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合肥高新区的一处神秘基地，三只羊的标志显得格外醒目。这里是全国最大的直播工作室，每天都有无数的眼睛盯着这里的动态。进入基地的人都要经过严格的安检，保安们穿着整齐的西装，一丝不苟地核对每个人的身份和目的。基地里车水马龙，很多是政府的领导和嘉宾，想要参观的话，最好有政府的人牵线搭桥。一位保安透露。
基地的老板是张庆杨，一个来自安徽六安的农村小伙。他在合肥的名气并不大，但是一提到他的网名“疯狂小杨哥”，就没有人不知道的。他是抖音上最火的网红，有超过1.2亿的粉丝，相当于每10个中国人中，就有一个人是他的粉丝。他的资料显示，他出生于1995年，2015年开始在快手上做短视频，后来转战抖音，结果一发不可收拾。
2018年是他的事业的转折点。那一年，他在抖音上迅速积累了大量的粉丝，成为了抖音的头号网红，到了2022年3月，他的粉丝数量达到了惊人的7000万，超过了很多明星，甚至超过了刘德华，堪称“抖音一哥”。小杨哥还有一个亲哥哥，叫张开杨，也是一个抖音达人，网名“疯狂大杨哥”，有1212万的粉丝。他们兄弟俩经常被曝出自己的豪华生活，比如“一亿元买下一栋楼”“年纳税2亿”“一个月发工资就要5000万”等等，让人羡慕不已。
2021年3月，小杨哥创办了三只羊网络公司。他的公司专注于娱乐直播、短视频内容商业化、电商及店铺运营、整合营销等领域，为广大网友提供优质的服务和娱乐。不到两年的时间，他的公司就从合肥这座城市，扩展到了沈阳、杭州、南京、北京、广州等多个地方，成为了一家跨地域的网络巨头。在合肥这个大本营，他的公司拥有三只羊集团东部中心、三只羊直播基地以及正在建设中的三只羊全球总部。他的公司还有一个宏伟的计划，就是打造助农直播基地，让农民也能享受到直播带货的红利。
小杨哥的故事，引起了合肥乃至全国的关注，成为了合肥的一张新名片，经常出现在合肥各类新闻的头条。10月10日，合肥市瑶海区投资促进中心公布了一组惊人的数据，显示三只羊网络2022年直播带货产值超过了100亿元，经营服务收入达到了8.6亿元，纳税额高达2.5亿元；2023年直播带货产值将突破300亿元，经营服务收入可望达到15亿元，纳税额预计超过4.5亿元。
小杨哥的成功，让合肥在“风投之城”的名号之外，又多了一层“互联网之城”的光环，抓住了流量的机遇，展现了电商的魅力。如果仔细分析小杨哥的奇迹，会发现，他的秘诀有两个：一是他充分利用了抖音的算法推荐系统，甚至可以说，他发现了系统的“漏洞”；二是他充分发挥了合肥的地域优势，包括广为人知的“合肥模式”。
10月18日，一场盛大的开业典礼吸引了无数目光。这是三只羊集团在东北的第一家分公司，也是网红小杨哥的最新战场。他身穿西装，站在台上，向来宾和媒体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致辞。台下，政府官员为他鼓掌，为他背书。
更令人惊叹的是，现场聚集了数百名直播主播，他们手持手机，脸上涂着厚厚的化妆，一边向网友展示三只羊的新势力，一边不停地推销各种商品。他们中有的粉丝不过几千，有的却达到几万。有的主播刚入行不久，就能在两个小时内卖出二十多万的货物，赚取三万的佣金，直播间的人气高达三万；有的主播来自广东，专门代理面膜，一场直播就能卖出八十万的货物，佣金率高达五成五。
他们的直播内容其实很简单——就是跟随小杨哥的一言一行，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能让他们的直播间火爆起来。他们利用这股热度，大力宣传自己手中的面膜、垃圾袋等价格低廉的商品。小杨哥为何能红遍全国？是他天生的网感，还是平台的力捧？其实安徽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优势，他们不如东北人幽默风趣，也不如广西人善于表演。但是，安徽人有一种敢于拼搏的精神，就像历史上的徽商，他们诚信经营，勤奋努力。小杨哥就是一个普通人，他的“平凡”“实诚”的形象，打动了很多下沉市场的消费者。
回顾小杨哥的早期视频，可以看到他的风格是幽默、接地气、有反转。他在快手的第一个视频是他跳霹雳舞，他自称是“脱臼系列”。之后的几年，他拍过整蛊哥哥、坑女友、坑岳父母等视频。与小杨哥关联最多的，就是各种财富传奇。
比如在三只羊的官网，最常见的故事就是剪辑师的财富故事。小杨哥曾经在直播中说过，“我每个月发五六千万工资是真的，不是假的。线上有九千多名剪辑师，这五千多万大部分都是给他们的。他们有的是宝妈，有的是残疾人，有的是创业失败的，有的是刚毕业的，都是需要帮助的人。他们不光剪视频，还要做客服。”“有的剪辑师以前欠了一两百万，差点离婚，现在还清了债，买了房，还赚了一百多万。”小杨哥有一亿多粉丝，但他直播的频率很低，这导致他的流量没有充分变现，但却给了剪辑师一个机会。小杨哥一周只直播两次，以后可能只直播一次，这种稀缺性本身就是一种价值。
上万名剪辑师保证了小杨哥在抖音的全面覆盖，抖音的推荐系统也是以活跃度为核心，小杨哥用一种另类的方式做到了。“他一开播就有一万人，这一万人可能都是剪辑师，抖音一看，这么火，肯定要推荐啊。”职业打假人王海说。王海曾经曝光过李佳琦、罗永浩、小杨哥等头部主播的售假事件，比如李佳琦的“假”和田玉项链，小杨哥的“虚标功率”的小家电。王海说，直播间的商品之所以比实体店便宜，很可能是因为是特殊定制的，比如性能降低了。作为“新王”，小杨哥也不是一帆风顺的。
10月27日，小杨哥的徒弟“红绿灯的黄”在直播美妆产品时，表现出了一些不雅的举止，引起了一些网友的反感，引发了一场争议。几天后，“红绿灯的黄”的直播间，小杨哥亲自出现，为这位徒弟站台。之前，小杨哥也曾经陷入过售假的风波。不过，作为被众人看好的“新王”，小杨哥依然在努力挑战“旧秩序”。
10月25日，小杨哥在直播间指责“淘宝直播一哥”李佳琦：“他（李佳琦）的最低价是怎么来的？只有他能卖，别的主播的低价链接都会被删掉，让大家觉得他最便宜。”这导致小杨哥直播间的品牌纷纷被下架。小杨哥直言，要去反垄断局投诉相关情况。
合肥，这座科技之城，因为小杨哥而燃起了一把网红之火。在此之前，合肥的网红经济主要靠薇娅撑起。薇娅成为直播电商的领军人物后，合肥市政府看到了这个新兴领域的巨大商机，特别是头部网红能够带动合肥的电商产业链的升级和发展。薇娅是合肥的骄傲，也是合肥的希望。薇娅出生在合肥庐江，2020年11月，她受到了合肥市委书记虞爱华的亲切接见。2021年4月，她在直播间推荐了安徽的科技创新产品，虞爱华还专程来到现场为她助阵。然而，好景不长，2021年12月，薇娅因为涉嫌偷税漏税被查封。就在合肥的网红经济陷入低谷的时候，距离合肥不远的六安，却冒出了一个新的网红明星——小杨哥。小杨哥的出现，恰好满足了合肥的期待。
2020年，小杨哥开始在抖音上直播带货，但当时他的直播效果并不理想，尽管他有超过4000万的粉丝，但他的单场直播销量只有1000多单。2021年，小杨哥和他的哥哥大杨哥在合肥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合肥三只羊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打造了自己的直播电商生态，包括供应链、品控和客服等环节。2022年7月，小杨哥注册了“小杨臻选”商标，上线了同名的小程序，让粉丝可以直接在小程序里购买他推荐的商品，他甚至宣布，未来要让粉丝开超市，卖小杨臻选的产品。“合肥是一座缺少特色的城市，没有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上海有迪士尼，杭州有西湖，有直播电商，网红其实也是一种城市的名片，现在人们一提到小杨哥，就会想到合肥。”一位合肥的市民说。
合肥是一座以科研和工业为主的城市，对京东方、蔚来汽车等高科技项目的投资，让它成为了“风投之城”的代名词，但相比于山东淄博的烧烤、贵州的村BA和村超，合肥的“科里科气”显得有些冷冰冰，毕竟，量子力学、高性能计算机、存储芯片对于普通人来说太遥不可及。要让城市有温度，有生活，就要让城市有记忆，有故事，比如一个超级网红，就像李佳琦、薇娅对于杭州，辛巴对于黑龙江一样。据一位业内人士透露，合肥对小杨哥的扶持非常大。无论是政策上的优惠，还是土地上的支持，都得到了合肥高新区和合肥市的全力配合。但同时，小杨哥也要承担一定的责任，比如他的营收和税收要达到一定的标准。
“合肥很多国有资本背景的公司都在帮助小杨哥做电商。”该人士说。据合肥当地媒体报道，2022年，三只羊网络纳税2.5亿元，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数字？当年，合肥50强企业，纳税2亿元以上的只有33户，三只羊的纳税贡献可以和合肥的龙头企业相媲美。小杨哥培养了很多带货主播，以及切片内容传播、佣金分发的模式，本质上还是追求GMV。这种高GMV的增长故事，是地方政府喜闻乐见的，除了税收，还有就业、数字化转型以及产业链的故事。今年5月5日，合肥市委常委会扩大会议上，三只羊网络董事长卢文庆发言：要建成中国(合肥)内容电商产业园，为合肥打造数字文化产业集群贡献力量；通过其数字化生态项目“有家的地方有工作”项目解决2万人的就业问题，五年内帮助4万人年收入增长5万元；打造乡村振兴新模式，未来计划联合省文投在合肥市滨湖新区建设集文旅、民俗、直播为一体的农产品直播电商综合示范园。
今年6月，三只羊网络与安徽省文化投资运营有限责任公司（省文投）签约，在包河区沈福村打造电商助农产业基地，立足合肥市，辐射安徽省，带动全国助农直播行业发展，将沈福村打造成乡村振兴示范性的项目。“小杨哥这个基地将在11月中旬开业。”2021年，沈福村已经建成了相当规模的文创基地，规划图介绍，这里试图打造包括新匠人、直播电商、网红文化设计等产业业态。“疯狂小杨哥”以及三只羊集团成了合肥下一个堪比京东方和蔚来汽车的项目。
合肥虽然没有杭州、上海等地的文化底蕴和影响力，但自从小杨哥一夜成名后，合肥政府就把网红机构、MCN等作为重点投资和扶持对象，希望借助超级头部主播的光环，打造出合肥的网红之都。2023年，一家名为小象大鹅的知名游戏MCN机构选址合肥高新区，与小杨哥的三只羊网络总部相距不到10公里。小象大鹅斥资1亿元，在合肥建立了自己的总部基地，旗下汇聚了PDD、芜湖大司马、梦泪、茄子等一众知名主播。其中，大司马是土生土长的安徽芜湖人，他在芜湖政府的眼中是一颗明珠，2022年1月，大司马还当选了芜湖政协委员。小象大鹅的一位内部人士透露，之所以选择合肥，是因为老板是合肥人，而且合肥政府非常热情地招商引资，最终促成了这个项目的落地。为了表示支持，合肥高新区还给了小象大鹅约500万元的投资。“谈判的速度非常快，大概半年就搞定了，合肥很愿意花钱来吸引这些大的文化企业入驻，我们新开展的业务都会以本地为核心，打造合肥的品牌形象。”这位人士说。
在过去的两年里，MCN机构和直播电商是合肥市政府和各区政府的重点关注方向之一。相比于西安的大唐不夜城、成都的丰富生活品味、杭州的内容电商之都以及上海的电竞之都，合肥能拿出的特色不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合肥舍得花钱。在一定程度上，合肥市对小杨哥的重视程度影响了下属的区县，比如高新区对网红机构的追捧，可以说，小象大鹅是顺着小杨哥的风向标来的。“小杨哥招聘了很多网红，员工也扩充到五六千人，以前达人和电商公司都往杭州、上海跑，都没把合肥放在眼里，也不会来，但有了小杨哥，大家都会想，是不是该来看看。”上述人士说。
小杨哥和小象大鹅的风格有所不同，小杨哥是“轻内容，重资产（电商）”，而小象大鹅是“重内容，轻电商”，对于80后和90后的网友而言，很难想象PDD、大司马在直播间卖货的样子，不过，为了迎合政府对于电商的期待，小象大鹅也设立了电商一组和电商二组。“我们内容达人就是专注于做内容，要有好的脚本，好的编剧，电商达人一开始就是专注于带货，两者之间的区分很明确。”上述人士说。他们还培养了合肥本地的酒水网红“英勇投食手”，在抖音上拥有254万粉丝。除此之外，在2023年6月，新东方合肥大楼也正式落成，这座大楼是新东方全国第一座购地自建的总部大楼，也是继北京总部之后的第二座总部大楼。2019年开工，俞敏洪将这座大楼定位为总部办公、教育培训、企业展示、配套商业、云端书院等。
随着东方甄选和董宇辉的走红，董宇辉去哪个城市，哪个城市就会获得流量的加持。除了小杨哥，合肥也急需像董宇辉这样的人打造文化坐标。合肥对“单点突破，产业链延伸”的做法已经有过成功的案例，比如合肥通过前期投资京东方，不仅已实现超过200亿元的盈利，而且构建了良性发展的产业生态，建立起“沙子—玻璃基板—显示屏—整机”的产业链，按照虞爱华的话说，“既把产业搞起来了，把企业扶持了，又把钱赚回来了”。这样的产业链造富故事能否在小杨哥身上重演呢？这取决于合肥能不能抓住小杨哥的流量红利，这个红利期很短，或许转眼就会消失，或许还能持续好几年。
绕了一圈，又回到了一个核心问题：小杨哥的红利能维持多久？网红的生命周期只有3年至5年，抖音的流量机制决定了没有永远的头部网红，只有此消彼长的流量。切片模式也存在弊端。切片分发，全网都是小杨哥二次剪辑的内容，这并不是原创内容，不管是上传至视频号还是抖音，作为用户，如果反复刷到这些内容，就会对这个平台失去兴趣，那么平台就会压制剪辑内容的传播。小杨哥曾多次在直播间提及直播频次的问题，他说，自己并不是“抖音一哥”，自己只是小打小闹，一周卖一次货，卖2000万元，连抖音的前50都进不了，但服务做得很好，服务达人。根据官网，三只羊网络旗下粉丝超过千万的达人超过10个，合作过的品牌方则有1000个。不仅仅是小杨哥，包括与他绑定的达人、政府与品牌方，都在合力保小杨哥不衰，但投资的本质就是有风险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稳赚不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