于那个煽动农民工和其他弱势群体上街游行抗议,我们虽然早有所闻,但上个月才发现,书中情节和我们获得的情报内容惊人的相似……”

“难道他是反华势力的一员?”军委主席沉思起来。

“不像,主席,如果他是反动人士,怎么会用小说的形式把自己的阴谋计划泄露出来?又怎么会出手救我?”

“你不是说,他的书里也泄露了很多国家安全部的机密吗?”军委主席问。

“不错,主席,确实如此,他第一本书的名字就叫《致命弱点》,他不但泄露并且暴露了国家安全部门的诸多致命的弱点,而且对我们国家的致命弱点,例如贪污腐败等也一一揭露。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说吧!”

许长征咽了口口水,接着说:“他的书让一般民众看来,确实暴露了我们国家特别是统治高层以及国家安全部的很多秘密,例如揭露了我们很容易被敌人利用的致命弱点,可是,据我们掌握的情报显示,他书中揭露的那些东西都是海外情报机关早已经掌握了的,有些甚至正准备用来对付中国政府的……”

“哦,真有趣,你的意思是——”

“主席,我还只是推测,不错,我确实有这个意思,首先,他披露的东西海外情报机关早就掌握,所以不能说他泄密;其次,也是最重要的,我觉得他的两本书表面上揭了我们的很多短,把我们政权和情报机关讽刺得一塌糊涂,可是,实际上却是在向我们传达隐藏的信息,我的意思是,不是一般地提醒,而是很有针对性地警告,因为事实显示,海外的情报机关和海内外反共反华势力正在利用他书中揭露的我们的弱点蠢蠢欲动,企图颠覆我们的政权……”

“哦,那不成了密码书?不成了天书?”军委主席脸上荡漾着笑容。

“现在看,确实有此可能,目前共和国面临的最严重的两个燃眉威胁都被他的两本书早在一年半前就揭露了出来,而我们花费了天文数字的情报经费,才分别在半年和一个月前获得相关情报……”

“有意思,有意思,不但是武林高手,还可能是世外高人,哈哈。”总书记边说边在心里想,今后有机会要见见这位高人。当下,他当即做出了要阅读一下这两本书的决定。

“现在,我最想知道的是,他的第三本书《致命追杀》是写什么的,又如何揭示共和国面临的威胁和危险,以及如何可以化险为夷!”

“第三本书也写完了?”军委主席急切地问,“那为什么不找专家阅读、‘破译’一下他的密码?”

“书虽然没有出版,但草稿已经出来了,可是,目前已经落在了林将军之手……”

“可杨文峰不是在你手里?而且通过这次事件,你们的关系还变得很亲近,不是吗?”军委主席笑着说,“没有书稿有什么关系,书稿不是他写的吗?问他吧。”

许长征听得额头上又出了一头汗,结结巴巴地说:“杨文峰好像失去了记忆,他什么也记不起来,而且经常头痛欲裂……”

“原来是这样,” 军委主席点点头,“你把我最好的心理医生带去,帮他看看吧。”

许长征感激地表示了谢意。上次他手下的最好的心理学家“死魂灵”和杨文峰短短的会谈之后反而自己失去了灵魂,之后,许长征不敢再使用这个方法,而且他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自己的“死魂灵”更厉害的灵魂医生。当然,现在情况不同了,杨文峰已经成为他的救命恩人,这一点足够解除他的戒心,在这种情况下,心理专家应该可以有所获。何况是军委主席推荐的最好的心理医生。

“现在,谈谈我最担心的一件事吧!”军委主席的声音听起来严肃异常,打断了许长征的沉思。“美国人又搞出了什么新花样?”

“我们正在查!”许长征话音没有落,就知道自己的回答让军委主席感到很不满意。

“这些年,他们花样翻新层出不穷的策划发动一个个阴谋诡计,妄图颠覆推翻中国共产党的统治,企图和平演变我们的社会主义制度,虽然我们并肩战斗、一次次挫败了他们的企图,可是说实话,他们让我活得真不轻松,我真是身心俱疲。还有,小许,我心中隐隐约约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我担心我们的一切努力最后都会化为乌有,正如美国拥有了最先进的科学技术知识一样,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就是他们总有一天会找到一种简单易行的方法,把我们的国家制度一夜之间改变,把共产党先烈们打下的红色江山一晚上之间改变颜色,把我们这些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的共产党人赶下台,而且一股脑扫进历史的垃圾堆——因为,那时他们掌权了,历史就由他们写,他们写的历史,我们还不得呆在历史的垃圾堆里?”

许长征一声不吭,但心里充满了对上一代领导核心的敬仰和佩服,并再次在心里暗暗下决心,绝对不让老军委主席的噩梦成真。

“小许,我有这个预感,美国正非常接近地找到一举演变我们政治制度、颠覆我们共产党政权的锦郎妙计,我们必须预先想到我们有些什么样的致命弱点,有可能被他们利用,从而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再不然,在他们计划策划阴谋时,我们及时获得情报,让他们再次功亏一篑,就像他们以前利用贪污腐败敲诈我们一样……”

“主席,请您老人家放心,只要有我在,他们休想得逞。”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少。”军委主席勉强自己微笑着,“美国那边查到什么没有?”

“我们、我们找到了一个名字……”许长征话没有说完,连自己都感到惭愧,他低下了头。

菲利浦·赵把那个名字牢牢地刻在脑海里。然后他消除了手头上所有的资料,关掉了手提电脑。

Henry Yang!(亨利·杨)

这就是他搜索了美国东海岸所有华人华侨后得到的唯一的答案。这是他灵机一动想出的主意,设计了筛选软件,然后使用黑客技术盗窃了美国联邦政府、州政府和哥伦比亚特区的资料库后小心翼翼地筛选出来的那个人的英文名字。

他坚信这个名字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也就是中国国家安全部在美国的王牌间谍,代号006。他让自己冷静一点,闭上眼睛,然后又把刚刚已经删除了的筛选软件的条件设定细细回想了一遍——他很满意,绝对没有任何问题,他没有拉下任何特征,更没有多添加任何特点,按照北京和自己掌握的所有有关006的情况,他们只能找到这一个叫亨利·杨的人。亨利·杨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他确信无疑!

第二天,他找到公共网吧把这个名字秘密发回北京,想了一想后,又在秘密邮件上加了一句:我会找到他的!

之后,他离开了网吧,在街上游荡,这个时候的菲利浦·赵信心十足,他有了目标,这个目标就是他前一天深深刻在脑海里的那个名字:亨利·杨!

他喜欢在工作进展到关键时刻来到华盛顿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这时他的步伐也许散漫和不羁,但他的脑袋却在快速地运转,并且很快列出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搜索他的家庭住址,找到他的工作单位,接触他的亲戚朋友,找出他现在在干什么、以及是否出了事,出了什么事,出事前发生了什么事……

菲利浦突然停下来,他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沉思了一会,发现一且正常,特别是他刚才列定的下一步计划,应该没有问题的,按照这个计划,一定可以找到他,找到他——他就是亨利·杨……

对了,问题就出在这里!问题就出在这个名字上,这个名字——昨天还热切地搜索、搜索到后令自己激动万分的名字——为什么今天听起来会有如此陌生、如此无边无际的感觉?这个名字不是自己绞尽脑汁设计出软件和过滤条件筛选出来的吗?那为什么听起来如此陌生和格格不入?

菲利浦心中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他抬眼四顾,华盛顿街道上各色各样的人来去匆匆,华盛顿的外来人口有七十万,其中有一半从事间谍情报相关的工作,这里是世界间谍之都。此时此刻,他突然发现,眼前晃动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亨利·杨,甚至那位正在过马路的老太婆……

活见鬼!菲利浦嘀咕着,使劲摇了摇头,想驱散脑袋中的混乱。亨利·杨是自己亲手挑选出来的符合各项已知条件的代号006的情报员,他怎么会是眼前那老态龙钟、踽踽独行的老太婆呢?

菲利浦想着想着就想通了,原来,自己使用的所有筛选条件都没有问题,但那样筛选出来的名字也只是符合以上条件的躯体,是没有灵魂的躯体。正因为没有灵魂,菲利浦才感觉到这个名字如此陌生,甚至有些可怕。因为他无法想象亨利·杨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爱什么、又恨什么,他喜欢思想吗、会思想吗、那么平时又会想些什么呢……而更主要的,他为什么要当间谍?

想到这里,菲利浦双肩颤抖了一下。是的,他想,这才是自己心中一直在思索的问题。006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最优秀的间谍,而且他是个“自动走进来的间谍”(Walk in)他为什么要当间谍呢?等到自己搞清楚了这个问题,亨利·杨就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了。

那么,亨利·杨到底为什么去当间谍呢?

他知道这个问题是很难找到答案的,但他却无法不去想。到后来他脑袋隐隐作痛时,他才惊觉过来。他暗自笑了笑,心里也觉得实在好笑。这个问题是想得出来的吗?就算找到了这个人,也不一定可以找到答案。就像——

就像自己,我当初怎么走上这条路的?这样自问了一声,往事如电影般在他脑海闪现……

父母都下岗了,靠他们在县城街道上摆摊卖烧饼的钱,他考上了大学,学习成绩一直不错,他暗暗下决心大学毕业后要到美国留学,赚钱养活自己、返哺父母、报效祖国。可是父母卖烧饼的钱买一张火车票还勉强够,要申请到美国留学,不要说路费,就是签证费都有困难。

那天他拿到了美国华盛顿大学的入学通知和两万美金的奖学金通知,本来应该高兴才是,他却只有痛苦,他得自己拿钱交签证费,还得自己买到美国的飞机票,这对于他和父母来说,都是一笔巨款,他第一次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就在他好几次想撕掉通知书却最终又舍不得的时候,一个最近常常在学校走来走去的穿风衣的中年人找到了他。

那中年人听了他的情况后,深表同情,然后那人请他去喝咖啡。在喝咖啡的时候,那人向他讲了很多海外华人心系祖国报效祖国的感人故事,最后希望他能够到美国后也像那些爱国华侨一样,报效祖国。

“我,我根本没有办法去美国,再说,就算去了美国,以我所学的专业,也不一定能够赚钱,你给我讲这些不是拿我开心吗?”当时的小赵喝完最后一口咖啡,不客气地站起来想离开。

那个风衣亲切地招了招手,压低声音说:“谁说你去不了美国?我可以让你去……”

小赵坐下来,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风衣。

“我们现在不已经是朋友了?只要你有这颗报效祖国的心,难道报效祖国就一定得靠发财后回来投资、捐款建学校吗?”

小赵看着风衣,似懂非懂。

第二天,风衣把签证费交给小赵。由于有奖学金,小赵顺利地拿到了美国签证。当天晚上,风衣约他喝咖啡,喝到一半,风衣祝贺他成功取得签证,说着就推过来一个牛皮信封。那风衣亲切地怀点歉意地说:“我们国家也很困难,出去后还得靠自己……”

小赵回到宿舍时急忙打开信封,一张中国国际航空飞美国洛杉矶的一年来回的双程票和一叠一百元面值的美金,共十张一千元,小赵兴奋得心都要跳出来,这时,他看到信封里另外还有个小布袋,小赵小心地拉开拉链,他的眼睛立即湿润了,小布袋里是一些美国25分的硬币,是为了刚刚到美国后人生地不熟的他准备的……

想到这里,菲利浦·赵的眼睛再次酸胀起来,他假装揉眼睛,让自己收回了心思。

我为什么当间谍?他心里笑了笑,与其说是为了那张机票和那一千美元,还不如说是那一包25分的硬币!到美国后,他原本可以忘掉这一切,那个风衣也是这样说的。风衣不但没有让他签订什么合同,而且还说,如果出去后不愿意为我们工作,甚至不想和我们联系,那么就忘掉这一切,只要心里还怀着祖国就行了……

到美国后,是他主动联系国家安全部的,他是自愿的!

他莞尔一笑,想道:连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去当间谍,又为什么那么想知道亨利·杨为什么去当间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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