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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冬天的挑战

在漫长的回程中,我想起了我以前的生活,发现它在各个方面都有着不足。我几乎没有得到我想要的任何东西,而已经得到的我都不是那么想要了。也许我的人类同胞经历过相同的事情。这些是我们还会互相交谈时从不谈论的事情。我不相信我还有机会再和其他人谈论这些事情。所以我只能靠猜测。当时,在返回山谷的路上,我还没有清楚地意识到,我过去的生活就这样戛然而止了,也就是说,我很可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但只是我的头脑知道了,我的心里并不相信这一点。只有对一件事情的认知在全身慢慢地传播开来时,人们才能真正地理解这件事。我也知道,有朝一日我肯定会像所有生物一样死去,但我的手、脚及内脏还不知道这件事,这就是为什么死亡在我看来是如此不真实。自从六月的那一天起,时间已经流逝了很久,我逐渐开始理解,我再也回不去了。

下午一点左右,我回到了那条穿过落叶松的小路上,在一块石头上休息了一下。森林在正午的阳光下雾气腾腾的,落叶松向我散发着温暖的香气。在这一刻我才注意到,杜鹃花正在盛开。它们像鲜红的缎带一样翻山越岭。现在比在月夜里要沉寂许多,好像这座森林在金黄色的阳光下睡着了。一只猎鹰在蓝色高空中盘旋着;“猞猁” 在睡觉,耳朵抽动着;巨大的寂静像钟罩一样笼罩着我。我希望可以永远坐在这里,感受阳光、温暖,脚边是一只猎犬,头顶是一只盘旋的猎鹰。我早已停止了思考,好像忧虑和记忆都与我分离了开来。当我不得不继续行进时,我感到深深的遗憾。在返回的路上,我又慢慢地变成了唯一一个不属于这里的生物,一个被混乱的思想紧紧钳制住,用笨重的鞋子踩弯树枝,参与血腥的狩猎行当的人类。

后来,当我到达高处那栋狩猎小屋时,我又变回了旧日的自己,急切地想在小屋里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几个小时以来,我心中依然残留一丝微弱的遗憾。

我清楚地记得那次远足,也许因为那是我几个月单调工作中的第一次远足,它就像一座突起的高峰,使我暂时摆脱了日常的劳苦。此外,从那以后我就没有走过那条路。我一直都想再走一次,但并没有这样做,自从失去 “猞猁” 后,我再也不敢进行长途远足。我再也不会在正午的阳光下,坐在杜鹃花的旁边,聆听那巨大的寂静。

小屋的钥匙挂在一块松动的瓦片下面的钉子上,不难找到。我立刻到小屋里进行搜查。当然,它比我的狩猎小屋要小得多,只有一间厨房和一间小卧室。我找到了几条毯子、一块帆布和两只坚硬的楔形枕头。我不需要枕头和毯子。帆布是防水的,我把它带上了。我在这里没有找到任何衣物。在厨房炉灶上方的一个小橱柜里,有面粉、猪油、烤面包干、茶叶、盐、鸡蛋粉,还有一小袋李子干,那个猎人一定是把它们当成了灵丹妙药,因为我记得他一直在嚼李子干。此外,我还在桌子抽屉里发现了一副很脏的塔罗牌。虽然我只看过别人玩塔罗牌,但是因为我很喜欢纸牌,所以把它们也带上了。后来我用这副牌发明了一种新的游戏,一种适合一个孤独的女人的游戏。许多晚上我都是靠摆弄这副旧塔罗牌度过的。上面的角色对我来说是那么亲近,好像我早就认识他们了。我给他们起了名字,并且偏爱其中几个。我和他们的关系变得亲密,就像把狄更斯小说中的人物读了二十遍一样。如今我不再玩这个游戏了。一张卡片被 “老虎”,也就是那只猫的儿子吃掉了,还有一张被 “猞猁” 用耳朵扫到了水盆里。我不想经常看到它们,因为一看到它们就会想起 “猞猁” 和 “老虎”。但狩猎小屋里还有什么东西不会让我想起它们吗?

我在山上的狩猎小屋里还找到了一个旧闹钟,它对我来说依然很实用。尽管我自己有一个小闹钟和一块手表,但闹钟很快就被摔坏了,而手表从来就没有显示过准确的时间。如今,我只有从那栋狩猎小屋拿来的旧闹钟,但它也早就停摆了。我只能依靠太阳计算时间,如果没有太阳,我就按照乌鸦的到来和离去计算时间,还依靠各种其他迹象。既然现在已经没有人类了,我很想知道准确的钟点是否依然存在。有时我会想起,在过去,准时出现是多么重要,绝不能迟到五分钟。我认识的许多人似乎都把手表视为小偶像,我在过去也一直认为这是非常合理的。如果人们已经生活在奴役社会中,那么遵守规则,不去违抗主人就是很好的做法。我不喜欢有人给我报时,人造时间被人造时钟的嘀嗒声所切割,这常常让我陷入麻烦。我一直都不喜欢戴手表,我的每一块手表都会在戴了一段时间以后神秘地坏掉,或者消失。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如此系统地毁掉所有手表的。当然,现在我已经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有这么多时间用来思考,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会了解自己的所有方面。

我可以承担这种活动,这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影响。即便我在突然之间得到了最令人兴奋的认识,这对我来说也不会有任何意义了。我依然不得不每天清理两次牛圈,砍木头,去峡谷里拖干草回来。我的头脑是自由的,它可以胡思乱想,只要不抛弃理智就行,我和这些动物们需要能够让我们生存下去的理智。

在山上的小屋里,厨房桌子上放着两份四月十一日的报纸、一张填写完整的字谜、半盒廉价的香烟、一个打火机、一卷麻线、六颗裤扣和两根针。这就是那个猎人在森林里留下的最后踪迹了。事实上,我原本应该放一场大火,烧掉他的所有物品。那个猎人是一个正派、善良的人,而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一直都没有怎么关注他。他是一个看起来很愁闷的中年人,不留胡须,瘦骨嶙峋,对一个猎人来说,皮肤过于白皙。他身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明亮的、蓝绿色的眼睛,它们特别锐利,而这个谦虚的男人对自己的眼睛似乎很自信,他每次拿起望远镜时都流露出轻蔑的微笑。这就是我对那个猎人的全部了解了,此外就是,他非常尽职尽责,喜欢吃李子干,还是个驯狗专家。在最初的那段时间里,我有时会想到他。很有可能胡戈每次来这里都会带上他。也许有他陪伴的话,我在过去的几年里会过得更轻松一些。然而现在,我已经不那么确信了。谁知道被拘禁在这里会对这个不太起眼的人造成什么影响。无论如何,他比我强壮,我会依赖于他。也许今天他会懒洋洋地躺在小屋里,指使我工作。能够把工作移交给其他人,这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种巨大的诱惑。为什么一个不害怕批评的人还要工作呢?不,最好是让我独自一个人待着。如果和一个更弱小的同伴在一起,这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好处,我会让他成为一个阴影,让他死掉。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就连森林也没有改变我。也许只有动物才能够忍受我。如果胡戈和露易丝也留在了森林里,那么久而久之,我们之间肯定会产生无休无止的冲突。我看不到任何能让我们的相处变得愉快的因素。

思考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露易丝、胡戈和那个猎人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实际上,我也不希望他们能够回来。我已经不再是两年前的那个人了。如果能有一个陪伴的人,我希望是一个有点上了年纪的女人,一个聪颖能干、诙谐幽默的上了年纪的女人,因为我有时会被这样的人逗笑。因为我现在很少能笑得出来了。但她很可能会先于我死去,而我又会变成孤身一人。这比从未认识她还要糟糕。那样的话,笑声的代价就太大了。而且我一定还会回忆起这个女人,这对我来说就太艰难了。我现在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肤覆盖着自己堆积如山的回忆。我不想再承受更多。如果这层皮肤破裂了,那么我该怎么办?

如果我把头脑里闪现出来的每一个想法都记录下来,那么我将永远也不会完成这份报告。但现在,我已经丧失了继续报告这次远足的兴致了。我也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回到山下小屋里的。无论如何,我带着一个装得满满的背包回来了,给贝拉挤了奶,然后立刻就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正如我在日历上记录的,牙痛开始了。牙齿的疼痛非常厉害,所以我对日历上的记录并不感到奇怪。从来没有一颗牙让我这么痛过。我从未想过牙的事情,可能是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这是一颗蛀牙,已经加入了补牙的填充物,牙医告诉我三天后返回复诊。然后三天就变成了三个月。我用掉了许多胡戈的止痛药。第三天,我感到昏昏沉沉,只有付出极大的努力才能完成必要的劳作。有时,我觉得我快要发疯了,这颗牙好像长着细长的根须,正在穿透我的大脑。第四天,那些止痛药完全失去了效用,我坐在桌边,用手臂抱着头,聆听着大脑里狂怒的排山倒海。“猞猁” 趴在我身边的长椅上,情绪低落,但我没办法对它说上一句好话。我一整夜都坐在桌子旁边,因为躺在床上会使疼痛加剧。第五天,牙齿那里长了一处溃疡,在绝望和愤怒之下,我用胡戈的剃须刀割开了牙龈,伤口的疼痛几乎是令人舒适的,因为这种疼痛一度消除了另一种疼痛。那里流出了许多脓液,我变得如此衰弱,呻吟着,尖叫着,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

但我没有晕过去。我从来没有晕倒过。最终,当我还能思考时,我颤抖着站了起来,清洗掉了脸上的鲜血、脓液和眼泪,然后躺到了床上。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充满了纯粹的幸福。就这样,我开着小屋的门睡着了,一直睡到了晚上,直到 “猞猁” 把我叫醒。于是我站了起来,整个人仍然摇摇晃晃的。我把贝拉赶进了牛圈,给它喂了食,挤了牛奶,一切都进行得缓慢而谨慎,因为我只要加快动作,就会感到晕眩。之后,我喝了一点牛奶,给 “猞猁” 喂了食,然后就坐在桌子旁边睡着了。从那时起,那个脓疮偶尔会出现积液,然后破裂,并再次愈合。但这已经不再令我觉得痛苦了。我不知道这种情况还会持续多久。对我来说,配一副假牙是关乎性命的事情,但我的嘴里依然有二十六颗自己的牙齿,包括那些很久以前就已经不太好用,但出于虚荣心而镶上牙冠的牙齿。有时,当我在凌晨三点醒来时,一想到这二十六颗牙齿,冰冷的绝望情绪就笼罩了我。它们像定时炸弹一样牢牢地固定在我的下腭上,我想我永远也没有能力给自己拔牙。当痛苦袭来时,我只能忍受。如果我在森林里经过这么多年无休无止的努力,最终却不得不死于蛀牙,那真是太可笑了。

在这段牙痛的病史之后,我恢复得非常缓慢。我想这是因为服用了太多止痛药。我在射杀下一头雄鹿时消耗了太多弹药,因为我的手一直在颤抖。我在那段时间里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但是喝了很多牛奶,我相信是牛奶最终治愈了我的药物中毒。

六月十日,我去了土豆田。绿色的植物已经长得很高。几乎所有的块茎都长出来了。但杂草也长得很高。由于前一天下过雨,我立刻开始除草。我很清楚,我必须保护自己的田地。虽然我并不认为野生动物会吃土豆叶,毕竟在周围能找到更好的草叶,但还是有可能某些动物会啃食这些珍贵的土豆块茎。因此,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用粗壮的树枝把土豆田围了起来,用棕褐色的藤蔓将它们编结在一起。这不是特别辛苦的工作,但需要一定的技巧,我不得不先掌握这些技巧。

完成这项工作后,我的小田地看起来就像树林中间的一座堡垒。它的四面都已经得到保护,但我没办法对付老鼠。当然,我也可以用煤油把老鼠洞填满,但我承受不起这样的挥霍。此外,那样做的话,也许那些土豆尝起来就会有煤油的味道了?当然,我不知道,而且出于非常明显的原因,我也没办法做许多实验。

牛圈旁边的豆子只有一半发了芽。也许这些豆子真的已经太老了。就算天气保持良好状态,期望中的收成也不会多。事实上,我种这些豆子纯属碰碰运气,与其说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不如说是为了好玩的想法。后来,我才逐渐意识到这些豆子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它们不得不取代面包,成为我的主食。如今,我已经拥有一个很大的豆田。

我还给豆田装上了篱笆,因为我可以想象,贝拉会在无人看守的情况下去咬食豆藤。如果我的工作还能留给我一点时间,比如下雨的时候,我就会立刻陷入忧愁和焦虑的状态。虽然贝拉总是产出同样多的牛奶,而且身体明显变得更圆润,但我依然不知道它是否怀上了一头小牛。

如果它真的怀上了一头小牛呢?我坐在桌子旁边,待了几个小时,双手抱着头,思考着贝拉的事情。我对牛所知甚少。如果我不能帮助贝拉把小牛成功地生下来,如果贝拉无法活过这次生产,如果它和小牛都死了,如果贝拉在草地上吃到了有毒的草,摔断了一条腿,或者被毒蛇咬了,那该怎么办?我还隐约记得,当我在乡村过暑假时,听到过一些关于牛的可怕故事。有一种疾病,人们必须用刀刺进牛身上某个特定的部位。我不知道这个部位在哪里,即使知道,我也永远无法将一把刀刺入贝拉的身体。我宁可一枪打死它。也许草地上会有钉子或者玻璃碎片。露易丝在这方面一直都很大意。钉子和玻璃碎片可能会刺穿或划破贝拉的好几个胃。我甚至不知道一头牛有几个胃。我曾经为了通过考试学习过这些知识,然后又把它们都忘掉了。尽管贝拉是我最操心的,但不只是它一直处在危险之中,“猞猁” 也可能会落入旧日设下的陷阱,毒蛇也会咬它。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当时那么害怕毒蛇。在我来这里的两年半时间里,我甚至没有在空地上看到过一条蛇。我想象不出我的猫会遭遇什么可怕的事情。我也没办法保护它,因为它在晚上会跑进森林,完全从我身边跑开。猫头鹰或狐狸可能会抓住它,它甚至会比 “猞猁” 更易落入陷阱。

尽管我努力地把这些想法从脑海中赶走,但从未真正做到。我也不认为这些担忧是妄想,因为我在森林中照顾好这些动物的可能性要比它们意外死亡的可能性小得多。从我记事时开始,我就一直受到类似的担忧的折磨,只要把任何生命托付给我,我就会一直忍受着这种担忧的折磨。早在那道墙壁存在之前,我就时常希望自己死去,这样就可以最终卸下重担。我一直对这种沉重的负担保持沉默。男人们不会理解我,而女人们都像我一样。因此,我们更喜欢谈论时装、朋友和戏剧,一起发笑,眼中则流露出隐秘的、折磨着我们的忧虑。我们每个人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因此从来都不谈论它。这是为了爱的能力而付出的代价。

后来,我把这件事情讲给了 “猞猁”,这么做只是不想忘记该怎么说话。它面对所有不幸都只有一种治疗的方法,那就是在森林里跑上一圈。猫虽然会专心致志地听我讲话,但只有在我没有情绪失控的情况下才会如此。它对最轻微的情绪波动都会感到不满,当我情绪失控时,它就会直接离开。贝拉的话,不管我对它说什么,它都只是过来舔我的脸 —— 这虽然能给人很大的安慰,但并不能给出解决方案。实际上,并没有解决方案,就连我的奶牛也知道这一点,只有我还在自欺欺人。

六月底,猫身上发生了一种非常可疑的变化。它开始变得肥胖,脾气也变得暴躁。有时,它会以一种难看的姿势蹲坐好几个小时,似乎是在倾听自己的心声。如果 “猞猁” 靠近它,它就会粗鲁地打 “猞猁” 的头,而它对我的态度要么就是过于敌视,要么就是比以往更加温柔。我应该能够很清楚地发现它的状况,因为它没有生病,还能正常吃东西。就在我一心只想着小牛的时候,小猫在那只猫的身体里悄悄生长着。我给它喝了很多牛奶,它比以前更容易感到口渴。

六月二十七日,一个下着雷雨的日子。晚餐以后,我听到柜子里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呜咽声。柜子是我去牛圈时打开的,里面放着几本露易丝的旧杂志。这就是那只猫选择的产房,就在《优雅女士》的封面上。

它大声地打着呼噜,湿漉漉的大眼睛骄傲而幸福地看着我。我甚至得到了抚摸和观看它的孩子的许可。有一只就像母亲一样有着灰色的斑纹,另一只则是雪白色的,皮毛蓬乱。灰色的已经死了。我把它带走,埋在牛圈的旁边。那只猫似乎并不挂念它,而是全神贯注地照顾着那个雪白色的、皮毛蓬乱的小家伙。

当 “猞猁” 好奇地将脑袋伸进柜子里时,那只猫突然被激怒了,发出威胁的声音,“猞猁” 怀着惊恐和愤怒逃到了外面。那只猫依然待在柜子里,不想挪到任何其他地方。所以我让门开着,用一根绳子拴着,防止开得太大。小猫在暮色中躺着,被母亲保护着。

那只猫是一个满怀激情的母亲,它只在夜间离开一小段时间。它现在不必去寻找猎物了,因为我给它提供了足够的肉和牛奶。

第十天,那只猫向我们展示了它的孩子。它叼着小猫的后颈皮,把小猫带到了房间的中央,放在了地板上。小猫现在看起来已经很漂亮了,呈现出白色和粉红色,但它的毛依然比我见过的任何小猫的都要杂乱。它呜咽着逃回了母亲温暖的怀抱,展示环节结束了。那只猫很骄傲,每当它把小猫从柜子里叼出来时,我都必须抚摸它,表扬它。它就像所有的母亲一样,意识到自己创造了一个独一无二的生灵,并对此感到自豪。事实也的确如此,因为即便都是小猫,也不可能完全一样,它们的外表和固执的小小灵魂都是不一样的。

没过多久,小猫独自从柜子里爬了出来,时而跑到我身边,时而跑到 “猞猁” 脚边,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恐惧。只要老猫不在附近,“猞猁” 就兴致勃勃地观察它,闻嗅它。但老猫几乎总是在附近,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即将发展的关系。

我给小猫起名叫珍珠,因为它是如此雪白和粉嫩,透过小耳朵上的皮肤甚至还能看到血管在其下闪烁。后来,它的耳朵上长出了一层厚厚的毛发,但是当它还很小时,在它身体的许多地方都能透过薄薄的皮毛看到皮肤。那时我还不知道它是一只母猫,但它那温柔、略显扁平的脸不知为何让我觉得有母猫的气质。珍珠觉得 “猞猁” 非常有吸引力,开始和它一起躺在壁炉洞里,玩它长长的耳朵。但晚上珍珠还是和母亲一起睡在柜子里。

几个星期后,我开始看明白,珍珠这个皮毛蓬乱的小东西即将变成一只非常美丽的猫。它长出了非常长、丝绸一般的毛发,从外表上看应该是一只安哥拉猫。当然,我只是说外表;它肯定有一个长毛猫祖先。珍珠是一个小小的奇迹,但那时我就知道,它生在了一个错误的地方。一只白色长毛猫在森林中注定会早夭。它没有什么机会。也许这就是我如此喜欢它的原因。我又有了新的要为之操劳的负担。一想到它要出门,我就感到害怕。没过多久,它就在小屋前面和它母亲或者 “猞猁” 一起玩耍。老猫很担心珍珠,也许它感觉到了我所知道的事情,也就是它的孩子面临着危险。我命令 “猞猁” 照看好珍珠,当我们在家里时,“猞猁” 不会让珍珠离开它的视线。老猫最终厌倦了繁重的母职,很高兴 “猞猁” 充当了珍珠的保护者。这只小猫的天性与普通的家猫不太一样,它更安静、更温柔,也更娇嫩。它经常在屋前的长椅上坐上很长时间,目光追随着一只蝴蝶。几个星期后,它的蓝眼睛变成了绿色的,像宝石一样在洁白的脸孔上闪烁。它的鼻子比母亲的鼻子钝一些,颈部有一圈华丽的卷毛。每次看到它坐在长椅上,前爪放在蓬松的尾巴上,专注地望着光亮的地方时,我都会感到宽慰。然后我开始说服自己,它会变成一只家猫,最多只会像现在一样,坐在阳台下过着安逸的生活。

当我回想起第一个夏天时,比起自己的绝望处境,我对那些动物更操心,也更感到担忧。这场灾难带走了我以前的巨大责任,而在我意识到之前,又带来了新的负担。当我终于对形势有了一点了解时,我早就没办法改变任何事情。

我认为自己的行为并不是出于某种软弱或者多愁善感,我只是遵循了一种深植于内心的本能,如果我不想毁灭自己,就无法对此做出反抗。我们所能拥有的自由是非常可悲的。也许自由仅仅存在于书面上。也许根本就不存在外在的自由,但我也从来不认识可以做到内在自由的人。我从未觉得这是值得羞愧的。我看不出来,像所有动物一样承受着强加的负担,最终像动物一样死去会有什么不光彩之处。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是荣誉。出生与死亡都没有什么荣誉可言,这些事情会发生在每一个生物的身上,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义。就连墙壁的发明者也无法按照自由意志来行动,只是遵从本能的好奇心。为了维护大秩序,人们原本应该阻止他们将发明付诸实践。

但我更想讲述一下七月二日,那天,我意识到我的生存取决于余下火柴的数目。这个想法就像所有不愉快的想法一样,在凌晨四点的时候袭来。

直到那时,我在这方面都表现得非常轻率,没有考虑到每一根燃尽的火柴都会让我失去一天的性命。我从床上跳下来,从房间里取出了储藏品。胡戈是个大烟枪,他想到了备下一些火柴,还有一盒点火用的燧石。不幸的是,我从来没能让这些点火器成功地发挥作用。我还有十盒火柴,大约有四千根。根据估算,我可以用五年。今天,我发现自己的估算大致上是正确的,如果非常俭省的话,我的储藏品还可以用上两年半。那时我松了一口气。因为五年对我来说似乎是很长的时间。我没想到我真的会用尽所有的火柴。如今,最后一根火柴也用尽的日子似乎就在眼前。但即使是在今天,我依然告诉自己,这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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