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化解情绪闪回时产生的强烈感受,哀悼是一种无可取代的工具。此外,对于消解在创伤性家庭中成长所造成的一系列损失,哀悼也是一个关键过程。
我们之所以要对童年的损失进行哀悼,是因为这些损失就如同我们自身重要部分的逝去。有效的哀悼能够使这些部分死而复生。本章我们将探讨具有疗愈功能的四种哀悼方式,分别为:愤怒、哭泣、口头宣泄和感受。
如果你发现自己难以哭泣或愤怒,或这些方法没有帮助,甚至让你感觉更糟,那么你在疗愈过程中可能需要更多地关注缩减和消解你的内在批判者。
哀悼能够拓展洞察力和理解力我看到哀悼正在饮一杯悲伤的酒,问道:
“它尝起来很甜,不是吗?”
“被你发现了,”哀悼回答,
“并且你毁了我的生意。
你已经知道了悲伤是祝福,我还能如何售卖它呢?”
——鲁米
洞察力虽然非常重要,但始终不足以使人实现更深层次的康复。无论幸存者有多么强烈的疗愈意图或顿悟,都必须学习在经历闪回时爱护自己。当感到恐惧、悲伤、愤怒或难过时,我们要用善意来回应自己,这一点至关重要。
当幸存者迷失且受困于情绪闪回时,会有一种死亡般的体验,而哀悼对消解这种体验有着难以估量的益处。哀悼能够代谢最痛苦的被遗弃的感受——特别是那些引起自杀意念(最严重时是主动自杀意念)的感受。
哀悼也能为幸存者提供支持,帮助他们走出许多由童年创伤造成的、死亡般的痛苦。本书所探讨的关键童年损失,其实就是我们所有重要的发展停滞,其中最重要的是自我同情、自尊心、自我保护能力以及自我表达能力的缺失。
哀悼父母关爱的缺失幸存者需要哀悼他们早期未被满足的依恋需求。我们必须哀悼这样一个可怕的事实:安全感和归属感在我们的家庭中极其稀缺,甚至完全不存在。我们还需要哀悼自己的无数次心碎,因为我们曾一次次努力想要赢得父母的认可和喜爱,却一次次遭受挫败。
随着哀悼能力的增强,我们通常会发现许多未被化解的悲伤,这些悲伤源于我们缺乏发展和茁壮成长所需的关爱。下面列举的是一些重要的父母关爱类型,对所有儿童的茁壮成长都必不可少。发现并了解这些未被满足的需求,可以帮助你哀悼那些未被释放的痛苦。此外,了解这些还可以引导你重新抚育自己,并与自己进行更有爱的互动。
1. 言语关爱:热衷参与多层面的对话。大量慷慨的赞美和积极的反馈。愿意回答孩子所有的提问。教导、读故事、持续为孩子的语言能力发展提供资源。
2. 精神关爱:看到孩子本身的价值、本能的善良和爱的天性,并以此回应孩子。让孩子体验愉悦、趣味和爱,从而使孩子保持“生命是一份礼物”这一与生俱来的认知。提供精神性或哲学性的指导,帮助孩子整合、处理生活中的痛苦。培养孩子创造性的自我表达。经常接触大自然。
3. 情绪关爱:以持续的关心、重视和专注来对待孩子。欢迎并重视孩子全面的情绪表达。示范非虐待性的情绪表达模式。教导孩子通过不伤害自己和他人的安全方式来释放愤怒。给予孩子充分的爱、温暖、温柔和同情。尊重流泪这种释放悲伤的方式。成为孩子安全的港湾。展现幽默感。
4. 身体关爱:给予孩子关爱和保护。保持孩子健康的饮食和睡眠作息。教导孩子养成整理仪容、遵守纪律和承担责任的习惯。帮助孩子培养兴趣爱好和个人风格。帮助孩子平衡休息、娱乐和学习。
人们往往很难有动力去哀悼很久以前的损失。许多损失看起来似乎非常模糊,而且尝试哀悼这些损失有点像欣然接受牙医的治疗——谁喜欢看牙医呢?可一旦牙痛变得严重,大家还是会去看。
灵魂的痛楚似乎很难归因为童年的损失,但那些经历过后文描述的哀悼之旅的人无疑都知道,他们灵魂上的痛楚和心理上的折磨,核心都是一种未被化解的童年损失,即成长在父母的遗弃之下。
这些损失必须被哀悼,直到幸存者真正明白他的照料者有多么不称职,以及父母对他的支持有多么欠缺。他需要哀悼,直到不再为父母的虐待或忽视而责怪自己。他需要哀悼,直到完全意识到是父母糟糕的养育方式带来了阴魂不散的可怕“礼物”——CPTSD。他需要哀悼,直到明白习得的自动放弃自己的习惯是在重演爱的公然缺席。
对这些可怕的现实进行哀悼,让我们能够努力发展多维度的自我关怀。随着哀悼变得越发有效,我们的自我同情和自我保护能力会越来越强,我们的内心也会对自己越来越友好。
衰掉能够改善闪回“疼痛是过剩的能量,呼唤着释放。”
——杰拉尔德·赫德(Gerald Heard)
对我来说,哀悼有时似乎是神圣的,因为它能让我走出“混杂的被遗弃感”,这种感受令人极其痛苦和不安,混合了恐惧、羞耻和抑郁,是大多数闪回的情绪核心。
幸存者可以学着用哀悼把自己带出恐惧,因为恐惧意味着安全感的消亡;可以学着用哀悼把自己带出羞耻,因为羞耻意味着自身价值感的消亡;也可以学着用哀悼把自己带出抑郁,因为抑郁意味着生命活力的消亡。
通过充分的哀悼,幸存者就会明白,幼时的自己天真无辜、非常可爱。当他们因为没有出生在充满爱的家庭而哀悼自己的厄运时,他们会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发现一种强烈的、不可动摇的自我忠诚。无论他们的内在或外在正经历着什么,他们都准备好了始终支持自己,并且有意愿和能力这样做。
当你遭受来自内在批判者的攻击时,你会感到不耐烦和挫败,而哀悼可以使你从中解脱出来。这在发生极其严重的闪回时尤其重要,因为这时内在批判者会霸凌你,让你放弃自己。在这种时候,对这个来自过去的可怕入侵者发怒和哭泣,可以把你拯救出来,让你意识到自己已经远离了过去,并且现在非常安全。
内在批判者会阻碍哀悼通常来说,有效哀悼的最大障碍是内在批判者。当内在批判者特别恶毒时,进行哀悼可能会适得其反,所以在早期疗愈中治疗师一般不会建议使用哀悼。那些在童年时因表达情感而反复被指“有病”或遭到惩罚的人,可能会感到哀悼不但没有缓解他们的闪回,反而加剧了其症状。
我曾见过许多来访者在哭泣时被立即触发了毒性羞耻感。他们本应为自己提供慰藉的眼泪却引发了可怕的自我攻击:“我太可悲了!难怪没人能忍受我!”“天啊,我这样哭哭啼啼的,太不值得被爱了!”“我搞砸了,然后因为抱怨而变得更加失败!”“为自己哭泣有什么用,这只会让我变得更脆弱!”
最后一种攻击特别具有讽刺意味,因为没有什么比痛哭一场更能恢复一个人的内在力量和应对能力了。我曾在许多场合,仅仅通过激发患者进行痛哭,就化解了其主动自杀行为。
管理内在批判者往往是早期哀悼的主要任务。这包括认识并挑战内在批判者阻挠或羞辱哀悼过程的方式。随着幸存者越发不认同内在批判者,他们就可以逐渐在疗愈过程中加入低强度的口头宣泄,之后再渐渐将悲伤和愤怒的语调加入其中。
一旦内在批判者被充分缩减,同时思维纠正使得内心对自我更加友好,幸存者就可以开始挖掘哀悼所具有的疗愈潜力。他们会学着以一种增强同情心的方式来哀悼,同情曾经那个被遗弃的自己,以及如今这个虽然幸存下来但仍在痛苦的闪回中挣扎的自己,从而获得内心的解脱。
通过哀悼缩减内在批判者恐惧驱动着毒性的内在批判者。内在批判者以恐惧为养料,并让幸存者闪回到童年担惊受怕的时期,导致幸存者只会通过父母轻蔑、恐吓或拒绝的视角来看待自己,并模仿他们,轻蔑地嘲笑自己“有缺陷”“丑陋”“不讨人喜爱”。它会用危险的情景吓唬幸存者,让后者因为无足轻重的不完美而憎恨自己。
由于恐惧是一种闪回期间的核心情绪体验,所以幸存者需要情绪工具来管理失控的恐惧。健康的愤怒和哭泣可以缩短恐惧的时间,使其不至于演变为内在批判者那种能够触发闪回的认知。我曾无数次见到哀悼立刻终止了内在批判者的破坏性“程序”(极端化和灾难化)。
儿童似乎与生俱来就会通过愤怒和哭泣来释放恐惧。新生的婴儿因失去了子宫的完美庇护,无法再安全地生活在母亲体内而感到悲伤,所以第一次发出了愤怒的哭嚎,不仅是为求得关爱和关注,也是为了释放他的恐惧。
然而在创伤性家庭中,愤怒和哭泣也可能使幸存者立即陷入毒性羞耻感,而且有时只是一个愤怒的想法或幻想就会造成这种情况。因为病态的父母通常会在孩子表达愤怒时对其施以最严厉的惩罚。这削弱了孩子抒发情绪的能力,使孩子对自己的愤怒和眼泪变得恐惧和羞愧。于是泪水被抑制,愤怒被困在心中,最终孩子以自我攻击、自我拒绝、自我厌恶和自我憎恨的方式来对抗自己。自我憎恨是对被父母遗弃最悲痛的重演。
渐渐地,愤怒会成为内在批判者的养料,并且会通过创造一个越来越危险的内部环境来加剧恐惧。幸存者所说、所想、所感觉、所想象或所希望的一切都会受到恐吓性的内在攻击。
以下是一些常见的被怒气驱使的内在批判者的攻击。它们是以内在批判者不可避免养成的第一人称口吻呈现的,例如:“我为什么要问一个这么愚蠢的问题?”“我的表情还能再丑一点吗?”“我在骗谁呢?像我这种没有价值的失败者怎么敢奢望被爱?”“难怪我觉得自己像个废物,因为我就是个废物!”
如果你能掌控内在批判者的这种愤怒,并利用它来疏远和缩减内在批判者,那么疗愈的效果将不可估量。随着你逐渐掌握哀悼的方法,你会注意到内在批判者的音量和攻击频率都会大幅减弱。事实上,如果缺乏有效的哀悼,缩减内在批判者的进展将会非常有限。
哀悼的四种方式若要使哀悼达到最佳效果,幸存者可以尝试四种哀悼方式:愤怒、哭泣、口头宣泄,以及感受。
愤怒:减轻羞耻感和恐惧愤怒,意味着抱怨当前或过去的损失和不公正,是一种积极的哀悼方法。幸存者需要为了童年时遭受的恐吓、羞辱和忽视等虐待而发怒(有时是盛怒)。随着逐渐善于哀悼,他们会通过愤怒,抒发出对在家庭中长期缺乏安全感的健康怨恨。他们愤怒的是,在无数次经历求助无援的背叛时,从来没有人给予他们指导或保护,也没有人对他们的发展和成就给予公平的或赞赏性的认可。
幸存者可以使用一种不伤害自己和他人的安全泄愤方式,来抒发童年的痛苦。当幸存者抨击童年创伤,特别是抨击创伤的持续影响(表现为内在批判者的自我憎恨流程)时,愤怒地对内在批判者(父母的代理人)说“不!”或“闭嘴!”,能够使愤怒外化从而阻止幸存者把愤怒转向自己,并能恢复已失去的自我保护的本能。在大多数情况下,幸存者不必直接面对他们的父母表达愤怒和指责。关键在于将矛头对准内在的父母,即过去的父母。但有一种最常见的例外——父母仍然在虐待幸存者。
愤怒能将幸存者从毒性羞耻感中解救出来。幸存者会盲目地把父母的恶毒指责转化为羞耻感,而愤怒能将他从中解救出来,并将指责重新引向它该去的地方。这也增加了幸存者继续战斗的动力,以建立对抗内在批判者的内心界限。
抒发愤怒可以单独进行,也可以在一个见证人面前进行,如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或治疗师。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后,绝大部分的愤怒还是需要在幸存者自己私密的内心中默默进行——这是以愤怒为动力的思维阻断,为的是使自己免受内在批判者的攻击。
许多幸存者非常认同内在批判者,以致内在批判者已成为他们的全部自我。这样的幸存者通常需要非常专注于对抗内在批判者,直到他们发展出自我保护功能。
愤怒有助于将幸存者从闪回时孩子般的无力感中解救出来,并提醒他们现在已经拥有了成年人的身体,能够保护自己。
综合了这些功能后,愤怒有助于从整体上减少或消除恐惧。它重新唤醒并培养了幸存者自我保护的本能。通过练习,它会帮助幸存者逐渐建立起一种外部和内部的界限感,使幸存者远离伤害、免受他人霸凌,并远离那最具破坏性的霸凌——内在批判者的霸凌。
最后,愤怒还可以增强思维纠正和思维替换的效果,幸存者若要树立信念坚信自己本质上的善良,以及发现自己选择的亲密之人的可爱之处,则需要强化思维纠正和思维替换。愤怒能帮助幸存者长期渐进地从内在批判者那里夺回自我,并对幸存者的心理进行再教育,使其既对自身友好,又对亲密关系友好。
愤怒有助于消解重复性强迫幸存者需要重新唤起自己对父母虐待行为的本能愤怒,否则他们就有可能盲目地接受他人重演这些行为。
我遇到过一位性格温顺、明显很胆小的来访者,她成年后曾三次遭受了她所信赖的男性的毁灭性诱奸。经过一段时间的面谈,我们将这些遭遇追溯到了她童年时经历的背叛:一位她很信任的叔叔,也是她童年时唯一一名看起来很善良的照顾者,利用了她被父母情感遗弃而产生的孤独感,逐渐对她的身体进行抚摸,而后一点点发展为越发带有性意味的接触。
这位来访者对她的叔叔束手无策,因为早在上学前班时,她说“不”的能力就已经被父母扼杀了。说“不”的能力是自我保护本能的中坚力量,所以,她无法对叔叔的性侵犯进行抗议。
在她后来的人生中,一位牧师、一位医生和一位治疗师通过重演这个原始场景对她进行了侵犯。这三次她都迷失在闪回中,因此没有抗议他们的侵犯行为。她只能在事后对此做出反应,而她的反应方式是将愤怒转向自己,因没有阻止他们而责备和羞辱自己。
在后来的治疗过程中,她终于能通过表达愤怒来进行哀悼。我大约花了六个月的时间,见证并确认了她对每个侵犯者的愤怒。之后,在某次面谈时,她的脸上洋溢着自豪,她告诉我有一位同事正在欺骗她,意图对她进行类似的诱奸,而她阻止了这次侵犯。她一边说,一边流下了喜悦和宽慰的泪水。
当她同事的侵犯处于早期阶段时,其行为看似是友好的触碰。然而,不必要的轻拍背部的动作逐渐升级为温和的性暗示:抚摸她的手,然后是手臂。她之前从未能够向侵犯者抗议这些不恰当的挑逗。而这一次,她能在别的同事在场的情况下说出:“请不要碰我。我不喜欢你碰我,也希望你不要再碰我了。”于是这位同事立即停止了侵犯行为。她很激动,对自己肃然起敬。
哭泣:疏导情绪的有效方式在哀悼方式中,愤怒是阳性的过程,而哭泣是与之互补的阴性过程。当我们受到伤害时,我们会本能地感到悲伤和愤怒。
哭泣也是切断内在批判者情绪燃料供给的一个不可替代的工具。泪水可以在恐惧演变为使自己和他人害怕的思维之前将其释放。事实上,哭泣有时是唯一能化解闪回的方式。我曾数百次亲身经历,在痛哭一场后,我的内在批判者“枯萎”至无害状态的过程。在其他数千种场合中,我曾见证我的来访者用眼泪化解了他们的恐惧、羞耻和自我遗弃。我还看到他们之后进入了一种健康的愤怒状态,下定决心面对他们现在已不能接受的不公平现象。
我有一位来访者在接受了一年的治疗后搬到了其他地方,她最近写信给我,讲述了她的一次哭泣经历。她因严重的胃痛而住院,不久后便得知自己得了癌症。她明智地与恶毒的家人切断了联系,但在新的生活环境中感到很孤独。她被恐惧笼罩,感觉自己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她写道:“我知道你认为我没有把你说的那些关于哭泣的话听进去。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在我感到最无望的时候,我又想起了你的话,于是泪如雨下。我一开始被吓到了,但很快就体会到了强烈的宽慰,并相信如果我接受手术就会没事。从那时起到现在已经有12个月了,这段时间我流了很多眼泪(其中还包含了一些怨天尤人的泪水)。但我似乎已经好了,真的没事了。”
下面是另一个关于眼泪力量的见证。这是从我的一位男性来访者的电子邮件中摘录的,他在完成为期一年的治疗后又过了六个月给我发来了这封邮件:“我认为是眼泪……我最近哭了很多次……你说得对,哭泣的感觉很好;我喜欢眼泪,难过的眼泪、感动于世界之美的眼泪、关于悲伤和失去的眼泪、感激生活终于变得可控甚至美好的眼泪。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哭的次数比过去几十年都多。我对生活打开了心扉,它变得不那么狭窄了,它不仅仅是痛苦、羞耻、内疚……还包括别的东西,非常美丽的东西。”
哭泣的另一个好处是,不加压抑的眼泪会刺激副交感神经系统的放松反应。这平衡了我们在闪回中交感神经系统的过度紧张。
当我们学会了有效的哀悼,我们会允许自己为童年时缺乏父母的积极关注而哀伤。在那时,父母对我们的关注通常是消极和危险的,而我们为这一可怕的现实感到难过。随着疗愈的进展,我们也为童年时的自己而哭泣,因为他不被赞赏,也不被认为是特别的、值得被爱的和讨人喜欢的。
哭泣与自我同情当我们以自我接受的态度来拥抱自己的眼泪时,哭泣将唤醒我们处于发展停滞的自我同情本能。一旦我们通过持续反复的练习建立起自我同情,它就会成为不断增强的自尊感的基石。当自我同情的态度成为习惯时,它将消除闪回中经常出现的自我遗弃感。
此外,自我同情能够为建立真正的亲密关系打下基础,我们在此基础上可以建立起真实的、有益于亲密感的对他人的同情。亲密关系的深度通常取决于我们对自己忠诚的程度。
哭泣与愤怒的共舞哭泣和愤怒是两个关键的情绪工具,我们通常需要这两者的配合才能完全释放被遗弃的痛苦。
哭泣和愤怒的配合不同于抱怨,后者是一种不利于哀悼的情绪类型。抱怨是一个微妙的话题,因为许多以健康方式控诉或哭泣的人有时也会被视作有病的“抱怨者”。但病态的抱怨往往是愤怒与哭泣的不健康的结合,它是愤怒或悲伤受到压抑后的一种令人厌恶的流露方式。
下面举两个例子。当一个受到伤害的人只知道表达愤怒时,他压抑的悲伤会不自觉地渗入到愤怒中,使他听起来像在卖惨或有被害妄想。由于他的悲伤没有得到实质性释放,再多的抱怨也不能给他带来宽慰,于是他会愤怒且无休止地抱怨,让听众的同情心枯竭。同样地,当一个受到伤害的人只能哭泣时,被压抑的愤怒会渗入到悲伤中,使他听起来像是暴躁且没完没了发牢骚的人。我的一个来访者将这种情况描述为“愤怒从一个非常小的洞里钻出来”。
我们中的许多人都受到社会观念的影响,将愤怒视为属于男性的情绪表达,而将哭泣视为属于女性的情绪表达。从很小的时候起,男孩就会因为哭泣而感到羞耻,而女孩则会因为愤怒而感到羞耻。因此,男孩长大后只会通过愤怒来发泄痛苦。于是,悲伤演变为一种烦躁的情绪、长久的指责或愤怒的宣泄。同样,一些女性不自觉地仅通过抱怨或哭泣的方式来发泄愤怒,而这种方式会让人陷入更加无助和自怨自艾的境地。
许多男人也依靠愤怒来发泄他们所有的情绪。当他们感到害怕、羞辱或沮丧时,他们就会生气。与此同时,许多女性只能通过哭泣来抒发这些感受。这通常会导致情绪无法得到完整的释放,并且阻碍正常的情绪流动过程。男性和女性各有一半正常的情绪释放过程遭到了抑制。
如果不能完整地表达受伤的感受,幸存者就会陷入情绪化的状态。他未表达的感受会恶化为一种停滞不前、挥之不去的情绪。这种情绪可能是恶化的怨恨,也可能是带有羞耻感的自怨自艾,但无论是哪种情绪都不会饱含自我同情。受阻的愤怒会退化为痛苦的闷闷不乐,而受阻的悲伤会恶化为忧郁的自我放纵。
这与我六岁儿子的健康哀悼形成了鲜明对比。他不得不定期为失去自恋的特权而哀悼,因为他离弗洛伊德所说的“婴儿陛下”越来越远了。
由于他在学习符合自己年纪的新规则时,会意识到失去了先前的特权,所以他会小小地哭闹。哭闹是从婴儿的愤怒哭嚎演变而来的,是用愤怒的哭泣来释放痛苦的过程。今天下午,我要求他放学后要先做完作业才能玩一会,他就因为这种“不公平”而哭闹了一番。
当时我们正爬着37级的楼梯准备回家,他在哭泣的同时发出了一连串愤怒的谴责:“爸爸,我不喜欢你了。你不讲理。我不要当你的朋友了。”我很感激他以这种健康的方式表达哀悼,但也对自己平和的反应感到惊讶,因为我在帮助他代谢这个童年早期自恋特权的损失时,竟然非常平静地接纳了他的愤怒。当我们来到家门口时,他打开门并发出了真诚的笑声:“爸爸,你看!皮卡丘从桌子上掉下来了。等我完成写字练习之后,我们可以一起玩神奇宝贝吗?”哀悼几乎瞬间就把他从痛苦的失去中解救了出来,将他的关注点重新转向了生活中的乐趣以及对美好将来的期待。我也经常看到来访者在痛苦的闪回中进行哀悼后,重新拾起他们真实的、当下的能力。
当我们在闪回中重新体验早年被遗弃的感受时,如果能够同时利用愤怒和哭泣两种方式,我们就可以从“混杂的被遗弃感”中获得更彻底的释放。每个幸存者都应该评估自己的愤怒或哭泣能力是否遭到阻碍或处于停滞,然后努力使其恢复。
当然,有许多男人和女人与上述性别两极化的例子并不相同。还有许多幸存者的愤怒和哭泣同时受到了阻碍。如果能从内在批判者的禁锢中找回疗愈性的愤怒和哭泣,他们也将从中获益匪浅。
如果你完全无法哭泣或感到愤怒,可以尝试专注于呼吸,这可能有助于你表达情绪,尤其是关注呼吸时腹部扩张和收缩的感觉。深入、缓慢和有节奏的呼吸能够拉伸和扩张多处肌肉和内脏,使人意识到自己当下的感受。
如果这种方法没有效果,你还可以尝试全息呼吸法(Holotropic Breathwork)或赖希式疗法,它们可以用特殊的呼吸技术帮助你释放受阻的情绪。我知道许多幸存者首次恢复情绪表达能力就是借助了这些疗愈方法。
口头宣泄:通向亲密关系的最佳路径“分享快乐,快乐加倍;分担痛苦,痛苦减半。”
——古谚语
口头宣泄是第三种哀悼方式,也是解决情绪闪回的方式之一。口头宣泄是指通过说话或写作来抒发和释放痛苦。当我们的话语源自真实的感受,语言就被赋予了情感,而痛苦就可以通过我们所说、所想或所写的话语得到释放。随着哀悼能力的提高,我们可以口头宣泄我们的损失,用不含羞耻感的语言来讲述自己的经历——我们没能生于珍爱我们的家庭,这是多么的不公平。
我最喜欢的促进口头宣泄的技巧,是鼓励幸存者在专注于自身感受的同时,毫无保留地谈论心中想到的任何事情。如果幸存者的感受还没有进入意识层面,那么他可以先关注身体的感觉,这可以为口头宣泄提供丰富的素材。
口头宣泄具有很好的治疗效果,因为一个人的话语会被他的愤怒、悲伤、恐惧、羞耻或抑郁的感觉所影响,同时这些话语又将这些真实的感受描述了出来。如果口头宣泄的同时还伴有哭泣和发怒,那么这种宣泄将更加有效。
口头宣泄的神经科学理论口头宣泄是一种工具,可以治疗由CPTSD引起的大脑变化。苏珊·沃恩(Susan Vaughan)关于大脑的核磁共振成像研究表明,情绪闪回会过度激活以情感为导向的右脑,而抑制以思考为导向的左脑。随着这种大脑半球的两极分化,童年强烈的痛苦会因为不断重现而被以情感为导向的右脑记住。同时,幸存者无法调用左脑更高的认知功能。这种认知视角的暂时丧失解释了为什么幸存者很难意识到自己只是在经历闪回,而非真正处于过去的危险、无助和无望中。
胼胝体是连接大脑左右半球的部分。研究表明,一些CPTSD幸存者的胼胝体比较小。而进一步的研究发现,大脑能够产生新的神经元和新的神经元连接来改善这种情况以增强左右脑的联系。
口头宣泄能够有效地重启左脑的认知功能,缓解右脑强烈的情感激活状况。它会培养幸存者用语言表达感受的能力,最终使幸存者能够准确地解释并与人交流自身的各种感受。当这一过程经过足够多的重复,大脑就会生成新的神经通路,使左右脑得以协同工作,使人能够真正同时进行思考和感受。
思考和感受同步当幸存者变得善于口头宣泄时,他就治愈了一个关键的发展停滞。他能够产生健康、有益且恰当的情绪反应,并用这种方式来思考自己的情绪状态。这些反应的特点是尊重自己和身边的人。丹尼尔·戈尔曼在他的《情商》一书中提到,这一点就是情绪智力的核心特质。
由于口头宣泄可以协调左右脑的活动,因此,每当右脑在闪回中被过度激活时,左脑也会全力参与(从核磁共振成像也能看出这一点)。随着左脑的重新参与,幸存者可以记起如何使用闪回管理步骤,从而有效地管理闪回。
然而,就像愤怒和哭泣一样,只有在摆脱内在批判者的控制时,口头宣泄才能发挥效用。在疗愈的早期,许多幸存者觉察不到自己在无意识地过度认同内在批判者的观点,口头宣泄很容易转变为口头自责,即从内在批判者的自我攻击或极端化角度进行口头发泄,而这种哀悼很难获得效果。相反,它通常会触发或加剧闪回,从而引发伤害幸存者自己或亲密关系的行为。在这种情况下,幸存者通常需要治疗师或已充分康复的亲密对象来帮助他们识别和缩减内在批判者。
口头宣泄是一个特别具有转化力量的哀悼过程。它不仅能像愤怒和哭泣那样帮助幸存者释放恐惧和消解羞耻感,而且有助于揭露内在批判者那些自我攻击和激发恐惧“程序”的各种伪装。口头宣泄也有助于我们识别和交流因童年的遗弃经历而长期得不到满足的需求。
独自进行口头宣泄在没有其他人听你说话的情况下独自进行口头宣泄,是一种有效的治疗技巧。未受创伤的儿童经常会在玩耍时自我口头宣泄,这样做非常有益。如果你的房间不够私密,你可以开车去一个私密的地方。
通常情况下,你需要充分抑制内在批判者的声音,才能重新获得这种治疗工具。这个工具非常强大且有助于康复,值得我们与内在批判者进行诸多斗争,从而将它收回到疗愈CPTSD工具箱中。
我的一位来访者在她的汽车副驾驶座上放了一条半米长的橡胶管和一本电话簿。在她大量练习表达愤怒的那一年里,每当她脑海中浮现出对她进行洗脑和虐待的父亲时,她就会用那根胶管大力敲打电话簿。当然,她在做这些之前会先把车停下。渐渐地,她发现自己能够在不那么私密的地方低调地进行这一举动。在我看来,在那一年里,她在缩减内在批判者方面取得了了不起的成效。
我们需要区分口头宣泄与以下两种情况的区别:一是沉溺于幻想的解离性逃避;二是毫无益处的强迫性忧虑。解离是在儿童时期形成的一种防御机制,目的是在巨大的被遗弃痛苦之中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保护自己免受伤害。孩子如果得不到支持,就会不得不进入解离状态,因为他们无法进行有效的哀悼,因而必须通过不允许痛苦完全进入自己的意识来保护自己。
第六章提到了两种常见的解离类型:右脑解离和左脑解离。
右脑解离可以被视为一种典型的解离,也是僵类型的人最常使用的防御方式。它是右脑对强烈感受或内在批判者不间断的攻击逐渐感到麻木的过程,也是一个分散注意力的过程。幸存者的解离通常表现为迷失在幻想、混浊的意识、电视、疲劳或睡眠中。
为了分散注意力而进行的口头表达实际上与口头宣泄恰恰相反。来访者在心理治疗会谈中有两种常见的逃避痛苦的方式:一种是不断描述一个白日梦般的不可能实现的救赎幻想;另一种是一遍遍地详述漫长而复杂的梦境,这些梦没有情感内容,来访者也没有认真尝试内省。
在我的职业生涯早期,曾短暂治疗过一位名叫迪娜的僵-战类型的来访者。她那时陷入了一个逃避过程——无休止地念叨她的梦境,通过无趣而痛苦的细节来回忆那些梦境。事实上,她那死气沉沉的叙述方式与她平时讲述所有事情的方式如出一辙。
迪娜当时是一位实习心理治疗师,她认为梦境治疗是心理治疗的重中之重,并借此封锁了自己的脆弱。当我试图引导她探索更深层次的潜在体验时,经常会激起她愤怒的战反应。可惜我当时经验还不够丰富,无法帮助她认识到,这是她小时候为了自我保护,让自己避免受到极具侵犯性的母亲的伤害,而构建的一种解离性防御。可悲的是,她不满地终止了治疗,并继续陷于自我孤立中,因为她依旧通过那些疏离抽象且缺乏互动的长篇大论来疏远他人。
左脑解离即强迫思维。其严重程度从轻到重通常表现为:短时、单一的忧虑,到反复、循环的一连串担忧,再到惊慌失措的极端化和灾难化思维。这种与内在痛苦的解离使幸存者陷入一些无益的思考中,而其思考的问题与其痛苦的真正本质并无关系,或关系不大。
下面让我们来看一个例子。你的朋友不停地抱怨恶劣的天气,或一些不打转向灯的人。他无法停止抱怨,因为抱怨无论如何都不能释放出真正的痛苦,而这种痛苦才是让他不停抱怨的原因。如果他能更深入地了解真正困扰他的是什么,他就会意识到,他妻子提出建设性意见的情景,其实使他闪回到了遭受母亲辱骂时的情形,并激发了他的恐惧和羞愧。
左脑解离也可以表现为轻视(Trivialization):幸存者过度聚焦于肤浅的外在关注点,以此来转移自己对不安的内在体验的注意力。一个常见的例子是,过度专注于体育赛事统计数据或好莱坞名人的生活。当然,这并不是说不能适度追求这类兴趣。
最后,左脑解离也会体现为理智化(Intellectualization)。这就是小说家伊恩·麦克尤恩(Ian McEwan)所说的“专注思考的高墙堡垒”(High-Walled Fortress of Focused Thinking)。一些幸存者会过度依赖逻辑和高深的对话,以使自己远离混乱而痛苦的感觉世界。即使是最具创造性的思维,在过度使用时也会恶化成一种强迫性的防御。
口头宣泄能治愈被遗弃的创伤在分享重要的情绪体验时,我们能够学会以一种有意义且疗愈的方式与他人联结。这包括分享令我们兴奋和高兴的话题,以及那些令我们感到恐惧或沮丧的事。我们童年被遗弃的经历导致的最有害的后果,或许就是被迫习惯性地隐藏真实的自我。我们中的许多人在长大后认为,别人就像我们的父母一样,对我们所说的话毫无兴趣。
我们必须摒弃这种来自过往的破坏性影响。口头宣泄是人们交朋友的关键方式。这类似于能够帮助婴幼儿建立联结和依恋的温柔的抚摸、舒缓的声音,以及友好的面部表情。当我们在一个安全的环境中练习以情绪为基础的口头宣泄时,我们就能修复童年时因未能满足这种需求而造成的伤害。这同时又创造了最终获得一种良好亲密关系的可能性。在这种亲密关系中,我们既能用语言表达情绪,又能体会他人语言中的情绪,而这种亲密关系是所有人终生的基本需要。
投入这类练习通常需要勇气和毅力。真挚的分享可能会触发闪回,有时会使幸存者闪回到因脆弱而受到惩罚或拒绝的情境。个人或团体治疗可以极大地帮助幸存者克服和解决这些障碍,使其自我表达充满活力。
口头宣泄和亲密关系在成人关系中,相互的言语宣泄是通向真正亲密关系的高速公路。与一个足够安全的对象进行充分的练习,可以让人体验到真正抚慰心灵且有助于疗愈的联结。对我和我的许多来访者来说,这种体验对孤独感的缓解,远超我们的预期。
最能体现这一点的莫过于相互怜悯。相互怜悯是指两个亲密的人同情、理解对方的麻烦和困难的过程。它是建立亲密关系过程中的更深层的渠道,比性还要深刻。相互怜悯通常也会让我们自然而然地打开心房,在许多层面上建立轻松自然的联结。
随着与他人之间有深度而有意义的联结变得更多且更频繁,幸存者会愈发体验到遗弃抑郁的减弱。
在此,我必须重申,一些流行的治疗创伤的躯体疗法贬低了谈话疗法的作用。虽然躯体疗法是疗愈的重要工具,但单单依靠它并不能缩减毒性内在批判者或恢复自我表达。认知疗法,尤其是采用口头宣泄的认知疗法,才是CPTSD疗愈的基础。
接下来我们将继续讨论“感受”,也就是第四种哀悼方式,它是一个身体疗愈的过程。感受是一种专注于身体体验的方式,能够使我们重新获得能力,去体验我们身体的完整、放松和生机。
感受:被动地化解悲伤“感受是痛苦的对立面……一个人感受的痛苦越多,他所忍受的痛苦就越少。”
——亚瑟·亚诺夫(Arthur Janov)
持续进行愤怒、哭泣和口头宣泄等积极的哀悼活动,可以帮助我们发现第四种哀悼方式:感受。
感受是一个比表达情绪更微妙、更被动的过程。最好的说明方式是将情绪和感受两个概念进行对比。表达情绪是指我们用哭泣、发怒或言语发泄内心情绪体验的能量,而感受是一种不活跃的过程,即对内在情绪体验保持觉察而不做出反应。因此,在疗愈中,感受意味着臣服于我们内在的痛苦体验,而不对它们进行判断或对抗,也不将它们表达出来。
感受是一种动觉(Kinesthetic)体验,而不是认知性体验。其过程是将你的意识焦点从思考转移到感情、能量和知觉。这就是俗话说的“移出脑海”和“进入身体”。
作为一种哀悼方式,感受需要有意识地扭转一种我们已习得的生存机制:压制痛苦,并将其从意识中驱逐出去。当我们把注意力转向情绪或身体层面的痛苦,并毫无抵抗地臣服于这种体验时,感受就会“发生”。当我们放松地接受痛苦时,我们可以学着温和地把它吸收到我们的体验中。感受发挥作用的方式,就好像将我们的意识变为一种溶剂,去溶解和代谢我们情绪中的感情、能量和知觉。
感受可以治疗消化问题感受类似于健康的消化过程,放松的消化道能帮我们有效地吸收营养。但如果我们压制或压抑自身的感受,我们的身体通常会“武装”起来,并变得紧张,特别是消化道。
我认为消化道紧张与我们的心理状态密切相关。例如,腹泻有时是情绪引发的、对强烈危险产生的生理反应。在这种情况下,恐惧会触发交感神经系统的反应,进而引起肠道立即排空的反应。恶心也具有类似的机制。再如,便秘有时是由于消化道收紧,阻碍了健康排泄所需的肠道蠕动。
情绪与身体的联结情绪和身体感觉之间往往有密切的关系,两者常常同时出现。此外,紧绷和紧张的感觉会发展为一种对感受的防御。随着未被表达的感受越积越多,身体就需要更大程度地使肌肉紧张,从而保持对它们的压制。
一个孩子如果因为自己的情绪而反复受到惩罚,就会害怕自己内心的情绪体验,并收紧(盔甲化)身体的肌肉组织,努力把情感压制在内心,并将它们从意识中驱逐出去。
屏住呼吸是盔甲化的进一步表现。这是一种特别常见的压制感受的方式,因为呼吸会自然地把意识带到感受的层面。
我有一位名叫凯莉的来访者,她在一次特别强烈的闪回中进行了自由联想,她痛苦地回忆起了曾经的创伤——试图避免母亲因为她哭泣而惩罚她。她最糟糕的记忆是某天在超市里,当她试图压制自己奔涌而出的哭泣冲动时,母亲对她的责骂便如暴雨倾泻而下。她知道如果自己哭了就会受到最严重的惩罚,所以她屏住呼吸,忍住眼泪。她憋的时间太长了,以致她因缺氧而晕倒在地,摔破了头。她的母亲认为这是对她的公开羞辱,感到很丢脸,于是在回家后把她打得青一块紫一块。
我和凯莉花了两年的时间建立信任,才使她重新将这一事件带回意识层面。于是,她在发生这件事30年以来第一次落泪。这也是她印象中第一次让她感到解脱的泪水。
将意识集中在身体感受上可以帮助你更熟练地进行“感受”练习。通过足够的练习,留意脸部、喉咙、心脏或腹部的紧绷感,你可以将感受带入意识中,从而单纯地“感受”它们。然而,当你刚开始关注自己的感受时,这些感受可能会非常强烈,因此如果你能用情绪表达出这些感受,则会很有帮助。
平衡感受和情绪当我们能更敏感地觉察微妙的感受,能通过感受来被动地化解创伤时,我们就可以使主动与被动的哀悼过程相辅相成。当我们能通过情绪表达和感受两种方式来处理愤怒、悲伤、恐惧、羞耻和抑郁,往往意味着我们已处于进阶的疗愈阶段。
此外,有些情绪需要通过积极、宣泄式的情绪表达来进行哀悼,而感受有助于我们将这些情绪带入意识。因此,当我们能在感受和情绪表达之间流畅地转换时,哀悼就会特别深刻。有些时候,我们只需要充分感受和接纳自己痛苦的感觉,而另一些时候,我们会想向某人口头宣泄自己的痛苦,而这个人完全不介意我们在倾诉时饱含愤怒和泪水。
学习感受当幸存者变得更善于发怒和哭泣时,他感受到的恐惧便会减少,也会开始有机会学习单纯地去感受。他可以把握这些机会,练习被动地顺应自己更微妙的愤怒和悲伤的感觉。
这种练习将渐渐培养幸存者的感受能力,使他能够被动地觉察到自己更深层次的感受——恐惧、羞耻和抑郁。刚开始时,这种觉知往往会让他想要通过情绪表达(即主动哀悼)来抒发这些感受,使自己摆脱“混杂的被遗弃感”。然而,当疗愈取得了一定的进展后,即使他不这么做,这种“混杂的被遗弃感”最终也将被消化,单纯地被觉知意识的溶剂所溶解。这也适用于焦虑,焦虑往往是一种潜意识的恐惧。通过充分的练习,被动地去感受焦虑往往就能化解它。我们将在下一章中更深入地探讨这一过程。
一个关于感受的练习这个练习可以帮助你提高通过感受来化解痛苦的能力。请想象自己穿越了时空,回到了你觉得被遗弃感特别强烈的地方。想象成年的自己把幼时被遗弃的自己抱到腿上,在各种痛苦的情绪状态或情境下安慰他。你可以用话语来安慰他:“你大多数时间都感到被遗弃,并且非常孤独,这让我非常难过。当你陷入这种被遗弃的痛苦时,我更爱你,因为你忍受了这么久,还得不到任何的安慰。这不应该发生在你身上,也不应该发生在任何孩子身上。让我来安慰你、拥抱你。你不必急于摆脱这种痛苦,这不是你的错。这一切不是你造成的,你不应该被责备。你不需要做任何事,就让我抱着你。慢慢来吧。我永远爱你,无论如何都会关心你。”
我强烈建议幸存者进行这一练习,即使它让你感觉不真实,即使在练习时你需要花很大力气抵御内在批判者。但如果你坚持练习,最终你会发自内心地对曾经受到创伤的自己感到同情,这便意味着你的疗愈进程已经进入到一个更深的层次。
使用并加强哀悼的技巧在我28岁的一次剧烈哭泣后,我就很少流泪了。我经常会渴望得到像那次流泪后获得的那种极大的解脱,但与愤怒不同的是,我无法强迫自己哭泣。我逐渐了解到许多人都有类似的情况。我的朋友马尔科姆也有同样的困扰,他非常想哭,甚至试过把柠檬汁挤进眼睛里。他后来还能笑着谈论这件事,但郑重地警告我永远不要做这种尝试。
我们一直在讨论如何能让自己大哭一场,于是便有了下面这一系列方法。就像本书中的所有建议一样,请尽管使用那些看起来适用于你的建议,并且按照你认为最好的顺序进行。同时,不同的组合可能会在不同程度上加强哭泣或(和)愤怒的效果。此外,有时可能所有方法都不起作用,但我仍鼓励你重复尝试那些直觉上看起来可能起作用的方法。
1. 找一个安全、舒适、不会有人听到你声音的地方。
2. 闭上眼睛,回忆一个你对某人产生同情心的时刻。这可以来自现实生活,也可以来自读过的书籍,或是看过的电影或感人的新闻。
3. 回想某个对你友善的人,或想象一个可能会对你友善的人,从而唤起自我同情。像是我,我就会友善地对待你。
4. 在日记中口头宣泄你的烦恼,或向一个真实或想象中的朋友,或对我,大声地宣泄出来。
5. 想象自己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所安慰。想象自己躺在一个更强大力量的人或看起来很和善的人的腿上(圣诞老人这一形象曾经对我的一位来访者很有效)。
6. 回想你因哭泣或愤怒而感到安慰的时刻,或是在现实或电影中看到别人哭泣而感觉安慰的时刻。
7. 回想因为自己或别人的愤怒而免于受到伤害的时刻。
8. 想象你的愤怒在你周围形成了一个炙热的保护罩。
9. 想象你的眼泪或愤怒把所有恐惧、羞耻或抑郁带出你的身体。
10. 想象自己同情地抱住内在小孩。告诉他,在心情不好或受到伤害时感到悲伤或生气是正常的,没有关系。
11. 告诉内在小孩,你会保护他不被批评。
12. 深深地、充分而缓慢地呼吸。
13. 放一些感人的或能唤起情绪的音乐。
14. 看一部凄美的电影。
15. 看一部刻画释放愤怒这一“令人羡慕”的过程的电影。
关于第15条的详细说明:一些来访者告诉我,在1976年的电影《电视台风云》(Network)中,主角向窗外大喊“我们忍无可忍了”的场景帮助他们宣泄了愤怒。
最后,如果阅读本书还无法解开内在批判者对你哀悼能力的束缚,请考虑寻求治疗师或支持小组的帮助,以便攻克内在批判者用来破坏你哀悼能力的羞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