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家人在瑞典寄出貨物後,搭飛機到北京,再轉火車從北京到平壤。抵達平壤站是二○○○年七月的某一天。我在海外工作期間,雖然曾往返平壤兩次,然而妻子和大兒子卻是睽違四年回國。在丹麥出生的老二,則是誕生後初次踏上祖國的土地。
母親、姊姊、弟弟、姪兒們和岳父岳母、小舅子全家人都來到平壤站前熱烈迎接。岳父一九九五年被左遷至咸鏡南道德成郡後,這是我和他睽違五年的重逢。岳父於一九九九年底,在金正日的指示下再次回到平壤,住在兒子家中。是張成澤向金正日提議讓岳父回平壤的。岳父在擔任金日成政治大學總長時期,和張成澤是莫逆之交。
此時,距離韓國的聯合新聞報導岳父因保衛司令部竊聽被左遷的消息,已事隔三個月。雖然無法得知,張成澤是否是知道了聯合新聞的報導內容,才向金正日提出建議,然而我所知的事實就是如此。
某一天,張成澤看到心情愉悅的金正日時,懇切地說:「曾經擔任金日成政治大學總長的吳起秀(這是岳父的名字),在人民武力部總政治局組織部局長李奉遠的陷害下,被送往咸鏡南道德成郡進行革命化。人民軍保衛司令部透過李奉遠報告的資料所知,就只有吳起秀是俄羅斯留學生出身這件事。這可說是偏頗的判斷。沒弄清楚吳起秀的疏失,再加上已高齡六十七歲,他也深刻的反省過了,希望現在能將他派回平壤。」
在場的國防委員常務局長玄哲海大將,也在一旁幫腔。玄哲海的父親和岳父的父親,是金日成組織抗日游擊隊時共同戰鬥的戰友。這樣的淵源之下,玄哲海和岳父在解放後,一同就讀萬景臺革命學院,並且分別於六二五戰爭時,於金日成的「親衛中隊」內服役。
金正日意外大發善心地說:「吳起秀到那裡去了嗎?看是要讓他穿回軍服,再賜一顆星,還是按照他本人的想法安排。」人民武力部隨即行動,安排岳父再次回到平壤。
接著岳父收到這樣的提議,「退役時是中將,若根據將軍大人的命令重新穿上軍服,就會多一顆星成為上將。現在符合上將階級的職務,只有位於慈江道的國家文獻庫負責人一職。如果穿上軍服服務國家到最後,就能得到上將稱號,前往慈江道。若是沒有意願,就按照你的心願,和兒子一起舒適地度過餘生。」
當了一輩子軍人的岳父,自然想再次穿上軍服。然而在孩子們懇切的請求下,好說歹說才回到平壤,要是又穿上軍服,工作時不慎犯了疏失,到時就沒有恢復身分的機會了。岳父無法抗拒孩子們的懇求,於是放棄了上將職務。我認為這是相當好的決定。在北韓,不管多麼出人頭地,也會在一霎那間被撤職。替岳父說話的張成澤就證明了這件事。有誰會知道,看似會永遠享盡富貴榮華的他,只因為金正恩的一句話就被處死。
初次見到二兒子的父母家和妻子家,大家七嘴八舌地說我們在丹麥「賺」了一個孩子回來。父親在這段期間由於腦出血,處於半身不遂的情況,好不容易才外出。大家都過得很辛苦,可是都對於我們一家人回國感到開心和喜悅。
六一五宣言後,找回活力的平壤在我回來後,原本過得相當艱苦的家族,頓時充滿了活力。我不禁感受到,在海外儲存的積蓄,竟然可以發揮了如此大的威力。
我能夠每天替喜歡啤酒的父親買啤酒(當時要有外匯才能購買啤酒)。晚餐前買一瓶啤酒,簡直是天大的奢侈。能做到這件事,我已別無所求。妻子會不時在市場買水果和餅乾,送給父親和母親,想補足幾年來未能盡到的媳婦孝道。
有一天,母親悄悄的叮嚀妻子,「媳婦啊!目前祖國處境非常艱難。有很多人沒飯可吃。妳像這樣每天從市場買食物回來,鄰居有可能會眼紅。妳以後買東西來,要裝在黑色的塑膠袋內,多裹幾層帶來。這樣別人才不會知道。」
此時妻子才察覺,每當走進大樓玄關,人們都會留意觀察她買了些什麼。這是北韓社會「貧益貧、富益富」現象擴大的時期。對於生活過得好的人家,常投以冷酷的視線。
我跟母親說,買一把中國產的烏龍麵,分給大樓三十六戶鄰居,母親欣喜地答應了。妻子也建議買一綑中國產的厚布料分送給社區老奶奶們。就這樣分送了烏龍麵和布料,大家才都心滿意足,看待我們一家人的表情也不一樣了。看到妻子提了重物到來,還會立刻飛奔過來幫忙。
一九九七年和一九九八年,我擔任駐外人員時曾經返回平壤兩次。相較於當時,我感覺這趟回來氣氛變得很不一樣。北韓的情況有了大幅好轉,電力和糧食供應情況依然艱難,然而人們憂鬱的表情已逐漸開朗。大家似乎都懷抱著新希望。
那是六一五南北共同宣言發表後,每天都有南北間進行會談的消息。許多因深化組事件被送往收容所的人,也返回平壤復職。從一九九○年代初起,籠罩在危機之中的北韓,因採納六一五南北共同宣言,不到十年又重新找回活力。二○一八年一月南北高峰會時,北韓李善權代表也說:「六一五時代的一切都很珍貴且懷念。」用一句話道盡了六一五時代對北韓社會的意義。
任命為北歐課長北韓外交官們的回國審查分為兩個階段。首先,要有當地大使館的大使和黨祕書對於該外交官的評定書,並且要製作黨生活資料的機要文件,傳送到中央黨組織指導部。文件上有不好的評語時,該外交官在回國後的總和階段會吃不少苦。因此外交官們在海外工作期間,都會盡力和大使與黨祕書保持良好關係。「總和」是了解北韓社會的核心用語之一,意味著「對於進行中的事務或生活分析結果,並做出總結,找出對於未來工作和生活有幫助的經驗和教訓」。
以前大使或黨祕書等人,不會把文件內容給當事人看。但近來則會讓本人看過,並詢問是否有異議。總不能對幾年來一起工作的同志寫出難聽的話,因此多半會描述「是對首領和黨相當忠誠的人」。當然,這是不合乎原則的事。
審查的下個階段,是在平壤的總和。外交官回平壤後,首先得前往黨中央委員會幹部部報告現況。接著,黨中央委員會幹部部,會發布該外交官從幾月幾日起解任的辭令。解任日起到派發新職務之間,是「未分配期間」。該期間得進行規定的生活總和。在黨中央委員會組織指導部、黨生活指導部、進行外黨生活總和後,照慣例要前往保衛部海外局,進行駐外期間生活總和。若在這過程中並未發現任何問題,就能回復原職務。若非如此,會成為革命化對象,或被送進保衛部監獄。
對我而言,生活總和並不造成為難。因為我從金正日處收到「金日成手錶」,在政治思想生活,或革命事務執行方面,已得到極高的評價。只是保衛部總和負責人不斷追問,想了解我是否曾和韓國外交官們或民間人士私底下接觸。
由於沒有這些經驗,因此回覆「沒有」,黨和保衛部對我的總和就此結束。回國後的三個月,二○○○年十月,我被分配到原本的工作,擔任外務省歐洲局英國與北歐課長。
遲來的後悔我回到外務省歐洲局前的二○○○年九月,包括老人金善明在內的六十三名韓國的非轉向長期囚註38穿過休戰線抵達平壤。全北韓洋溢著歡欣的氣氛。許多的平壤市民前來街頭熱烈迎接他們。北韓媒體表示,他們被送返北韓,是六一五共同宣言之後迎來的「初次勝利」,並且呼籲人民要效仿非轉向長期囚們「不屈的信念」。北韓頒發了「祖國統一獎」和勞動黨黨員證給他們全體。
然而北韓並沒預料到韓國會如此迅速地將他們送返,還來不及準備供他們居住的大樓。根據金正日的指示,決定將勞動黨副部長們的大樓讓出來,並展開盛大的維修工程。看到黨幹部們連自己的家都願意讓出來,他們相當感動,大樓維修期間,暫時要集體在高麗飯店解決食宿。
有些人在北方還有家人,可是無法自由出入高麗飯店,只能安排會面與家人相見。因此開始流傳了各種故事。
在統戰部工作的一名同事這樣說道,「非轉向長期囚們的經濟情況,每個人都不一樣。有一些人在南朝鮮賺了不少錢。因為很早就離開監獄做過許多工作。有一些人則過得很貧窮。」
有一些非轉向長期囚,在北韓黨局的熱情款待下倍受感動,來到北韓後,將自己帶來的全部財產都捐獻給黨。在他們抱持的幻想中,北韓是個不用擔心衣、食、住等問題的地方。他們認為處在「不用擔心穿,擔心吃,擔心房子」的北韓,哪還需要金錢呢?
但在會面時,孩子及家人逐漸透露出內心想法,暗中詢問是否從韓國帶回來什麼東西。一聽說全部都獻給黨,可是鬧得不可開交。他們不了解金錢在北韓也很重要。黨雖然解決了非轉向長期囚衣食住,然而要有錢,週末才能和家人們外食,也才能在外匯商店或市場購買所需物品。他們不曉得黨不會發給他們這些錢,而已經捐獻給黨的錢,也沒辦法要回來了。
了解實情的非轉向長期囚們臉色鐵青。可是也有一些人看起來很開心,因為暗地藏了一些錢沒有捐出。非轉向長期囚們逐步了解北韓的實情,這和北韓電視或新聞中宣傳的大不相同。他們了解了在北韓不只要有「信念」,還要有錢,才能被當作「人」對待的事實,如今只能發出遲來的嘆息。
我和英國外交官們去造訪金善明老先生,是在二○○二年左右,駐平壤的英國臨時代理大使詹姆斯.霍爾想見他。英國方面的想法是,金善明老先生已經來北韓一年多,所以想了解他回來之後的感想。
非轉向長期囚是由黨統一戰線部管理的。轉達了英國大使館的要求,統一戰線部回覆說沒有任何問題。聽說他居住在狀況極佳的房子內,對外也順利進行活動,不需要特別擔心。
和統一戰線部約好後,我和詹姆斯.霍爾與三等書記官凱奈蒂一同前往,造訪金善明位於平壤市平川區域安山洞的家。和傳說的一樣,是家具與裝飾優良的房子。在韓國被稱為「單身漢爺爺」的他,在北韓結了婚,夫人也是位美女。
詹姆斯.霍爾詳盡而直接地問道,「我聽了許多關於您的事。您在韓國和北韓都居住過,覺得哪裡比較好?北韓會控制所有人,您目前是否也受黨局控制?生活方面有沒有困難?您認為在北韓是否擁有人權?」
金善明說:「回到共和國後還結了婚,過著幸福的生活。」
另外也分享了動人的故事,包括在韓國發展的青年時期,四十四年來堅守信念的監獄生活,出獄後和母親的相逢等等。英國外交官們也對他的故事相當有共鳴。
渴望獲得韓國的賠償
談了幾個小時後,詹姆斯.霍爾準備起身離開,金善明問:「倫敦的國際赦免委員會(Amnesty International)有沒有寄錢給我?」
突然提到錢的事,我頓時有些不知所措,詹姆斯.霍爾更是驚訝到坐回椅子上。金善明從書櫃拿出兩本相簿,一本是在韓國拍的照片,另一本是韓國媒體報導的他的剪報。展示了照片和報導後,他接著說明。
金善明是六二五戰爭時進入義勇軍,一九五一年十月成為俘虜。在首爾高等軍法會議裁判遭判決拘役十五年,並於一九五三年追加了間諜罪,且被處以死刑,之後減刑為無期徒刑後,到一九九五年為止,總共度過了四十四年的監獄生活。出獄後,人權律師們去找他,向他建議,若是當時他被判定的間諜罪沒有法條可循,那麼可向國家申請損害賠償。甚至連國際赦免委員會也介入了。為了仔細確認,翻遍了韓國和美國的圖書館等處,卻找不到任何法律依據。
金善明在被送回北韓之前煩惱良久,由於在進行國家賠償訴訟。是要等到訴訟結束後領取賠償金後再返北,抑或回到北韓後等待判決,他遲遲下不了決定。他的律師們表示,如果在裁決中獲勝,一定會匯賠償金給他。金善明相信了那個約定後,隨即回到北韓。
英國駐平壤大使館成員們來訪時,金善明誤以為,是倫敦國際赦免委員會要轉交從韓國政府領得的賠償金。然而一聽說是完全無關的兩件事,他掩不住滿臉失望之情。詹姆斯.霍爾也表示抱歉,並承諾會進一步打聽看看。
韓國和北韓拍攝了描寫金善明生活的紀錄片和電影。北韓小說《祖國的兒子》是描述他生活的作品。我現在仍很想知道,他獻出一輩子信任的北韓,和他實際生活的北韓究竟有何差異。為何他在人生的晚年,如此迫切等待韓國政府的賠償金。是純粹想從韓國政府方面得到道歉,還是在北韓再次感受到金錢的珍貴?最終他一句話都沒留下,在二○一一年與世長辭了。
金大中政府推動歐洲國家與北韓建交二○○○年十月,在首爾舉行了第三次ASEM高峰會議(亞洲,歐洲高峰會議)。六一五南北共同宣言後,南北關係每天都逐步有進展,但是北韓外務省或是海外工團均無重大成果。然而參與ASEM高峰會議的英國、德國、西班牙總理們在抵達首爾後,闡明了和北韓的建交方針。北韓外交活動突然變得異常忙碌。
金正日也感到意外。他直接督促姜錫柱掌握事態的來龍去脈之後回報。相關指示立即傳達到駐歐洲各代表部,從各地傳回了報告。報告要旨如下所述。
「南朝鮮政府在ASEM高峰會議前,和歐盟會員國中未與朝鮮建交的國家,提出和朝鮮建交的建議,目的是為了帶領朝鮮改革開放。並請求盡可能在十月ASEM高峰會議時提出確切的建交方針。」
以這些內容為基礎,外務省提交給金正日的文件如下。
「在將軍大人的決斷和不眠不休的努力下,採納六一五南北宣言後,共和國的地位得以大幅提升。很明確的是,過去數十年來盲目跟隨美國對朝鮮孤立政策的歐洲各國,現在起獨力訂立對朝鮮政策,決定和我們建立外交關係。」
十一月中旬,英國、德國、西班牙、比利時等國,寄來協商建交的信函。金正日指示不可錯失良機,速戰速決結束相關進度。北韓寄出同意協商的信函,並提議盡早相關事務。歐洲各國回覆表示,從十二月中旬展開協商。
外務省由歐洲局長金春國和身為英國擔當課長的我,還有英國負責人朴江善(박강선)組成代表團,向金正日報告將前往英國、法國、西班牙、德國、比利時、荷蘭,並立即得到批准。朴江善日後在奧地利,負責三樓書記室所指示的工作,於二○一四年被傳喚後處刑。
北韓代表團從「大使走廊」通行
北韓代表團最先造訪的國家是英國。箇中原因是由於當時,英國每年都會和北韓展開兩次定期會談,且英國方也期待迅速進行協商。
代表團於二○○○年十二月六日晚上抵達倫敦。當時倫敦的國際海事機構(處理海運和朝鮮相關國際問題而設立的聯合國的專業機構)設有駐北韓代表部,派駐了北韓海事監督局代表和副代表各一名。副代表鄭順源(정순원)是我在外務省國際機構局工作時的同事。
我曾於一九九五年三月以北韓代表團的一員的身分,參加英國駐日內瓦大使館所召開,與英國方的初次祕密會談,此時雙方訂下了一年舉行兩次正式對話的協議。我在那年秋天,也參加了在北京召開的第二次會談。在代表團來到倫敦前,和英國的正式對話已舉行過六次。第三次在平壤,第四次在倫敦,從第五次起,就分別在平壤和倫敦兩地舉行。
代表團在和英國展開第九次會談前,大家都疲憊不堪。先前的會談一拖再拖,原本預料這次也會是無聊的馬拉松式會議。在飯店吃完簡易餐點後正在休息時,英國方突然派來了一位接待員。他拿出了一份文件,說要急著轉交。文件中提議明天一同共進早餐,亞太局局長和東北亞韓國擔當研究小組負責人詹姆斯.霍爾等人會出席。看到文件的那一刻,我們全都緊張不已。
按照本來的時間表,是二○○○年十二月七日上午十點舉行正式對話。共進早餐的同時洽談實務,在一般外交慣例中不曾發生,這意味著有什麼事很急迫。
晚上我躺在床上難以成眠,大家都坐起來,討論英國方提議共進早餐意味著什麼。最終的結論是「順利的話,這次協商至少會原則上協議建交」。我回想起初次祕密會談的情形,內心有種好預感。
和英國的建交過程中,最初的開始和最後的決勝階段,我都參與到了。我一心只盼望著快點天亮,然而不曉得為什麼,那個夜晚彷彿特別漫長。
隔天早上八點,展開了和英國方的早餐會議。我們專注傾聽,以掌握英國方的每一句話。首先英國方表示,「今天北韓代表團進入英國外交部廳舍時,可從『大使走廊』通行。」
英國外交部的「大使走廊」(Ambassador’s corridor)是常駐大使們或外國高階代表團才能通行的出入口。北韓代表團至今為止都從外務省的一般出入口進出,那是我們從未到過的地方。
讓非建交國的代表團由大使走廊進入,在政治意義上,表示認定該國家是獨立國家。北韓代表團雖然了解其中涵義,英國方卻拐彎抹角,只說了些外交性的措辭。簡單來說,並不明確「認定北韓為獨立國家」。
接下來出現了和協商建交有關的實務面問題。英國方表示「希望能盡快完成協商,不知北韓意下如何」,並詢問是否得到決定建交協商的全權。這個部分金春國局長難以回答。因為北韓規定,外務省局長沒有代表國家簽署文件的權限。雖然有外務相發出的委任狀,但沒想到英國方會全力加速。代表團立即進行內部討論,決定之後再將會談情況向本國報告,首先先向英國方表明得到了委任。
爭論英國記者常駐平壤問題
英國方欣喜萬分。提議早餐會議後召開的正式會談,就正式討論建交問題。會談在當天上午展開,議題是核能與大規模毀滅性武器擴散問題、人權問題、兩國之間的借款問題、保障東北亞和平問題等,和建交全然無關。英國方由各部門出席,表達各自的立場。我們不能只聽不說,也必須發表北韓的正式立場。英國方似乎想表示「已向北韓轉達我們的疑慮」。關於這樣的場面,亞太局長與建交協商小組,也看起來意興闌珊。
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八日,終於進入正題。英國方大致上提出三個問題,第一是若想在平壤成立大使館,需要多久時間核准,第二是英國外交官們能否自由行動,第三是英國記者們能否常駐平壤。
英國方似乎很著急。前面兩個問題向平壤報告就能得到結論,然而記者常駐問題應該不會被核准。就北韓的立場而言,允許外國記者常駐,無疑就像允許間諜活動。北韓代表團表示,在協議建交時,提出記者常駐問題並不符合慣例。
我們的說明如下,「建立外交關係,意味著相互認定為獨立國家,並活躍發展兩國關係。國家間的關係涵蓋了政治、經濟、文化等領域,英國方將記者常駐這種不是最主要的事,當作建立關係的前提條件,實在令人無法理解。」
英國方立即說明,「我方接受你們的主張。然而兩國建交後,若是英國記者無法常駐平壤,那麼英國媒體會大力譴責政府。因此這是相當重要的議題。」
北韓代表團接著反駁,「朝鮮外務省是處理國家間關係的部門,並非處理記者們常駐問題的單位。朝鮮由朝鮮中央通信社處理媒體交流。未來若建立外交關係,英國和朝鮮中央通信社之間,自然而然就會討論到記者交流問題。將記者常駐一事,當作建立關係的前提條件的,這個世界上只有英國。」
英國方久久不發一語。之後仍堅持在協議文內放入兩國建交後繼續討論記者常駐問題。這種程度的要求是可以接受的,因此欣然同意了。就這樣,基本的問題都協議完成,接著只剩下各自從本國政府得到核准的程序。會談結果透過駐國際海事機構北韓代表部向平壤報告,由於頗為緊急,便打算使用飯店傳真機通報。
英國認定兩國建交歸功於韓國陽光政策
會談到了快結束的階段,英國方突然表示,目前外國情報機構,已將觸角延伸到北韓代表團投宿的飯店,建議我們不要使用飯店傳真機,改用英國外交部的專用國際電話線。英國方也擔心會談機密外洩,相當在意。之後則在英國提供的房間內和平壤聯絡。平壤指示十分關注目前進行情況,報告時可不用在意時差。我能感覺到金正日似乎每天都在等待報告。
和英國方最終協議的文件,於十二月十日晚上傳達回平壤,同時請求簽署文件的委任證明。十一日下午,平壤傳來在協議文上簽名的指示。我們向英國方通報後,十二日上午,外交部常任代表約翰.卡爾簽名後,隨即舉行共同記者會。
終於到了這一天。十二日上午十一點,金春國局長和我從簽署會場左方的入口進場,約翰.卡爾則由右方入口進場。依照慣例,只有簽名代表才能進場,然而由於金春國局長只懂義大利文,因此我也一同入場坐在簽名桌上。雙方在文件上簽名後交換。相機閃光燈閃個不停。這是北韓和英國建交的瞬間。
約翰.卡爾表示,「這一刻兩國之間完全解除冷戰。」並說,「兩國之所以能建交,都要歸功於韓國金大中總統的陽光政策。」吹捧韓國。
金春國也表示,「今日兩國之間能走出冷戰關係,是個有重大意義的日子。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未來會致力於發展兩國關係。」
北韓朝鮮中央通信社和電視,報導了北韓和英國建交的現場情形。主播愉快的聲音響遍了整個北韓。這是宣言東歐圈垮台、蘇聯解體、韓中建交後,北韓十年內就脫離外交孤立處境的象徵性場面。
就算忍受屈辱也要盡快建交和英國建立關係後,二○○○年十二月十三日早上便準備前往西班牙。
國際海事機構北韓代表部傳來消息,轉達,「平壤緊急傳電報來,上頭對代表團的表現給予極高評價,請順利完成其他國家的協商後再返國。」這裡的「上頭」是指金正日。
北韓代表團乘勝追擊造訪了西班牙、比利時和荷蘭。然而發生了預料中的問題,這些國家表示有意願和北韓建立關係,並希望由駐韓國大使兼任北韓大使。這在當時北韓法規上是不允許的。
金日成在世時,曾有類似的事件。有些國家提出由駐韓國大使兼任北韓大使。金日成表示,「將長駐首爾的大使派遣至平壤,就是認定首爾是中央。然而由於與南韓已斷絕關係,因此絕對不能允許。」所以我們絕對不能接受這個條件。
尤其是比利時,還附帶要求即使建立關係,彼此也不設立大使館。在建立外交關係的會談內,接受派駐其他地方的大使兼任,以及不設立大使館,是一種輕視對方國家的態度。由於這個要求太過不尊重,於是就悻悻然離開會談場所。
我們向平壤報告會談情況,原以為會被稱讚的。可是向金正日報告北韓代表團的行動後,金正日打電話給姜錫柱,「代表團怎麼會這樣行動?怎麼會不懂國際情勢如何運轉?共和黨的布希當選,未來估計會採強硬政策。在共和黨制定對外政策前,應盡快和歐洲建立起外交關係。若是共和黨政府對歐洲施壓,那麼歐洲還會和我們締結外交關係嗎?歐洲國家們要派首爾的大使或北京的大使兼任,那是什麼重大問題嗎?立刻寄出電報,趕快完成建交。」
姜錫柱甚至無法對金正日說:「不接受常駐首爾的大使兼任,這是首領大人的遺訓教誨。」若說出這種話,肯定會挨罵,或是被痛批一頓。北韓代表團要離開柏林時,平壤傳來了電報指示。要立刻拜訪西班牙、比利時、荷蘭,無條件建立關係。
無可奈何之下,只好再次接觸,然而大家都已經去度耶誕節假期了。收到明年,也就是二○○一年初再次協議的留言,只能長嘆一口氣。
返回平壤後,對代表團的回國異常冷淡。要是換成平時,能和英國建交,就算沒拿到姓名手表表彰,至少也能得到一級國旗勳章。然而金正日的斥責,讓功勞就被草草帶過。總體而言,代表團被評斷為無法順利進行活動。之後,姜錫柱在自己所屬的外務省一局黨細胞生活總和中,進行自我批判。
「我沒有讓代表團徹底熟悉將軍大人遠大的對外策略,應該在代表團出發前往歐洲前,說明美國的大選情況,而我卻沒做到。在美國強硬保守派掌握政權之前,沒有完整向代表團傳達將軍大人的意向,快速和歐洲建立關係,我犯了極大的過失。」
代表團只是忠於無法承認「首爾中央說」的金日成的遺訓教誨罷了。由於這樣的忠誠心,無法在二○○○年之內完成和歐洲的建交工作,在隔年春天,才完成了絕大部分。
法國看穿北韓,拒絕建交二○○一年,布希政府認定一九九四年簽訂的「朝美核框架協議」無效。這一年九月,美國發生了九一一恐怖攻擊,十月美國開始空襲阿富汗,發動了戰爭。二○○二年一月,布希在國情咨文註39中制訂北韓、伊朗、伊拉克為惡的三大主軸,並於二○○三年三月攻擊伊拉克。若沒有照金正日的意思,在二○○一年初前和歐洲國家速戰速決建立外交關係,那麼至今北韓和歐盟大部分的國家,依然會是未建交的狀態。
歐盟當中,法國、愛爾蘭和愛沙尼亞拒絕和北韓建交。
每個國家的立場各不相同。法國在二○○○年十月英國、西班牙、德國等西歐國家發表和北韓締結外交關係時,立刻予以譴責。就歐盟的規定,歐洲國家和北韓建交時,應在歐盟內得到協議。法國當時是歐盟主席國,法國主張,在北韓未明確表示放棄核武開發的狀態下承認北韓,核武限制則會變得更加困難。其他歐洲國家則被北韓的騙局玩弄了。
標榜傳統中立政策的愛爾蘭,表示要檢討和北韓建交是否符合自身國家政策,拖延建交協商。不過愛爾蘭之後擔任歐盟主席國,二○○三年和北韓建立了外交關係。
愛沙尼亞的情況則相當特殊。北韓和愛沙尼亞,已於一九九二年在莫斯科簽署了建交關係的相關協定。在協定上簽署的愛沙尼亞方代表,為駐俄羅斯臨時大使。然而之後愛沙尼亞卻拿出國內法規,表示協議無效。在愛沙尼亞,臨時代理大使無法代表國家簽署協定。北韓在之後雖曾經數次建議,由駐莫斯科雙方的大使,或是得到權責委任的人士再次簽署文件,然而愛沙尼亞卻拒絕到底,至今仍未和北韓建交。
和法國外交關係的建立,依然處於現在進行式。更正確說來,是協商本身中斷已久。二○○二年十月,爆發第二次北朝鮮核武危機時,法國表現出,「你看,我說的沒錯吧?」的態度。
不相信北韓放棄核武開發的法國所主張的沒錯,其他國家都被北韓欺騙了。和北韓的未建交方針再次證明了其合理性的法國,至今仍堅守立場。
法國和北韓之間有著特殊關係。冷戰時期,法國是西歐主要國家當中唯一和北韓相互建立總代表部的。前法國總統密特朗在擔任社會黨主席時期,曾造訪北韓和金日成會談。和北韓往來密切,彼此關係深遠的法國,雖然是歐洲國家中最先出馬的,然而最終法國還是不信任北韓。
與歐洲國家的關係中,金正日尤其重視瑞士和法國。瑞士是金正哲、金正恩兄弟留學的國家,當然會得特別被在意。為了和瑞士締結無簽證關係費盡苦心,最後仍是失敗了。
北韓特別的「法國之愛」
從一九七○年代末起,北韓在法國巴黎成立代表部,以購買西方的豪華商品或奢侈品。法國也是北韓高層的「醫療中心」,以金正恩的生母高容姬註40為首的金氏家族成員,還有以人民武力前部長吳振宇為代表的高階幹部們,都在法國接受醫療。在北韓若被診斷出得到不治之症,前往法國治療成了慣例。
法國接受北韓高層人士的理由是什麼?流亡到韓國後,我曾在首爾和一位法國外交官見面。他問我,「北韓的核武和導彈開發水準到達何種程度?」我回答,「法國情報機構應該比我更清楚。」並說:「法國是擁有北韓最多高級情報的國家。」
他聽了相當訝異。我接著說明,「過去數十年來,北韓高層進出法國接受醫療。他們在法國停留幾個月,應該會在飯店或醫院交談吧!你們的情報機構不可能不竊聽。只要解讀竊聽資料,就能得到大量情報。」
他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北韓駐法國代表部廳舍在二○○八年之前規模都還很小,北韓只要有高層人士來訪,一定會投宿在飯店。為了在高層人士面前好好表現,代表部成員們經常來回醫院和飯店。陪著徹夜飲酒。也談論許多隱密的話題。法國任由北韓高階人士隨心所欲進出,到底在想什麼?我確定法國有相當多北韓內部的高級情報。我深信法國看穿了北韓的核武開發慾望,至今為止尚未建立外交關係,也是基於這個原因。
金正日為了和法國建交卯足了全力。為了送北韓人到法國,需要在北京法國大使館領取簽證,這不是簡單的事。就算對法國低頭,金正日也想建立外交關係。不明白這件事的外務省副相崔秀憲(최수헌),曾經因此被金正日怒斥。
崔秀憲副相為了協議建交而前往法國,法國方未派出同層級的官員,只表示會由某部處的局長出面談判。崔秀憲抱持著展開外交自主權的心情,一氣之下直接回國,本來還以為會被嘉許。
金正日收到報告,指出他和法國方未進行協商就回國,於是對外務相姜錫柱施壓。訓斥著,「我有沒有說過就算低頭也要建交?就算是區區的局長也該去見面。」崔秀憲寫了自我批判書後再次飛往法國。雖然請求和局長見面,法國方卻說不願意接見。
因為需要專用機,金正日也曾嘗試購買法國空中巴士。金正日對於俄羅斯飛機抱持極大的不信任和抗拒感。剛開始原本打算購買美國波音公司的中古飛機,之後則屬意法國空中巴士,最後還是無疾而終。
於大英博物館舉行的北韓美術展雖然美國由保守強硬派布希執政,而英國和北韓的關係卻大有進展。
二○○一年三月,外務次官約翰.卡爾造訪北韓。同年十一月,北韓和英國的共同美術展在倫敦大英博物館韓國館舉行。我以北韓代表團團長的身分參加這個展覽。團員有曾任烏干達大使,並於二○一二年卸任的朴賢載(박현재),還有至二○一六年底為止擔任北韓駐聯合國代表的李東日(리동일)。
雖然有很多英國人來到活動會場,然而參觀者有一半以上都是韓僑,連韓國大使都來了。英國方只通知是北韓和英國共同舉行的活動,至少在我進入活動會場前只知道是那樣,不過實際情況令人很不知所措。日後才得知大英博物館的韓國館是由韓國企業贊助。英國方在韓國館舉行北韓美術展,邀請了韓國大使和當地韓國人畢竟是得到韓國企業贊助的活動,因此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就北韓的認知,和外國共同舉行的活動,韓國參加就是煽動「兩個朝鮮」,並且要拒絕。若是非參加不可的活動,則要在事前得到金正日的批准。我們雖然很為難,但礙於英國外交部的常任祕書都到場了,無法就這麼離開,只能坐立難安以不自在的模樣待在活動會場。
祝賀演說後,就開放進行參觀。活動後韓國大使走向北韓代表團,表示歡迎之意,並提議到安靜的地方聊一聊。在金大中執政之前,若是韓國外交官們刻意接近,就應立即當面表示拒絕。然而六一五南北共同宣言發表後,政策也變更了。有外國人在的場合,要假裝自然地交談,態度要有禮貌。北韓也想向外界展現致力於南北交流和合作的印象。然而即使是這類情況,也得事前得到核准,若突然有不得已的接觸,則要進行事後報告。
我們無法拒絕他的善意,因此走到走廊外,坐在椅子上。韓國大使緊握我的手說。
「現在我們的對朝政策也改變了,我們不想和北方對立。這是真心的,應相互合作一起過得更好。我身為大使來到英國,發現這個國家有很多可學習之處。其他的我不能保證,不過身為大使,我可以替三四名北方的學生準備獎學金。送學生過來吧!北方也要盡快進入現代化。請您向北方說明,我們想和平共存。」
這位是羅鍾一註41大使,他的個子嬌小,彬彬有禮,說話輕聲細語,然而我能感受到他的真心。這是我第一次和韓國大使在海外正式場合對話。之後我以駐英公使身分赴任時,曾出席北韓玄鶴峯大使和韓國林聖男大使會面的場合。我和黃浚局大使也曾在某個活動場合碰面聊過天,可是並未像和羅鍾一大使一樣,長時間深入地交談。
北韓代表團回國後,報告活動情況,但略過了在當地見到羅鍾一大使的事。由於是活動場合,即使報告也不構成大問題,然而要是據實以報,情況會變得太複雜。要詳細交代大使和我們的對話,還要進出保衛部,解釋事件的來龍去脈。其實有很多時候,會偶然和韓國外交官接觸交談,但沒有向保衛部報告的案例。因為帶著有色眼鏡跑來追問的保衛部,是可怕又麻煩的存在。
初次和羅鍾一大使交談時,我以為他是國情院出身。北韓在外交官前往海外時會這樣教育,「南朝鮮海外公館有國情院所屬外交官,稱之為『白色要員』。國情院派遣的外交官有個特徵,就是會積極的接近我們外交官,接著打招呼說:『你好,我是某某某。這是我的名片,我們隨時可以吃個飯。』反之,外交部所屬的外交官就不會這樣做。因此要小心積極接近的南朝鮮外交官,那大部分都是國情院要員。」
羅鍾一大使毫不拘束地靠近我,加上語氣太過溫和,輕聲細語,隱約讓人懷疑是否為國情院出身。我在二○一六年春天做為北韓駐英國大使館公使工作時,接觸到他的著作《張成澤之路》才得以解開這個疑惑。看到他在自我介紹欄中放入國情院的經歷,我拍膝蓋笑說果真如此。來到韓國後,有機會再度見到羅鍾一大使,兩人談到這件事,不禁相視而笑。
瑞典總理對北韓人權問題的譴責二○○一年上半年歐盟主席國是瑞典,瑞典是世界上唯一在韓半島設立三個代表部的國家。在首爾、平壤和板門店有代表部。北韓未與美國建交,瑞典駐北韓大使館,可以說是代表美國和北韓進行交流。首爾和平壤就算了,居然在板門店也有瑞典代表部,聽到的人多半都很驚訝。板門店停戰協定中立國監督委員會當中,同樣有瑞典代表部加入。
以和韓半島有特殊關係為傲的瑞典,總是對韓半島問題不遺餘力,並且擔任仲裁的角色。二○○一年初瑞典首相約蘭.佩爾松(Hans Göran Persson)提議以歐盟理事會主席的資格,率領歐盟代表團造訪南北韓。
就北韓的立場而言,當時的情勢不太尋常。同年一月喬治.布希就任成為美國總統,新保守主義占了上風,金正日就強調,在美國的對朝政策轉趨強硬前,應確立和西方國家的關係。在這樣的局勢下,金正日當然立即接受了瑞典首相的提議。
金正日對外務省下達了指示,「美國政府的政策不太尋常。這是共和國史上初次有西方首相造訪,在美國展開對朝鮮的制裁前,利用這次機會,做為進入國際社會的契機。」並交代,「為了會談準備,參考資料準備好隨時可以立即繳交。」並立即組織專案小組,且任命我擔任負責人。
外務省內開始研究各項重要資訊,而駐瑞典代表部也每天發送資料過來。除了政治、經濟、文化、軍事相關訊息,還網羅了瑞典的知名演員、歌手、酒、名勝、風俗等各種資料。做出摘要之後,要向金正日報告。金正日則熱情地研究外務省上呈的資料。
在這段期間,北韓駐瑞典大使館要求允許安裝網路。若能使用網路,就如同在圖書館內收集資料。不僅容易查詢訊息,速度也能加快數十倍。在當時,北韓駐外大使館仍然禁止使用網路。我曾在瑞典用過網路,於是向姜錫柱第一副相說明網路的優點。姜錫柱要我製作使用網路的相關文件,向金正日進行書面報告。
向金正日報告後,立即就得到批准,二○○一上半年開始,允許海外公館加裝網路。當然就算不是那時,海外公館安裝網路是勢不可擋的趨勢,過不了幾年也會核准。然而像北韓這樣封閉的社會,若是沒有特別契機,我想網路的開放和這類政策,勢必會大幅延遲。至今北韓內部依然禁止網路。
二○○一年五月二日,約蘭.佩爾松以兩天一夜的行程造訪北韓。歐盟對外關係負責委員彭定康、歐盟理事會祕書長索拉納同行。他們的訪北行動,對北韓人權政策的轉換帶來新契機。
佩爾松首相是第一位,也是最後一位在北韓最高指導者面前,正式提起人權問題的外國人士。在那之前,外務省不可能邀請也許會向金日成或金正日提出人權問題的人士。就算允許對方訪北,也不可能和最高指導者面談或會晤。
然而和金正日見面的佩爾松首相,在告別午餐中,突然提出在未入議題的人權問題。而且還花了很長的時間,試圖讓金正日了解解決人權問題的重要性。佩爾松首相對金正日說:「即使解決了核武問題,如果還留下人權問題,北韓難以被國際社會接納。」並建議,「北韓在人權問題上和國際社會合作,就長期看來,是會有好處的。」意思是說若不解決人權問題,就得不到西方國家的支援,這就如同以政治傾向攻擊北韓般令人痛徹心扉的話。
讓佩爾松坐在「金大中位置」的戰術
那一天在百花園招待所舉行的告別午餐,我以口譯的身分入座。金哲(김철)擔任金正日、佩爾松之間的口譯,崔善姬則擔任延亨默總理和索拉納祕書長的口譯,我則是白南淳外務相和對外關係委員的口譯。金哲是金正日的一號口譯,當時他在中央黨國際部工作。
那天不僅僅是陪坐,我和金正日坐在同一張餐桌上。金正日對佩爾松說的話,我從頭到尾整整聽了兩個小時,對於他狡猾的話術感到十分驚愕。一開始,我以為金正日會按照我們製作的文件發言。
然而從第一句話開始,就完全沒照腳本走。金正日帶領佩爾松首相,走到一號宴會桌的某個位置,開口這樣說道,「今天佩爾松首相坐的,是歷史性的座位。採納六一五南北共同宣言時,金大中總統就坐在這個位置上。坐在這裡會締造歷史,因此我特地讓佩爾松首相坐在這裡。」
佩爾松聽到這句話,神情顯得有些緊張,同時又開心地反問:「這個場所和椅子是接待金大中總統的地方嗎?」金正日從會談開始,就讓瑞典首相心情激動不已,使出非常老練的手法。
金正日對於佩爾松對人權問題有關的忠告,也沒露出不悅,反而這樣說:「我們體制和之前的蘇聯很像,因此有許多西方難以接受的環節。然而也不是無法進行人權對話就看怎麼做吧!但我們和西方,對人權的概念有相當大的落差,我想協議應該不容易。若能透過對話和溝通減少歧見,那麼最後就能解決人權問題。我答應對話。」
佩爾松首相本來以為只要能在會談紀錄上留下「和金正日的正式對話中,曾提出人權問題」,就夠了。沒料到和他預期的不同,金正日積極呼應人權對話,因此他又驚又喜。午餐後,瑞典方表示,「金正日委員長答應人權對話,無疑是已經開啟對話了。」並轉告外務省,人權對話所需的所有費用由瑞典來負擔。
拖延人權對話時間,尋求偽裝對策
然而這是錯覺,因為金正日自有盤算。
午餐結束後,金正日對姜錫柱說:「我答應佩爾松首相要和歐盟進行人權對話,你來研究該如何拖延。歐洲說要進行人權對話,就是想打探我們內部,這是絕對不允許的,人權就是國權。然而要是斷然拒絕,歐洲一定會逼迫我們。要好好維繫和歐洲的關係,才能壓制美國的強硬保守派。所以要研究能不使歐洲起疑的對策。我們若是不透過和美國的對話,簽訂日內瓦核框架協議,要如何度過危機堅持到現在?對於人權問題,也要以欺騙國際社會的方向擬出對策。」
金正日提出北韓人權問題的外交方向,外務省建立其理論和具體的方法。在外務省會議中整理的建議內容如下。
「將軍大人和佩爾松首相見面時,答應會和歐盟進行人權對話,因此無法直接拒絕。首先,會向歐盟方提出,『你們和我們對人權的定義不同。所以彼此從人權定義開始整理,一步步地前進。』要預備開始接觸,並培養人權問題專家,拖延人權對話的進展盡可能拖延個幾年。
不過以長期看來,也無法只採取拖延戰術,因此從現在起,要準備可以向外國人展示的法院、監獄和囚犯。未來待時機成熟,也要展示部分司法設施,最好能縝密地因應。倘若美國和歐洲聯合對人權問題採取攻勢,有必要以核試爆等超強硬手段回應。讓他們的注意力集中在核問題上。我們讓焦點集中在核武危機,那麼美國不得不回到『先處理核武,後處理人權問題』的方式,用核武來覆蓋人權。」
金正日接受外務省的建議,對於保衛部、保安省、中央檢查所、中央裁判所等地下達了指示。著手進行可向外國人展示的法院、監獄等設施建設。
北韓從二○○一年下半年開始,為了在比利時布魯塞爾和歐盟進行的人權對話,開始著手準備。還將人權專家們送至英國、瑞典等地,參加人權講習,並在萬景台一帶建設可向外國人展示的法院和監獄。
佩爾松曾對金正日指責北韓經濟的脆弱,「社會主義經濟營運系統,在現實上有許多限制。北韓也要像中國或越南一樣開放經濟改革,改變系統才能生存。北韓有受教育的勞動人口,黨和國家對居民的控制力量也相當強大。若能改革開放,立刻就能過好日子。看看韓國,不是在短時間內就成為國際上的經濟大國嗎?」
金正日泰然自若地迎合。「首相說得沒錯。我們至今為止都沿用了蘇聯的體制。看到的、學習到的就只是這樣,但這個體系完全垮台了。誠如您所說,朝鮮的經濟系統很脆弱。然而即使我們想改變系統,進行改革開放,也缺乏了解資本主義系統的人力。總是要了解才能改變,可是我們想改卻改不了。還請瑞典來幫幫我們。」我對於金正日的兩面手法再次感到震驚。
佩爾松嚇了一跳。積極地回應,「真的嗎?那麼就派經濟專家來吧!費用由我們負擔,會詳盡說明歐洲的市場經濟制度。」金正日立刻附和說道,「正好佩爾松首相提出朝鮮的經濟改革和人權問題。在這裡同桌的延亨默總理也去過瑞典,他說瑞典發展得很好。若是我能到瑞典參觀發展的樣貌,就能好好進行經濟改革的構思。我想去瑞典看看,若你能正式邀請我去瑞典那就太好了。前往瑞典時,也能藉機其他國家的領導人們見面。」
金正日實際上打主意的,是這一年年底在瑞典舉行的美國和歐盟巡迴會談。美國布希總統預計參加此會談。金正日計畫得到瑞典的正式邀請,就會自然而然地和布希總統見面。
佩爾松顯得相當驚慌。若是首相答應,就會立刻進行訪問準備。
佩爾松回覆,「關於金正日委員長的訪問一事,我無法獨自決定。待我和國會討論後再給予答覆。」試圖找藉口脫身。
金正日說:「瑞典是君主立憲制國家,不是由首相決定就行了嗎?」堅持打破沙鍋問到底,就佩爾松的立場而言,無法隨便邀請漠視人權問題的國家指導者。二○○七年南北高峰會,金正日邀請盧武鉉總統在北韓多待一天後,也曾經問:「這不是總統決定就可以嗎?」他採用了相同的手法讓佩爾松難堪。
「金大中真是愚蠢至極。」
到了午餐結束時,佩爾松詢問金正日有沒有訊息要轉告金大中總統。在北韓之後佩爾松緊接著預計在當天午後拜訪韓國。金正日怎能錯過這個大好機會。
「去年和金大中總統訂下六一五南北共同宣言。金大中總統對我說基於『我們民族之間』的精神,要共同解決統一問題,然而近來南朝鮮和我們的對話,經常出現相互主義。相互主義是西德吸收統一東德時採用的方式。提出相互主義,意思是指南朝鮮要吸收我們。
連給我們米糧和肥料,也要知道會送達哪裡。有這種必要嗎?相互主義不符合『我們民族之間』的精神。北和南是要走向統一之路的特殊關係。如果將南北交流合作,視為兩個國家間的往來,那麼我們無法統一。請轉告金大中總統,請忠於六一五南北共同宣言的精神。」
金正日自己真心期盼韓半島統一,卻說得好像南方真的會展開吸收統一政策。佩爾松看起來也有些不知所措,他說:「我認為韓半島不可能吸收統一。我會轉告金大中總統放棄相互主義,忠於六一五精神與金正日委員長的訊息。」
後來並不清楚佩爾松是否如實轉告了。然而之後韓國在南北對話過程中,收回許多相互主義的原則。佩爾松也問金正日何時要回訪首爾。金正日雖然說待南北關係有更進一步的進展時再回訪,但在會談後卻這樣對姜錫柱說。
「佩爾松今天對我提出首爾回訪問題,應該是受金大中總統之託。金大中總統該不會以為我會去首爾吧?真是愚蠢至極。」
金正日的雙重手法就是這樣的。來韓國後,許多人說金正日在南北會談中,表示駐韓美軍不撤離南韓也可以,甚至還相信他的話,這令我感到相當驚訝。
北韓最初的人權問題對話北韓和歐盟之間的人權預備接觸,於二○○一年六月十三日在布魯塞爾舉行。根據金正日的指示,這是北韓外交歷史上,首次進行人權議題相關的接觸。這是在佩爾松首相訪問北韓的四十多天後,是北韓展現出積極因應人權對話的戰略性產物。
我以代表團團長的身分參加,和歐盟方展開一整天的拉鋸戰。會議最後階段,歐盟方說要在紀錄中放入「北韓和歐盟進行初次人權對話」的文句,然而我到最後都主張這不是對話而是「接觸」(contact)。其實「對話」這個詞彙,還是歐洲方退了一步的用法。歐洲方認為這一整天進行了接近會談(official talk)的協議,然而考量到北韓的情況,提議用「對話」來取代,可是北韓方仍要求再稍微讓步,而且我還堅持用「接觸」一詞。雙方僵持不下,會議在晚上十一點才結束,最後是歐洲方舉白旗投降。
布魯塞爾預備接觸之後,北韓挑選出可以接受外國人訪談的囚犯,還進行事前練習。從二○○一年起到二○○二年,兩年間,法國和德國的國會議員代表團進入北韓,參觀法院並和囚犯進行訪談。二○○一年十一月,瑞典人權法律家訪北,和北韓人權專家交流。從這些交流為起點,北韓和歐洲之間逐步進行人權領域交流。
然而北韓計畫將國際社會的人權攻擊拖延幾年的策略,遭遇了意外的事件後失敗了。二○○一年九一一恐怖攻擊之後,美國發動了阿富汗進攻(二○○一年十月)和伊拉克攻擊(二○○三年三月),對於北韓採取溫和態度的歐盟,也突然有了重大轉變。二○○三年三月的聯合國人權委員會中,在歐盟和日本的共同提議下,史上初次對北韓採取了人權催促決議。
金正日訓斥外務省,「美國攻擊伊拉克,未來會因人權問題攻擊朝鮮。聯合國人權委員會在伊拉克戰爭時,趁機採取朝鮮人權決議,給了美國以軍事攻擊朝鮮的藉口。外務省到底做了什麼工作?」
幾年來想爭取時間度過難關的外務省,計畫以失敗告終,連金正日的指責都無法反駁。
結果北韓正式通知歐盟,「歐盟方在和朝鮮進行人權對話的途中,並未事先通知就在國際舞台奇襲人權問題,這是違反道義的行動,已經無法彼此信賴。朝鮮終止和歐盟的所有人權交流及對話。」
失敗的偽裝策略
從當時起,北韓對於人權問題關上大門,採用徹底的「相應不理策略」。外務省製作了提議書,內容提出「歐盟和日本即使在日內瓦人權委員會內持續人權決議,若關上大門持續十年左右,以『無視政策』因應,反北人權團體和西方國家的對朝壓迫攻勢,就會自然而然地平息。」提議書繳交給金正日後得到批准。
然而北韓的人權策略又偏離了。二○一四年三月,聯合國人權委員會對北韓人權蹂躪的情況展開全面性的調查,發表了北韓人權調查報告。但透過北韓的「人權接觸」可得知,金正日的雙面手法,和外務省官員拖延時間的做法,也有厲害的一面。
從二○○二年十月三日起到五日為止,美國國務部次官助理詹姆斯.凱利(James Kelly)率領的協商團訪問平壤。據說此時北韓向凱利承認開發高濃縮鈾(HEU),然而真相如何,目前仍存有爭議。到了二○一○年十一月,北韓向美國西格夫里.赫克(Siegfried S. Hecker)博士一行人,展示離心分離機的高濃縮鈾設施時,才確定了北韓真的在推動高濃縮鈾的開發。不過實際開發和承認開發還是不一樣的。我得知的當時情況如下。
詹姆斯.凱利對金桂寬副相和姜錫柱第一副相說,美國擁有北韓高濃縮鈾計畫相關的具體情報資料,並要求北韓承認。凱利甚至加以施壓,提出北韓從外國購買特殊管線的證明文件。那是高濃縮鈾開必須的設備。姜錫柱第一副相反駁,美國代表團不是來這裡協商的嗎?可是你似乎不是來協商,而是來施加壓迫的。若是美國用這種方式壓迫朝鮮,朝鮮則會發展出比核武更厲害的東西。
凱利認為姜錫柱沒有否認自己的看法。返回美國的凱利一行人,於十月十六日發表了北韓承認開發高濃縮鈾的消息。這是第二次北朝鮮核武危機的開始。隔年二○○三年二月,國際原子能總署將北韓送交聯合國安理會。由於北韓重新啟動寧邊原子爐,朝鮮的核武問題事隔十多年又回到原點。而在隔月,伊拉克戰爭爆發了。
金正日對伊拉克戰爭的恐懼為了解決第二次北朝鮮核武危機,同年四月美國、北韓、中國舉行三方會談。北韓在會談過程中,向美國展現始終一貫的強硬立場。因為金正日深信一件事,並且這和英國的態度有關。
發生第二次北朝鮮核武危機時,美國正準備發動伊拉克戰爭。在這樣的局面下,英國支持美國。若英國不參戰,美國難以抵擋伊拉克攻擊。北韓精密分析美國和英國的一舉一動。要是美國結束伊拉克戰爭,將所有戰爭資源都帶往韓半島,那麼北韓就完蛋了。當時美國已經將伊朗、伊拉克、北韓定義為「惡的主軸」。伊拉克之後,下一個對象當然是北韓。
而關鍵在於,英國是否支持美國對韓半島的戰爭計畫。如果英國反對,北韓在和美國的對決中,就能採取強硬的壓迫戰術,萬一英國支持,就應回歸到溫和的對話。二○○三年初,金正日為了試探英國,丟出了在倫敦開設北韓大使館的誘餌。假使英國表示願意協助開設北韓大使館,那麼這就表示,英國反對美國的韓半島戰爭計畫,那麼北韓也能對美國堅持己見。
英國回覆,會積極協助設置北韓大使館。金正日認為美國雖然表現得極為強硬,但不至於會像對待伊拉克那樣攻擊北韓。北韓在三方會談中能「耍脾氣」,就是因為這樣。
三方會談未取得成果,中國隨即出面了。同年八月中國主導舉行了韓國、北韓、美國、中國、俄羅斯、日本六方會談。之後六方會談在二○○五年十一月,第五次第一階段會議為止,都有階段性的進展。每當此時,北韓都會展現出蠻勇,但第四次六方會談第二階段會議(二○○五年九月),得到了採納九一九共同聲明的成果。聲明的主要內容,是國際社會必須保障北韓的體制安全,並給予經濟支援,前提是北韓要放棄核開發。九一九共同聲明後,第二次北朝鮮核武危機看似安定下來了。這個聲明可視為是金正日以雙面手法和拖延時間的成果。
然而韓國依舊主張九一九共同聲明失敗的責任在於美國。由於美國不遵守協議,對北韓施壓,北韓才不得不進入核武開發一途。至今為止,北韓的核武開發就不曾中斷過。
和平壤代理大使的緣分
和北韓建交的英國,二○○一年十二月在平壤建立大使館,派遣詹姆斯.霍爾擔任首任臨時代理大使。隔年十月派遣大衛.史林擔任正式大使。
看到詹姆斯.霍爾代理大使,我頓時覺得緣分和命運實在太不可思議。我參加了第一次、第二次,以及第九次朝英會談。前面也曾提及,我也參與了朝英建交的起始和最終階段。詹姆斯.霍爾大使則是從第一次到最後的第九次朝英會談,從頭到尾都參加了,並且以駐北韓首任英國外交代表部臨時代理大使前來。我於二○○三年在英國主導成立北韓大使館一事,之後以參事和公使的身分於英國任職。
詹姆斯.霍爾在平壤成立英國大使館,我則在倫敦成立北韓大使館。世界外交史上並沒有像詹姆斯.霍爾和我一樣,是為了建立兩國關係進行會談,最後並負責成立大使館的外交官。近十年的歲月,他和我怎麼會主導兩國關係的進展,也不得而知。我感受到緣分和命運的力量。像馬拉松般漫長的朝英會談的參加者,仍在世的只有詹姆斯.霍爾和我兩人。
目前詹姆斯.霍爾在英國最大的智囊團漆咸樓(Chatham House,前皇家國際事務研究所)擔任對朝專家。我們目前也會彼此問候,家人之間也有一定的交情。我們兩人有個夢想,就是共同執筆北韓和英國的建交史。不曉得何時才能實現這個夢想。
英國沒有另外籌措大使館腹地,借用了幾棟駐平壤德國大使館所有的建築物。德國大使館持有的建築物,是從舊東德方面承接取得。統一之後,德國政府沒有必要派這麼多外交官來北韓,就將大使館空出的建築物租借給英國、瑞典。北韓從東德時期起持有的柏林大使館,在德國統一後有縮減規模的必要。北韓在柏林大使館事務廳,招攬了當地旅館業者和健身房業者。
雖然英國能輕易在北韓取得大使館建築物,可是北韓在英國就沒那麼容易了。
二○○三年初,北韓決定在英國開設大使館,派遣了開設隊。外務省外匯處財政擔當經理員金昌植(김창식)和我,被選為開設隊成員。
出發前往倫敦之前,為了報告,去見了姜錫柱第一副相,他這樣說道,「沒時間多說了。美國似乎要攻打伊拉克。要是沒有英國首相布萊爾的支持,是絕對辦不到的。抵達倫敦要盡快開設大使館,讓共和國國旗在英國飄揚。若是英國積極協助大使館開設工作,這就意味著美國不會在朝鮮半島發動戰爭。要隨時報告英國方面的動向。透過大使館開設情形,可以判斷未來對美關係中,我們是否握有主導權。」
我充分了解他的話。但是就我個人淺解,英國沒有反對開設北韓大使館的理由。
在離開平壤前,我拜訪了英國駐北韓大使大衛.史林,試探英國方的意向,發現是積極協助的態度。
於倫敦市郊住宅區籌備大使館
為了在英國開設大使館,金正日撥了三百萬美金為費用。在倫敦打聽了不動產價格,很難在市中心以三百萬美金取得大使館建築物,也沒有可完全授予建築物所有權的地方,只有最長可租賃九十九年的期間。
然而北韓想要的是建築物的所有權。尤其是在倫敦,幾乎沒有可當作大使館廳舍兼生活住宅的建築物。有別於其他國家,北韓要確保工作和生活空間在一處,才會設立大使館,沒有任何例外。當然,這是為了可以互相監視。想要取得這種建築物,要前往倫敦西部伊靈區。實際上,選定為大使館廳舍的伊靈區建築物,是在住宅區內,大使館不能進駐。雖然違反規定,但英國方似乎採取了某種特別措施,協助取得核准。
所有工作都需要時間和程序,但平壤十萬火急督促要盡快開設大使館。最後取得了大使館建築物,將內部改建成可供三戶人家生活及辦公的結構。此時,伊拉克戰爭爆發了。平壤擔心參與伊拉克戰爭的英國會中止北韓大使館的開設,不過這似乎是白擔心了。
在英國積極的協助下,北韓大使館在二○○三年四月開設了。臨時代理大使是日後成為德國大使的李時容(리시용),書記官則派遣河信國。八月李勇浩以首任英國大使赴任。.
購買了小型的個別庭院住宅,本來以為經費會不夠用,結果還剩下了一些,於是將外務省匯來的三百萬美元中剩餘的一百萬美元,再次匯回平壤。大使館開設作業結束後,立即返回北韓。
成立大使館後,英國外交部相關人士還來找我這樣問道,「北韓長久以來受到美國的經濟制裁,經濟情況也很困難,是怎麼在英國開設大使館的?辛苦了。聽說公館營運預算不足,要如何籌措呢?我們也來研究是否有可支援的部分。」
我後來才聽說,這是打算探聽北韓如何籌措對外活動資金。
因財政情況吃緊,北韓於一九九○年代末期在丹麥、挪威、芬蘭、匈牙利、舊南斯拉夫等地撤回大使館。然而不到幾年時間,就在二○○○年代初期於英國、巴西、墨西哥、祕魯、剛果、安哥拉等地再次開設大使館。
挪用外界捐款為大使館營運費
有報導指出,北韓外務省透過毒品交易等非法活動,賺取大使館營運費。外國人或許會對這個部分感到好奇,我在想來到大使館的英國外交部關係人士或許也抱著這種心態。
當然目前北韓外交官中,也有一些人透過毒品、象牙、犀牛、香菸、酒等買賣賺外匯。然而並不像一九七○年代、一九八○年代那樣,政策性地指示從事毒品或違禁品生意。
一九九○年代後半期進入苦難的行軍時期,金正日下令撤回外交事務較少的大使館,並表示黨無法保障外務省預算,要自行研究生存方案。外務省雖然討論了各部門賺取外匯的方案,然而並未出現較好的模式。
一九九○年代後期,開始獲得國際社會的糧食支援,北韓外務省找出了不錯的賺錢方法。一般而言,國際公益團體會直接將糧食運送到當地給飢餓的居民。因天災或內戰等該地區政府無法處理的情況更是如此。不過像北韓這種仍能確實運作的國家就沒有這種必要,只要將糧食送到南浦港或元山港,國內運輸就由北韓政府負責。
而北韓卻刻意要求援助團體負擔國內運送費。因此國際援助團體以美金將運費交給北韓外務省。外務省想出了國內運送費由該地區黨局支付的「妙案」。
當然,也並未告知從援助團體收到國內運費的事。就地區黨局的立場而言,這是免費拿到的糧食,因此當然願意負擔國內運輸。以這種方式,將收到的國內運送費用,巧妙地落入外務省的帳戶。
外務省也找到了其他方案。將駐波蘭、德國、保加利亞、羅馬尼亞、俄羅斯的北韓大使館事務廳舍和內部宿舍租給當地公司。原本免費辦理的簽證,也改成收費制。十歐元的觀光簽證申請費,是極大的收入來源。每年有五千多名西方觀光客造訪北韓,中國觀光客則高達三十萬名。光是簽證收入就將近數百萬歐元,在北韓的機關,要是每年可穩定賺取數百美元,就已經是相當不得了的事了。
將「奇蹟」送給懷孕的英國外交官夫人英國在平壤成立大使館時,要求了一件事。就是為了和本國衛星通訊,要在大使館區設置衛星通訊天線。到當時為止,駐北韓的各國大使館,都是從北韓遞信省分配頻率,以短波無線電和本國交流。
北韓保衛部當然會監聽。北韓不允許衛星通訊的理由,是保衛部電波監督局(監聽局)沒有監視衛星通訊的設備。
保衛部和遞信省當然反對英國大使館採用衛星通訊。然而英國也不遑多讓,英國外交部設立了通訊規定,並且說不能只有北韓設置短波無線電,還規定大使館和本國的交流只能透過衛星通訊。
能不能安裝衛星通訊天線,不是北韓外務省能單獨決定的案件。向金正日一五一十的報告英國大使館的要求後,卻收到了意外的指示:先核准,之後再尋找監聽管道。至於保衛部日後是否找到了監聽衛星通訊的方法,那就不得而知了。英國大使館開了先例,在此之文風不動的俄羅斯、波蘭、德國等國大使館,也紛紛要求允許衛星通訊,北韓也只能無可奈何地接受。
英國大使館接下來要求的,是允許經由陸路進出中國丹東。這雖然是其他大使館也曾提出的,然而也只有允許中國駐北韓大使館的「特惠」。北韓禁止從陸上交通出入的理由是,如果外交官們來回平壤和新義州,就會發現北韓落後的現狀。
英國這次的態度也極為強硬,警告若是北韓不答應,將會限制北韓駐歐洲外交官們的活動範圍。當時駐美國紐約的北韓代表部成員,不能出市區超過二十公里。英國和歐盟協議,要和美國採取類似的限制措施。
外務省向金正日報告,「若不接受英國的要求,朝鮮駐歐洲外交官行動會綁手綁腳的,不如以一週前向朝鮮外務省通報丹東出差計畫的方式來執行。」
金正日相當關注和英國的外交,似乎陷入兩難的局面。他表示,「未來我們若想進出西方,就要脫離舊俄羅斯式外交,學習英國紳士們的外交術。要透過英國大使館,向美國正確傳達朝鮮的立場。」但也強調不要讓英國得知北韓的真相,要徹底管理。
若要掩飾北韓的真相,就要阻擋陸路的出入口。但是不能讓駐歐洲的北韓外交官的活動受到限制,因為這同時意味著,前往歐洲的金正日子女們無法自由通行。「國益」和金正日的「利益關係」產生衝突,後者當然輕易獲勝。金正日立即就批准了。駐平壤的外交官們流傳著,「自從有了英國大使館,數十年來未解的難題一個接一個解決了。」
關於允許採陸路出入丹東一事,在北韓發生了堪稱是奇蹟般的事件。二○○二年時,英國駐平壤大使館有個名叫約翰.多恩的一等書記官。他的妻子懷孕了,因為不想在情況惡劣的北韓醫院生小孩,計畫在中國生產。
那時在預產日一個月前,突然開始陣痛。碰巧那天是星期天,我在家裡休息,突然接到英國大使館翻譯打來的電話。約翰.多恩說要在北韓就醫,妻子卻堅持要從丹東搭飛機返回英國。約翰.多恩告訴翻譯,「若拜託英國擔當負責人太永浩就能解決。」並讓妻子坐上轎車,義無反顧朝著新義州出發。
當時渡鴨綠江要在一週前通告才能得到核准,再加上星期日是國境警備隊絕對不會開放橋墩的日子,若是國境警備隊不准約翰.多恩夫婦出國,他妻子的生產萬一發生意外,那該怎麼辦?我腦中出現了各種負面的想法,內心焦急萬分。我立刻進入外務省,打電話給具有鴨綠江橋控制權的人民武力部總參謀部國境控制課。詳細告知情況後,請求待約翰.多恩夫婦抵達新義州,就立刻開放橋梁。
一個小時後,總參謀部來電回覆,「決定核准出國,並且通知了新義州鴨綠江橋哨所。」
還不曉得情況的約翰.多恩,滿心焦慮地開車抵達鴨綠江哨所。約翰.多恩夫婦駕駛的車輛抵達哨所的那一刻,出現了北韓難得一見的奇蹟。北韓軍將校和士兵們走過來說:「快點通過吧!祝福妳順產。」這是幾乎不可能的事,約翰.多恩激動得流淚了。
英國的飛機早已抵達丹東。約翰.多恩的妻子在北京接受緊急治療後,夫婦兩人隨即飛回英國。幾個月後,約翰.多恩的妻子帶著孩子返回平壤,在英國大使館舉行盛大的宴會,還特地邀請了我。詹姆斯.霍爾等英國大使成員們,和約翰.多恩的妻子依序走到我面前,親吻我的臉頰。他們紛紛向我致謝。尤其是約翰.多恩說:「太先生,要是沒有你的協助,不但我的妻子生命會有危險,連孩子也不可能來到這個世界。」並向我致謝。
英國媒體也報導了這個事件,BBC提議要製作特輯紀錄片。只是,北韓外務省認為宣傳北韓人道主義的美談雖然是件好事,但北韓社會的封閉性會被矚目,因而拒絕了。之後約翰.多恩被任命前往紐約,離開了平壤。
《千里馬足球隊》電影製作祕聞那是和英國建交後的事,我記得應該是在二○○一年初。北韓文化省旗下的電影輸出入商社相關人士,來找外務省英國負責人。當時我擔任北歐和英國擔當課長,和相關人士見了面,聽取訪問目的,對方的說明相當有趣。
「收到了提議,英國的紀錄片導演丹尼爾.高登(Daniel Gordon),和北京高麗旅遊代表尼可拉斯.波奈(Nicholas Bonner)想在朝鮮製作電影。題材是一九六六年英國世界盃,達成八強神話的朝鮮足球代表隊的故事。電影輸出入商社也認為,這是發展朝英關係的大好機會,向文化省申請製作電影,卻得不到批准。若能在外務省協助下得到將軍大人的批准就好了。」
仔細想起來,這也不是太困難的問題。丹尼爾.高登和尼可拉斯.波奈,從數年前起,就向電影輸出入商社方面打探電影製作一事。而這段期間,朝英在外務省主導下也已建交。北韓是沒有什麼可行,也沒有什麼不可行的社會。所有一切都取決於金正日的心情。金正日對朝英關係進展相當積極,如果不從文化面,而從政治面著手,會是較容易解決的問題。
因此我將重點聚焦於朝英關係發展,製作了建議案。建議案得到外務省的同意,向金正日報告,不久後隨即得到核准。丹尼爾.高登和尼可拉斯.波奈,以西方國家電影人的身分,在二○○一年四月進入北韓製作電影。成果就是二○○二年十月公開的《千里馬足球隊》(The Game of Their Lives)。這部電影曾被邀請參加二○○四年釜山國際電影節,也在韓國戲院正式上映。
北韓的千里馬足球隊,出戰英國世界盃擠進八強時,那年我滿四歲。收看比賽的記憶雖然已模糊不清了,然而我在成長過程中,常聽說他們的英雄事蹟。電影《千里馬足球隊》中,北韓代表隊的平均身高是一百六十二公分。北韓代表隊在與身高體格都更具優勢的蘇聯隊對戰,在對手猛烈的攻勢和惡意犯規下陷入苦戰,最後雖然以0比3落敗,可是和前世足賽季軍小組智利以1比1打成平手。和智利的比賽雖然以罰點球進了一球得分,但在比賽最後進了同分球,展開精彩的比賽。
北韓在預賽最後一場比賽對義大利以1比0獲勝。英國世界盃,是目前為止英國唯一獲得優勝的世界盃大賽。蒙上一層面紗的極東邊防國家北韓,戰勝強大的優勝候選之一的義大利,英國人對於北韓足球代表隊的狂熱,簡直是超越想像。
千里馬足球隊在回國後,受到熱烈盛大的歡迎,卻免不了總和(自我批判)事業。雖然在八強戰中以3比0戰勝葡萄牙,但最大的問題是之後以3比5轉勝為敗。還爆出在和葡萄牙比賽前,有部分的選手飲酒作樂,且把當地女人帶回宿舍消息。
足球代表部選手中,有很多「地主家的兒子」。要有財力的家室,才能將孩子培養為運動選手。實際上無法確認部分選手舉行了有酒和女人的「混亂的派對」,不過在接受總和事業的過程中被指為「思想性武裝不足」,有幾位選手被流放。
除了世界盃,每年也參加國際足球比賽的「八強神話」主角的部分選手,突然消失不見,國際間流傳了各種謠言。最具代表性的傳聞,是導演和選手們被帶往阿吾地炭坑。電影《千里馬足球隊》是以朴斗翼、朴承振、李昌明、林仲善等北韓八名足球英雄的回顧為中心,描述了一九六六年英國世界盃的奇蹟。就北韓來說,這部電影是要證實他們並不像傳言般被肅清,而是「現在也過得很好」。當然在北韓得到極大的迴響。丹尼爾.高登導演在製作電影後訪問北韓,獲得熱烈的歡迎。此時電影輸出入商社相關人士,將丹尼爾.高登和尼可拉斯.波奈介紹給我認識。目前我和他們偶爾還會聯絡。
丹尼爾.高登在之後,還製作了和北韓有關的兩部紀錄片,完成了所謂的「北韓紀錄片三部曲」。描繪參與體操比賽的兩名中學少女日常生活的《日正當中》(A State of Mind,二○○四年)與描繪越北韓美軍士兵的《北韓生活的藍眼睛平壤市民》(Crossing the Line,二○○六年)。
英國大使館和外務省的足球比賽
駐平壤英國大使館以足球為媒介,向北韓提出特別且有趣的提議。
大衛.史林英國大使認為北韓外務省過度控制駐平壤外交團的活動,想透過足球等運動,強化北韓外務省和外交團之間的友好關係。北韓外務省認為英國方有意隱瞞,實際是為了增加和北韓官方人員的接觸機會,掌握北韓內部實情。
然而雖然英國的要求會造成麻煩,仍會全盤接受。
看到薩達姆.海珊在伊拉克戰爭後失勢的模樣,金正日認為美國可能會朝北韓進攻,感到相當憂慮。阻止美國攻擊的方法之一,就是發展和歐洲國家的關係牽制美國。了解金正日疑慮的北韓外務省,決定答應英國大使館提議的足球比賽。
二○○三年八月,北韓外務省和歐洲國家駐平壤的大使館在平壤綾羅島舉行了足球比賽。歐洲國家當中,唯有俄羅斯不參加。
球賽的主要目的雖然是親善,也是賭上了一決勝負的自尊心。
外務省內選出會踢足球的成員,訓練了幾天,但是到了實戰時才發現心有餘而力不足。歐洲外交官隊,也有來平壤從事人道主義支援活動的歐洲人參加,他們非常會踢足球,完全勢不可擋。
外務省隊第一場輸了兩球,比數進入0比2。向金正日報告,他表示這是一場絕不能輸的比賽,於是採用了欺瞞戰術。三名北韓國家代表隊選手偽裝成外務省選手,參加後半場,才以2比2踢成平手。比賽後,歐洲外交官們向裁判抗議外務省隊有代表隊選手。裁判雖然曾是世界級足球英雄,在判定時仍多少有些偏頗,一直到最後都堅稱是從外務省內選拔的選手。這位就是一九六六年,英國世界盃義大利戰中踢進一球的朴斗翼。
日後曾任英國大使的大衛.史林在記者採訪中回顧,說了,「在平壤的期間,最重要的成績是和外務省的足球比賽。」
推動西方新聞公司成立首家平壤分局二○○二年六月左右,英國駐北韓臨時代理大使詹姆斯.霍爾和初次見面的外國記者一起來找我。詹姆斯.霍爾請求,協助讓平壤「阿里郎」表演得以傳播到全世界的,能夠在平壤成立分局。
詹姆斯.霍爾介紹了APTN(美國美聯社電視新聞署)的英國記者拉法葉.偉普。他是APTN的香港支部部長。都要怪我主修英文,才會有那麼多和英國有關的「事業」來找我。
拉法葉這樣說明,「我過去幾個月來和主管APTN取材團的朝鮮中央廣播委員會協商了APTN的平壤分部成立問題,始終毫無進展。我向詹姆斯.霍爾抱怨,他建議一起來見外務省英國擔當課長。所以我才一起來了。」
我問詹姆斯.霍爾,「APTN不是美國美聯社的子公司嗎?朝鮮和美國未建交。美國新聞媒體有可能成立平壤分局嗎?還有,這應該是美國要出面的問題,為什麼要英國大使館幫忙呢?」
詹姆斯.霍爾這樣回答,「APTN是美國美聯社的影片服務公司沒錯,正確來說,美聯社是合併英國WTN所成立的公司。APTN和美聯社的經營是分開的,法人地址也登記在英國的公司名下。APTN代表團進來北韓時,應該明確說明不是美國公司才對。進入平壤取材『阿里郎』公演是美聯社總公司的指示,所以就先進駐了。由於是美聯社的子公司,會收到工作指示,但經營上和美國毫無瓜葛。」
情況聽起來相當複雜,然而我感覺到他們的迫切,因此對他們說:「我會打聽看看,我們之後再見吧!」
到當時為止,在北韓設立分部的外國新聞媒體,只有中國的新華通信社和中國中央電視台,以及俄羅斯的國際文傳電訊社。他們是北韓和中國、俄羅斯關係友好時,根據相互原則才在北韓常駐的。
北韓將西方記者視為滲透帝國主義思想和文化的偵查隊、突擊隊與間諜。北韓居民從小就接受這樣的教育。然而北韓若和國際社會完全隔絕,絕對無法生存,因此仍舊需要西方記者。平時基本上嚴格禁止入境,但只要金日成生日,或勞動黨大會等重大活動,則會允許外國媒體訪北。即使這樣,也會在外國記者身邊安插導遊翻譯,大大小小的行動都要掌控。
二○○二年四月,北韓迎接金日成誕生九十週年,展開了大規模的「阿里郎」集團體操和藝術表演。「阿里郎」是足以比擬一九七○年代時,被稱為「北韓文化藝術界的革命」的歌劇「血海」,是這樣的一部作品。內容是在說,我們民族是阿里郎民族,國家被搶奪,經歷苦難,幸而有「朝鮮之星」(金日成)找回祖國。其後迎接金正日時代,展開「先君阿里郎」。國家復興開啟統一之路,實現覺醒復興。
提供美聯社「阿里郎」的獨家播放權
北韓為了「阿里郎」的宣傳,提供美聯社獨家播放權,這是為了吸引世界各地的觀光客。美聯社製作特輯,指示電視新聞傳播公司APTN訪朝。APTN取材團在北韓停留了一個多月,向世界傳送了「阿里郎」的相關新聞。在過程中,有了在平壤設立分局的計畫。
北韓媒體報導,美聯社是世界性的新聞媒體。而且還是來自與北韓敵對的美國,他們將宣揚金氏父子治世成就的「阿里郎」向全世界公開。實際上可說是英國APTN,不過稱之為美國美聯社,也沒有錯。如此對居民們的宣傳效果超乎預期。我看到北韓媒體的報導時,不禁訝異地想,「這是真實情況嗎?」
在北韓設立外國新聞媒體的分局,或是外國記者的常駐問題,是朝鮮中央通信社或朝鮮中央廣播委員會的管轄範圍。兩個機關得到黨中央委員會宣傳煽動部的批准,才能將常駐許可申請書繳交給外務省。外務省報導局決定向金正日報告。上呈報告後由金正日決裁,才能得到核准。
因為是美國新聞媒體,APTN的情況,連在黨宣傳煽動部和外務省報導局都不曾討論過。我決定接受詹姆斯.霍爾和拉法葉.偉普的請求。英國和北韓進行外交關係設定協商時,就堅持討論常駐記者問題。外務省雖然以建交後再討論為藉口,試圖拖延,卻有欠英國債的感覺,負責實務的我也是如此。
APTN的法人地址是英國,就法律層面來看,是英國公司。實際上假如堅持是英國媒體,就執行。和局長、副相討論後,建議好好製作文件。我和詹姆斯.霍爾碰面,要求以英國大使館的名字,製作足以證明APTN不是美國公司,而是英國公司的文件。
我為了打聽要是APTN在平壤設立分部會有什麼實際利益,決定和拉法葉.偉普直接碰面。在平壤溜冰場地下室的銀畔餐廳,拉法葉邀請了朝鮮中央廣播委員會相關人士,和外務省英國擔當成員們,甚至準備「賄賂」英國產高級威士忌。在北韓為了得到對方的心,送禮物或給賄賂的行為稱之為「行賄」。聽拉法葉的話,若成立APTN平壤分局,北韓似乎也會有好處。
「朝鮮中央電視等將生產的內容獨家使用權,交給APTN,對APTN和北韓雙方都會有利。外國新聞媒體引用朝鮮中央電視內容的情況,北韓無法掌握,也無法收取使用費。但要是APTN取得使用費,北韓也能賺取外匯。APTN傳送至世界的電視新聞,會無償送給朝鮮中央廣播委員會。」
無常駐記者的APTN平壤分局
金正日雖然在自己的職務室內收看CNN、BBC、KBS等,然而基於著作權法,北韓電視無法使用這些內容。如果和APTN簽約,APTN傳送的資料似乎全部都能使用。除此之外,辦公室租金、兩名朝鮮員工薪資、一台取材用汽車等,會以外匯匯款,朝鮮中央廣播委員會也能得到實際利益。
難題是在記者常駐問題,這是北韓絕對不允許的。
我反過來向拉法葉提議,「若是以記者常駐為條件,恐怕難以成立分局。一開始採用朝鮮員工拍攝影像傳送的方式。這樣營運幾年後,待彼此累積了一定的信任,到時再討論記者常駐的事吧!」
我告訴他,「有了分部,APTN記者或主管造訪朝鮮時,就不是以取材訪問的名義,而是以造訪分部的名義繳交入境申請,可以輕易得到核准。能夠自由入境,那跟常駐沒什麼兩樣。」拉法葉聽到能「自由地訪朝」欣喜萬分,他說會詢問總公司後回覆。幾天後,他說同意所有條件。
我和局長、副相口頭協商後,以此協商為基礎,製作了向金正日報告的文件。
核心內容大致如下,「西方記者常駐問題,是將軍大人下令絕對不允許的,因此沒有答應。在APTN平壤分局,安排兩名朝鮮中央廣播委員會記者,只拍我們宣傳必要的資料送出即可。由於經過黨宣傳煽動部的事前檢閱,不會有大太的疑慮。更重要的,是英國新聞媒體的平壤常駐問題,是建交時就保留的懸案,由於尚無進展,英國對此相當不滿。設立了APTN分部,就能安撫英國不滿的情緒。」
送交給金正日的文件不能以「某人提出某種要求,雖然有各種優缺點,然而優點更多,請予以批准」的形式製作。這樣很容易被否決。要從保護北韓體制的觀點,講出哪些不允許,哪些可容許,仔細說明。外務省幹部們沒對文件提出異議,金正日也順利批准,於是APTN平壤分局就這樣成立了。這是初次讓西方媒體在北韓設立平壤分部,至今仍讓我感到自豪。
APTN的初次採訪
韓國媒體報導APTN平壤分局於二○○六年六月成立,這是以正式辦公室開幕日來算的。APTN平壤分局實際活動,從二○○二年下半年就已經開始。二○○二年十月爆發第二次北朝鮮核武危機,世界的焦點全在北韓,APTN平壤分局也忙得不可開交。APTN平壤分局關於第二次北朝鮮核武危機,要求採訪北韓外務省發言人,似乎是從總公司下達了指示。
外務省負責發言人作用的部門是報導局。但報導局成員中沒人願意出面和外國記者進行訪談。雖然持續收到採訪的要求,整個外務省始終找不到願意接受採訪的成員。
和外國記者進行採訪,要有覺悟會被保衛部竊聽。保衛部判斷案件的輕重緩急,偶爾會將採訪全文向金正日報告。要是做得好,會被金正日讚賞,然而要是出什麼差錯,有可能會被指責或批判。目前北韓對外文化聯絡委員會副委員長,兼最高人民會副議長洪仙玉就屬於前者。他在外務省局長時期,教訓了俄羅斯大使,受到金正日賞識,之後就快速升遷。
一九九○年和韓國建交的俄羅斯,在首爾也有大使館,可是卻常向北韓官員詢問南北關係情況。有一次俄羅斯駐平壤大使,和當時擔任外務省祖國統一局局長的洪仙玉見面,詢問,「你怎麼評估金泳三政府的對朝政策?」
洪仙玉說:「南朝鮮政府的對朝政策,駐首爾的俄羅斯大使應該很清楚,怎麼反倒來問我呢?」他以這種態度,表現出北韓對於俄羅斯和韓國建交的不滿。
俄羅斯大使一副無話可說的表情,悻悻然地離開了。收到報告的金正日,好幾次稱讚洪仙玉聰明過人。雖然人人都抱持著,和外國記者採訪時表現良好,得到金正日讚賞後從此輝煌騰達的夢想,卻沒有人敢出馬。因為風險太大了。
我基於解鈴還需繫鈴人的想法,最後決定出面。APTN平壤分局的初次平壤採訪,而且也是北韓外務省管理和工作執行的初次採訪,就這樣向全世界播送出去了。
我脫北後,韓國電視和APTN播放了好多次我的受訪影片。當時我大吃一驚,不知道韓國媒體到底如何得到這些檔案的。以這次受訪為契機,也加深了我和拉法葉,還有APTN主管們的緣分。
對於綁架日本人一事,金正日直接道歉二○○二年九月十七日這一天,金正日和日本總理小泉純一郎發表「朝日平壤宣言」。《勞動新聞》報導的「平壤宣言」主要內容是,「雙方全力以赴促進邦交正常化,關於日本對朝鮮人民造成的損害和痛苦,表示反省和謝罪之意。雙方為了解決核問題共同努力。」
身為外交官,我著重的部分在於,「對於和日本國民的生命和安全相關懸案問題,朝鮮絕對會採取適當的措施,不會在未正常化的關係中發生令人遺憾的狀況。」這顯示金正日正式承認北韓綁架日本人的問題。金正日向來都表示,如果日本不謝罪和賠償,絕對不會和日本接觸,並批評韓國,居然發表這種聲明,這對我也是極為衝擊的發展。
國際媒體報導金正日對於綁架日本人一事謝罪,並承諾不會再發生。北韓外務省內,對此宣言的解讀和未來對應方案意見分歧。在這種氣氛下,姜錫柱第一副相以全體成員為對象,親自在外務省講堂發表演講。
他說:「小泉造訪平壤前,已經就會談內容進行多次協商,卻無法找出共識。我們的目的是改善和日本的關係,從日本方面得到經濟支援,藉此解決經濟困境,以緩和美國的對朝鮮壓迫攻勢。可是日本卻堅持,若不解決綁架問題,就不願再進一步。這次會談,小泉的立場比預期中來得固執。因此很明確的是,關於綁架問題,若能接受日本的要求,日本也會在其他問題上讓步。」
姜錫柱說明,金正日也知道小泉的意圖,只是認為自己可避免綁架問題被直接提及,因此才參與會談。同時也準備了妥協方案,用一句話將綁架問題放入共同聲明中。然而小泉強硬地堅守立場。金正日為了在其他議題上得到讓步,取得經濟支援,因此不得不說出他不願意說的話。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未來不會再發生這類事件。」
事實上,這就等同於道歉,而且無疑是不再度發生保證事件。北韓的最高領導者在「日本東洋鬼子」面前道歉,這是北韓居民覺得不可能,也想像不到的事。
和小泉結束上午的會談後,姜錫柱走向金正日,雙手靠攏,低著頭謝罪。
「將軍大人,身為外交戰士,真的很抱歉。我們應該要處理好,不讓將軍大人面對綁架問題,然而沒有做好,我真是罪該萬死。」
假遺骨事件,致使一百億美金泡湯
然而,金正日卻出乎意料地勉勵姜錫柱。
「革命烈士陵墓內,有對抗日本帝國而戰死的抗日鬥士們,從日治時期還未得到道歉就埋在那裡。首領大人生前也沒得到日本的道歉。今天若我能讓日本總理正式道歉,藉此撫慰抗日鬥士同志們的怨恨,那麼我也願意向日本總理做出相同的道歉。沒關係的。」
在這一刻,姜錫柱呼喊了,「將軍大人!」激動得流下眼淚。
姜錫柱接著重述平壤宣言的意義。「從日本政府的總理得到反省和謝罪,是將軍大人至高無上的功勞。連朴正熙也沒收到日本總理的謝罪。受到日本傷害的亞洲國家領導者當中,只有將軍大人,是唯一讓日本總理道謝和反省的。日本承諾會以經濟合作的方式,補償殖民地的傷害,至少會投入一百億美金。有一百億美金,朝鮮的道路和鐵路等基礎建設都能現代化。」
關於「一百億美金」這數字,連我都感到激動不已。外務省同事們也喜形於色,因為這是珍貴且龐大的數字。然而,之後情況卻朝著完全相反的方向發展。
在北韓正式承認綁架問題後,國際媒體強化了反朝攻勢。日本並沒有把北韓送回的五名綁架生還者送返北韓。而北韓寄給日本的橫田惠註42遺骨,後來被判定是假的。世界輿論再次動搖。北韓雖然譴責日本操作並傳播「橫田惠遺骨假造說」,但外務省內卻怪罪著,「怎麼連真假都沒確定就送還遺骨,還丟了這麼大的臉?若無法確信真偽,那不如不要送。」
外務省日本擔當課成員們這樣說明。「橫田惠由於身患精神疾病,在四十九號醫院死亡。綁架問題是在朝日會談上提出,因此黨下達指示要尋找橫田惠的遺骨。但是四十九號醫院內,並沒有橫田惠的相關病歷。那個時期只要有人死亡,連葬禮都不會舉行,就直接埋葬在醫院後山。醫院方面也感到很棘手。只憑相關人士的記憶,推測出橫田惠的屍體埋藏處,挖掘該處後找到了一具屍體。認為是橫田惠的遺骨,因此送至日本,DNA檢查結果卻發現是假的。」
這說明了並非明知是假的,還為了欺騙日本而寄過去。之後,日本說好要投入的一百億美金也就這樣不了了之,只專注於綁架問題。金正日說:「東洋鬼子果然不能信賴。還是美國傢伙好一點。」於是放棄和日本的關係正常化。
寄給英國飛行師遺族的動物骨頭和英國之間,也有一個鮮為人知關於「遺骨」的故事。二○一一年五月四日,北韓將六二五戰爭時身亡的英國軍飛行師德斯蒙德.弗雷德里克.威廉.欣頓(Desmond Fredrick William Hinton)的遺骸,經由板門店送還給英國。這一天,北韓媒體大幅報導相關內容。北韓和英國建交時,曾經提議積極解決英國軍人遺骸送返問題,卻無顯著進展。
英國在之後,將英國飛官在平壤郊外被擊落的資料,傳送到北韓外務省。外務省向負責相關業務的人民武力部板門店代表部通報該資料。某天,板門店代表部像是立了大功般,傳送文件給外務省。文件指出,在平壤市龍城區域發現了英國飛官的遺骸。該消息立即由外務省通知英國駐平壤大使館。
二○○四年初,飛官的弟弟大衛.欣頓訪問北韓,找到了哥哥遺骸埋葬的地點便向英國政府要求將哥哥的遺骸帶回祖國安葬。人民軍板門店代表部,和英國駐平壤大使館協議,隨即將飛官的遺骸和遺物轉交給遺族。
然而在八月,英國駐北韓大使突然要求和外務省面談。因為DNA檢查結果,發現那並非飛官的遺骸,而是動物的骨頭。由於橫田惠假遺骸事件,國家早就顏面盡失,我羞愧到說不出話來。雖然不是蓄意欺騙英國,但我氣急敗壞地向板門店代表部轉達英國方的抗議。而他們的反應極為從容又理所當然,令人啞口無言。
「由於沒有DNA檢查設備,才會發生這種事。我們已經盡力挖掘飛機墜落區域,交出遺骨。若不是本人,也無可奈何。挖掘遺骨時,也挖到了禽獸的骨頭。」
這件事倘若傳開,北韓一定又要羞愧到無地自容了。外務省幹部們採取了各種手段,阻止英國公開事實。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我再次和英國大使見面,表示,「這是由於該機關沒有DNA檢驗設備才發生的狀況,希望不要因為這次事件,破壞兩國關係。」英國大使反而平靜地說:「我想北韓不是故意要寄動物骨頭的。這次事件英國不打算張揚,請不要太擔心。」於是「動物骨頭事件」就這樣落幕了,然而我內心卻不由得嘆一口氣。
經濟改革計變失敗,財政相遭處刑二○○三年底,朴奉珠成為內閣總理後,由內閣主導,展開大規模的經濟改革。內閣提出的改革方案之一,是將北韓的公債和貨幣販賣至海外金融市場,賺取外匯。財政相文一峰積極出面。他計畫大量發行北韓貨幣,自己親自帶到捷克和奧地利換成美金和歐元。
文一峰為了實現計畫,將要上呈將軍大人的文件草案,寄給外務相白南淳。向金正日報告之前,財政相要將文件寄給外務相的理由,是因為若想前往海外,規定必須和外務省事前協議。二○○三年底,歐洲局金春國局長召開會議,檢討文一峰寄來的文件。
當時黑市的匯率是一美金兌換一千五百到一千七百北韓圓。那時即使不去歐洲,也能購買美金。文件的主要內容,是以比黑市匯率更有利的條件,大量購買美金和歐元,來解決北韓的外匯情況。即使對歐洲的金融市場感興趣,然而按照這樣的讓外匯進來,可想而知只會讓北韓的貨幣貶值。北韓貨幣已經快要連衛生紙都不如了,這不應是財政相該做的事。這一來,無疑是使通貨膨脹惡化。
文一峰本來不是財政專業,他在北韓駐莫斯科大使館擔任貿易參事的貿易專員,因為擅於賺取外匯,才扶搖直上成為財政相。文一峰從二○○三年起發行公債,透過黨組織強行賣給居民們。每次召開黨會議,都宣傳「表現愛國主義、忠誠心」。若將購買的公債獻給黨,會被評為是有高度忠誠心。此時文一峰得到的評價,是提升北韓的貨幣價值。
文一峰為了展現對金正日的忠誠,勉強推行計畫。金正日進行軍部隊當地指導時,他會前往該部隊解釋懸案問題。並且不忘向金正日報告,「解決了將軍大人擔心的事。」到這裡都還好,但問題就出在他的解決方式。文一峰率領的財政省,大量印刷貨幣賣到市場賺取外匯。用這些外匯,在中國購買糧食或布料給軍隊。
全黨還發動了「追隨財政省運動」。文一峰祭出荒誕的計畫,外務省卻無法擺明了反對。因為文一峰的主張,是賺取外匯獻給黨,且金正日非常信任他。白南淳外務相或姜錫柱第一副相等人,是老練的外交官。發生這種情況,也不願正面表示反對意見,只會表示是召開內部會議,反對意見居多,因此沒辦法同意。最後,是金春國局長扛起一切,將無法同意文一峰文件的意見,送交財政省。
文一峰對白南淳和姜錫柱說:「外務省不考慮國家艱難的情況,抱持著照本宣科做事業的僵硬態度。」之後獨自得到金正日的批准。雖然不太清楚準確金額,但他裝了幾個布袋的北韓貨幣,前往捷克和奧地利,賣了一定數量後回來。結果不言自明,北韓貨幣的價值隨即暴跌。在歐洲金融市場沒有人要購買北韓貨幣,交易最後在二○○七年中斷。
國家情況則變得更加可笑了。賣到歐洲的北韓貨幣,透過中國再次賣回來,甚至流入北韓內部。通貨膨脹情況也更加惡化。文一峰一行人賣剩後,留下來的北韓貨幣,也引發了令人哭笑不得的事件。北韓駐奧地利大使館保管那些貨幣,遭到許多人覬覦。數字雖然保密到家,只能確定是不得了龐大的金額。部分外交官表示,要用薪資領取的外匯,交換大使館保管的北韓貨幣。也當然要求以比北韓市場更好的條件換匯。
同時,也曾受到歐洲的保險公司羞辱。此時,倫敦對北韓國營保險公司提出訴訟。二○○五年七月,發生了北韓高麗航空直升機墜機意外,北韓國營保險公司向歐洲再保險公司要求,以歐元支付保險金。我印象中,是四千萬歐元。謊稱直升機是在保管人道主義的支援物資上方墜機,試圖得到支援物資的賠償。
為此,北韓捏造了倉庫的物資清單。保險公司表示無法相信意外,拒絕支付,事件延續到法庭上繼續爭論。當判決轉為對北韓有利,保險公司就表示保險金不會以歐元支付,要改以北韓貨幣支付,擺明了要在市場上購買沒價值的北韓貨幣,這簡直就是一種污辱。更令人痛心的,是北韓國營保險公司不接受該提議。要是拿到比衛生紙還不如的北韓貨幣,那該怎麼用?經過長期裁判,最後以北韓勝訴終結,可領取保險金。然而北韓外交官和保險總局工人們不由得嘆氣,心想,「這是國家嗎?」
此時,我在北韓駐倫敦大使館擔任參事,從許多英國人那裡得到荒謬的提議。他們表示,「因為持有許多北韓貨幣,想在北韓市場換成美金或歐元。我們一起做生意吧!」我不知道該如何因應,感到困惑不已。
二○○七年左右,北韓黑市的匯率飆高到一美金兌換三千北韓圓。
北韓居民對通貨膨脹的不滿情緒飆到最高點。二○○七年,朴奉珠的內閣總理職務被解任,文一峰扛下所有責任,遭到處刑。在填滿金正日的外匯金庫後,他在一天之內就被處死了。
北韓駐奧地利大使館金庫保管的北韓貨幣,在二○○九年十一月真的變得比衛生紙更不值錢了。這個月,北韓進行了貨幣改革,曾經是大使館工作的所有成員在意的錢,如今沒有人在乎能從金庫拿出多少來。作廢這筆錢的作業,花了好幾天才完成。
龍川站爆炸事件後禁用手機,而後重新開放我以參事一職,被派遣至北韓駐英國大使館兩個月前的二○○四年四月二十二日下午一點左右,平安北道龍川區域火車交會線上,發生了大型的爆炸案,稱之為「龍川站爆炸事件」。那時因電力作業不慎濺出火花,導致從中國進口的一百噸硝酸銨肥料爆炸。連同龍川郡邑所在地的公共建築物和私人住宅,都在爆炸引起的震動中倒塌,或是牆壁出現裂痕。數十人當場死亡,傷者高達數千名。
平時即使發生天災或是緊急情況,北韓也不會向海外求援。然而這次出乎意料地迅速發表意外的情況,也承認北韓無法獨力收拾意外,請求中國和韓國等國際社會團體伸出援手,並帶領駐平壤的外國人道主義援助團體成員到現場關懷。全國組成突擊隊,世界各國支援的物資聚集在龍川。突擊隊將原來的建築物拆除,開始建設新的村莊。
當時國際媒體報導,金正日拜訪中國返回搭乘的火車,在爆炸幾個小時前通過的事,並提出「暗殺金正日陰謀」論。北韓向外國人公開現場,目的是為了阻絕這種陰謀論。而國際媒體緊接著做了後續報導,也有報導指出,爆炸發生的下午一點,是金正日預計通過龍川站的時間。英國媒體報導,在事件現場發現貼了膠帶的手機,提出是以手機引發爆炸的假設。
數年後,英國記者兼製作人高登.湯瑪斯透過描述以色列情報機構摩薩德的《基甸的間諜》這本著作,提出不同的說法。他說,當時載了敘利亞科學家的火車通過龍川站,推測是掌握這個狀況的摩薩德引發了爆炸事件。
我當時並不相信這類陰謀論,北韓社會內部的氣氛也是。只是龍川站事件後,意外地突然下令中止使用手機,居民之間都流傳這和爆炸事件有關。
和龍川站暗殺陰謀的真偽無關,金正日為了防止日後的恐怖攻擊,指示中止使用手機。由於這項命令,居民們當然經歷了諸多不便,也造成了相當大的經濟損失。北韓是在龍川站爆炸事件一年前的二○○三年,透過泰國 Loxley 公司協助,開放手機普及的。手機售價為一千兩百七十美金,在北韓是相當不得了的金額。以目前韓國的匯率來說,是高達一百四十多萬韓圓(約四萬台幣︶的水準。下了極大決心才買下手機,卻又付諸流水,有一段時間,居民們對此心懷不滿。
幾年後,才在李洙墉的建議下重新開放使用手機。他從日內瓦國際電氣通信聯盟祕書長處得到建議,只要好好架構移動通信網,不僅能在事前防止恐怖攻擊,對於社會控制也更有效。李洙墉也認為在失去活力、僵化的北韓社會,移動通信事業能帶來新希望。
在國際電氣通信聯盟事務總長的引薦下,介紹了埃及 Orascom 公司的奈基普(Naguib)會長後,更堅定了他的想法。
李洙墉向金正日提議引進移動通信一事得到批准。在不小心說錯話小命就會不保的北韓社會,只有李洙墉敢向金正日提出引進移動通信這種敏感議題。北韓重新使用行動電話是在二○○八年底,讓北韓能開放手機普及,李洙墉功不可沒。
註38:非轉向長期囚(비전향장기수)是指在韓戰期間或之後被南韓長期監禁,但未背棄共產主義和主體思想等信念的朝鮮人民軍和情報人員。非轉向長期囚的出現正值冷戰期間,反共意識強烈的青瓦台往往以國家保安法等名義把他們判處終生監禁,並試圖以各種方法使他們放棄其政治立場。二○○○年九月二日,為實現《南北共同宣言》,青瓦台將六十三名於非轉向長期囚遣返北韓。
註39:國情咨文(State of the Union address)是美國總統每年在美國國會聯席會議上,在美國國會大廈中的眾議院大廳發表的報告。這項報告不僅僅包括國情分析,總統還會在報告中對美國國會闡述他的立法議程以及國家優先事項。
註40:高容姬(고용희),金正日的伴侶,被視為金正日的第四任妻子。育有兩子金正哲、金正恩及一女金與正。
註41:羅鍾一(라종일),大韓民國外交官,曾擔任慶熙大學政治外交學系教授、慶熙大學院長。後歷任國家安全企畫部第一次長、國家情報院第一次長(負責對北韓事務)、韓國駐英大使、青瓦台國家安保補佐官、韓國駐日大使、又石大學第十任校長。
註42:橫田惠(日語:横田めぐみ),日本新潟縣人,是被北韓綁架的數名日本人之一,被綁架時年僅十三歲。之前北韓政府一直否認綁架她,二○○二年的日朝首腦會談上,朝鮮勞動黨中央總書記金正日,正式向時任日本內閣總理大臣的小泉純一郎承認了綁架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