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盆子刚刚成熟,我摘了一大桶带回家。因为没有糖,没办法烹煮,所以我必须马上把这些果子全部吃掉。每隔一天我就去一次灌木丛。这是一种纯粹的幸福,我沉浸在甜蜜之中。阳光照暖了成熟的覆盆子,和覆盆子的野性气味一起笼罩着我,使我陶醉。很遗憾,“猞猁” 没在我身边。有时,当我从灌木丛中站直身体,伸展脊背时,我会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孤独的。那不是恐惧,只是忧虑。在覆盆子灌木丛中,独自面对荆棘植物、蜜蜂、黄蜂和苍蝇时,我明白了 “猞猁” 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时我无法想象没有它该怎么办。但我从未带它去覆盆子灌木丛。我依然被可能有毒蛇的想法困扰着。我不能仅仅因为有它在身边会感到舒适,就把 “猞猁” 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直到很久以后,在高山牧场上,我才真的看到了一条毒蛇。它正躺在一个碎石坡上晒太阳。从那时起,我再也不怕蛇了。那条毒蛇非常漂亮,当我看到它躺在那里,沐浴在金黄色的阳光中时,我可以确定它没想过要咬我。它的思绪离我很远,什么也不愿意想,只想静静地躺在白色的石头上,沐浴在阳光和温暖之中。尽管如此,我很庆幸那天把 “猞猁” 留在了家里,但我并不认为它会靠近那条蛇,我从来没见过它攻击过蛇或者蜥蜴。有时它能抓住一只老鼠,但在满是石头的地上,它很少能抓住。
采摘覆盆子持续了十天。我在那几天里变得很懒,坐在长椅上,把一颗又一颗覆盆子放进嘴里。我很惊讶自己的血肉竟没有变成覆盆子果肉。然后,突然之间我就吃腻了。我并没有感到恶心,只是受够了覆盆子的甜蜜味道。我把最后两桶浆果裹在一块布里挤压,把果汁装进瓶子里,然后把瓶子放在井槽里,那里的水即使在夏天也能保持冰凉。虽然浆果很甜,果汁尝起来却酸而清爽,它不能长久保存,这让我觉得很可惜。我此前没有尝试过,但是如果不加糖,果汁很有可能会在井里发酵。由于没有配套的锅盖,我也不能用蒸汽加热浓缩。我对甜食的渴望暂时得到了满足,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它始终保持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如今,我不再受到这种渴望的折磨了。没有糖,人也可以活得很好,久而久之,身体会失去对糖的成瘾性欲望。
我最后一次去灌木丛的时候,太阳尤其强烈地照在我的背上。天空依然万里无云,但几乎是铅一样的灰白色,空气灼热而浓稠。已经十四天没有下雨了,我不得不担心有下起暴风雨的风险。直到那时,我没有遇到过猛烈的暴风雨,但我有点害怕,因为我知道山里的暴风雨可能会多么猛烈。即使没有任何自然灾害,我的生活也已经足够艰难和劳累了。
下午四点左右,云杉树后面突然升起了一道由云砌成的黑暗墙垣。我的桶还没有完全装满,但我决定离开。黄蜂和苍蝇一直在我身边绕来绕去,在我头顶恶毒地嗡嗡作响,逼得我要发怒。灌木上面也有几只胡蜂,它们之前一直都表现得很收敛,但今天就连它们也变得咄咄逼人,像愤怒的梭子一般在空中飞速穿行。它们看起来就像是用纯金做成的,虽然很漂亮,但我觉得最好还是让它们留在灌木丛里。
黄蜂一直跟着我,直到我进了树林,它们才放弃。在云杉树与桦树下,热气开始凝聚,就像被困在一个巨大的绿色钟罩里一样。那道云墙逼近了,太阳像被一层薄纱蒙着。走最后一段路的时候,我几乎是在奔跑。除了回家,我没有别的想法,我得把贝拉带回牛圈,然后躲在房间里。
“猞猁” 呜咽着迎接了我,抬头看天空,充满了忧虑与不安。它感觉到了将要来临的暴风雨。贝拉很快就一路小跑过来,在井边饮过水,心甘情愿地被带回到牛圈里。苍蝇和牛虻整天都在惹它气恼,它似乎很高兴能回到牛圈里。我给它挤了奶,然后关上百叶窗,转动锁上的钥匙。在暴风雨中,只把门关上似乎还不够安全。
然后我走进小屋,给 “猞猁” 和两只猫喂了食,把覆盆子挤出汁来,再把果汁倒进瓶子里。但我没有把瓶子放进井里,我害怕它在暴风雨中撞碎。这时已经六点或六点半了。天色完全阴沉了下去,灰黑色的天空现在显现出某种丑陋的硫黄色。这可能是冰雹或暴风雨将至的征兆,看起来非常可怕。尽管现在的太阳只是在森林上空呈现出散漫的光线,但可怕的暑热依然笼罩在空地上。我感到呼吸困难。一丝微风都感觉不到。我喝了一点冷牛奶,吃了一块米布丁,完全没有胃口。然后我就什么也做不了了,于是上楼检查了一下百叶窗,把窗户关好。厨房的窗户还是开着的,门也是开着的,但没有一丝风吹进来。
老猫吃过东西后就走进了森林。珍珠坐在窗台上,凝视着黑黄相间的天空。它的耳朵往下压低,肩胛骨高高地抬着,整个姿势都表现出不安和恐惧。“猞猁” 趴在门槛上,伸出舌头,大声喘着气。我抚摸着珍珠,它的白色皮毛噼啪作响,在我的手下喷溅着静电。当我的手抚过我自己的头发时,我的发丝也发出噼啪声,手臂和腿上像有蚂蚁在爬一样。我决定保持冷静,便坐在了屋前的长椅上。我为可怜的贝拉被留在那个闷热、黑暗的牢笼里感到难过,但它不得不忍受一下,我无能为力。暴风雨随时都有可能来临,但现在,四下依然保持着寂静。
森林里从来都不会出现完全的寂静。人们只是以为很安静,但其实总有许多声音。远处有一只啄木鸟啄着树木,有一只小鸟发出尖叫,风在林中的草叶之间窸窣作响,一根树枝敲打在树干上,当小动物从树枝下面穿过时,树枝就沙沙作响。万物都在生活,万物都在运作。但那天晚上几乎是完全寂静的。许多熟悉的声音都陷入了沉默,这一点令我感到惧怕。就连溪水飞溅的声音听起来也变得克制和沉闷,好像水流只是在倦怠而不情愿地流动着。“猞猁” 站了起来,费力地跳到长椅上来找我,用鼻子轻柔地碰了碰我。我太疲倦了,没有抚摸它,但轻声地和它说了说话。我被那种可怕的寂静吓到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暴风雨还是没有下起来。天黑得就像已经很晚了,我突然想起了城里的暴风雨是多么温和,几乎是舒适的。透过厚厚的窗户观察暴风雨非常令人安心。大多数时候,我几乎注意不到暴风雨。
然后天色突然变得漆黑。我站起身,和 “猞猁” 一起走进房子里。我有点困惑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我点燃了一根蜡烛。我不想点亮煤油灯,这可能是出于古老的迷信,认为光会引来闪电。我锁上了门,但是没有关上窗户,然后坐在桌子旁边。那根孤零零的蜡烛安静地燃烧着,没有一丝风把它的火焰吹乱。“猞猁” 走进壁炉洞里,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过身,跳到我身边的长椅上。尽管一切迹象都在驱使它爬进壁炉洞里,爬进安全的洞穴里,但它不想让我一个人留在危险中。连我自己都想躲进一个安全的洞穴里,但对我来说,不存在这样的洞穴。我感到汗水正在沿着脸颊流下来,在嘴角聚集起来。衬衫粘在我的皮肤上。接着,第一声雷鸣打破了寂静。珍珠惊恐地从窗台上跳了下来,逃进了壁炉洞里。我关上了窗户和百叶窗,房间变得令人窒息。然后,一声轰鸣从云层中响了起来。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我看到一道明黄色的闪电劈了下来。那只老猫从黑暗中钻了出来,停在房间中央,毛发竖立,发出哀怨的叫声,然后蜷缩在床底。在昏暗的烛光下,我看到它的眼睛发出金红色的光芒。我试着让这几只动物平静下来,但下一声雷鸣就把我的声音吞没了。在我们的头顶上,漫长、低沉的轰鸣持续了大概十分钟,但对我来说,那似乎是要无穷无尽地持续下去。我的耳朵感到疼痛,脑袋感到疼痛,甚至牙齿也开始觉得疼痛。我一直都不太能容忍噪声,它会让我的身体感到疼痛。
然后突然有一分钟陷入了完全的寂静,而这种寂静比噪声更令人感到压抑。就好像有一个巨人分开双腿站在我们头顶,挥动着他的烈火之锤,想要砸在我们玩具一样的小屋上面。“猞猁” 呜咽着挤到我身边。当下一道闪电划过,雷声使房子震颤时,那几乎成了一种解脱。接下来是一场猛烈的暴风雨,但对我们来说,最糟糕的事情已经结束了。“猞猁” 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因为它从长椅上跳了下来,爬进壁炉洞里去找珍珠。白色的皮毛紧挨着红褐色的皮毛,而我独自一人坐在桌子旁边。
现在暴风雨已经酝酿了起来,整栋房子都被呼呼的风声席卷。烛光开始摇曳,我立刻就觉得空气没有那么闷热了。摇曳的烛光让我想到了凉爽、清新的空气。我开始数闪电和雷鸣之间大概有几秒钟的间隔。根据估算,暴风雨依然盘踞在盆地的上方。那个猎人告诉过我,曾经有一场暴风雨在盆地里持续了整整三天。当时我没有把他的话当真,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我所能做的事情只有等待。我之前一直弯着腰站在覆盆子灌木丛里,现在疲惫开始折磨我。我不敢躺到床上,但因为太累了,蜡烛的火焰开始在眼前变得模糊,成了一个摇曳如水波的光环。还是没有下雨。我本该因此担心,但令我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是,我竟然开始变得完全无动于衷。我的思维因为困倦而变得混乱。我觉得自己很可怜,因为我太累了,却没办法睡觉;我对某个人怨愤交加,却被雷声吓了一跳,忘记了心里想的到底是谁。可怜的贝拉在我的脑海中闪过,还有那片土豆田,然后我突然想起来,我在城里的公寓窗户还开着。我很难让自己明白这个想法有多么荒谬。我大声说 “忘了那扇该死的窗户”,然后清醒了过来。
一声雷鸣使炉灶上的碗嘭嘭作响。它肯定就在附近。我想起了在地下室里躲避空袭的夜晚,旧日的恐惧让我的牙齿打战。而且现在的空气也和那时地下室里的空气一样浑浊,一样糟糕。我差点就要把门打开,这时候风突然在房屋周围呼啸,屋顶上的瓦片开始嘎嘎作响。我不敢躺下,也不敢坐在桌子旁边,因为不想重新陷入那种令人不适的昏蒙状态,于是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双手交叠着放在背后,疲惫地摇晃着。“猞猁” 把头从壁炉洞里伸出来,不安地注视着我。我努力和它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它又退回去了。现在,这场暴风雨在我看来已经持续了几个小时,但现在才九点半。最终,闪电和雷鸣之间的时间拉长了,我松了一口气。但雨水还是没有落下,呼呼的风声也没有停息。然后我突然听见了什么声音,就好像远处有一座钟突然响了。很难解释,但是我在风的号叫声中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远处钟声的响亮声音。如果那不是我的幻听,那一定是来自村落的钟声。因为那里已经没有人了,所以一定是风吹响了钟声。那是一种幽灵般的声响,一种听不见却好像听到了的声音。之后我又经历过几场暴风雨,但再也没有听到过钟声。也许是风扯断了钟绳,或者那个声音只是我饱受噪声折磨而产生的幻听。最终,风平息了下来,那种幽灵般的钟声也消散了。然后传来了一声响动,仿佛是天空像布一样被撕裂了,雨水开始倾泻而下。
我走到门口,把门敞开。雨水打着我的脸,洗去了我的恐惧与困倦。我又可以呼吸了。空气闻起来新鲜而清凉,刺激着肺部。“猞猁” 从壁炉洞里走了出来,好奇地嗅了嗅外面的空气。然后,它快乐地吠叫了几声,摇着长长的耳朵,沉稳地走回去找它白色皮毛的朋友。那只小猫正蜷成一团,平静地睡着。我披上大衣,拿着手电筒,穿过潮湿的黑暗前往牛圈。贝拉已经挣脱了束缚,站在门口,脑袋顶着门。它发出哀嚎声,紧紧地贴在我身上。我轻柔地拍打着它因为恐惧而绷紧的肋部,让它转过身,回到牛圈里面。然后我打开了窗户。雨水几乎没有进来,云杉林保护着屋顶的背面。贝拉在夜晚的惊恐之后终于得到了清新而凉爽的空气。我走回房 子里,终于、终于,我也可以安心躺下了。老猫从床底爬了出来,走到我身边。我没过几分钟就沉沉地入睡了。我梦到了一场暴风雨,并在一声雷鸣中醒了过来。那不是梦。可怕的天气又回来了,或者是一场新的暴风雨入侵了盆地。雨下得非常猛烈,我起身关上了窗户,擦干了地板上的积水。房间里充满了清新的凉意。我又躺了下来,立刻就睡着了。我一次又一次地被雷声唤醒,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入睡。真正的暴风雨和梦中的暴风雨交织在一起,将近天明时,我已经可以冷静地面对所有的暴风雨了。我把被子蒙在头上,最终沉沉地睡去了,没有受到任何干扰。
我被一种沉闷的扑腾声惊醒,我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它立刻让我清醒过来。当时是早晨八点,我已经睡过头了。我先把急不可耐的 “猞猁” 放到外面,然后去查看是什么东西发出如此大的扑腾声、刮擦声和摩擦声。小屋前面什么也没有。暴风雨打乱了灌木丛,折断了几根树枝;通往牛圈的路上有几个大水坑。我换上衣服,拿上挤奶桶,走出去找贝拉。牛圈里的一切都保持着正常状态。扑腾声是从小溪那里传来的。我沿着斜坡向下走了一段路,看到一条浑黄的激流正翻腾着流过,带走了连根拔起的树木、草丛、石块。我很快想到了峡谷。水流一定是在那道墙壁所在的地方淤塞了,漫灌到了溪边草地。我决定尽快过去看看。但首先我得干完眼前的活儿,就像平时一样。我把贝拉从牛圈里放出来。天气凉爽,正下着小雨,牛虻和苍蝇都不会来打扰贝拉。森林草地上曾经有一棵巨大的橡树。它在之前就有一道被闪电劈中的伤疤,最终还是被闪电劈倒了。这次是完全被毁掉了,闪电将它彻彻底底地劈碎了。我为这棵树感到难过。这里很少有橡树。当我走回家时,我听到了远处的隆隆声。暴风雨似乎依然在山间肆虐。也许正从一个盆地游荡到另一个盆地,不断地绕着圈子,就像那个猎人之前描述过的一样。
吃过午餐后,我带着 “猞猁” 走进了峡谷。那里的道路没有被水淹没,因为它太高了,但雨水向另一侧蔓延,那条友好的绿色溪流变成了一个黄褐色的庞大怪兽,把树木、灌木、石头和土块都卷走了。我甚至不敢往那边看上一眼。如果在湿滑的石头上走错一步,我所有的忧虑就会在冰凉的流水里得到最终的交待。就像我想象的那样,水流没办法那么快通过墙壁,因此在那里形成了一个小湖泊。在湖底,草丛慢慢摇曳着。墙壁边堆满了树木、灌木和石头,形成了一座小山。看来,墙壁不仅看不见,而且坚不可摧,因为树干和石头撞击它的力量一定是大到难以想象的。然而,那个小湖泊并没有我所担心的那么大,积水肯定会在几天之内完全排干。我无法透过冲刷到墙边的大量枝叶看到墙壁对面的情况,可能这条浑黄的激流到了那边会变得平静一些。也有可能流水涨得更高,冲走了房屋和桥梁,闯进了窗户和大门,从床上和椅子上带走了那些曾经是人类的毫无生气的石化物。它们会留在广阔的沙洲上,在阳光下被晒干,那些石化的人类、石化的动物,以及它们之间的碎石与沙砾。除了石头,什么也没有。
这一切都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我感到有点不适。“猞猁” 用鼻子推了推我,把我赶到了一旁。也许洪水令它感到不快,也许它感觉到我的思绪已经远离了它,因此想要吸引我的注意力。和往常类似的情况一样,我最终听从了它的意愿。它比我要了解怎么做对我才比较好。在整个回程的路上,它都走在我身旁,用肋部把我顶到岩壁一侧,远离那个可能会吞掉我的庞大怪物。最后,我不得不因为它的关心而露出笑容,它湿润的爪子扑到我胸前,叫得格外响亮和欢乐。“猞猁” 本该有一个更强壮、更开朗的主人。我经常无法给它的生活提供乐趣,不得不强迫自己表现得很开心,以免让它失望。尽管我不能给它一种愉快的生活,但它至少能感受到我多么依赖它,多么需要它。“猞猁” 非常友善,渴望关爱,而且善解人意。那个猎人一定是个好人;我从未在 “猞猁” 身上察觉出一丝一毫的恶意或狡猾。
回到狩猎小屋时,我们俩都湿透了。我生起了火,把衣服挂在晾衣杆上烘干,这根晾衣杆就是为了烘干衣服才挂在炉灶上方的。我把几页驾驶手册揉成团,塞进鞋子里,再把鞋子拿到两块木头上晾干。
与此同时,沉闷的低鸣声依然在云间翻腾,一会儿在右边响起,一会儿在左边响起。它听起来既愤怒又有点失望,并且整天都持续不断。总的来说,这场暴风雨对我造成的损失并不大。鲜鱼可能死掉了一些,这是这场暴风雨对我造成的最严重的损失。但过了一段时间,鳟鱼会重新出现,而且会繁殖更多。屋顶上有几片瓦松动了,我必须尽快修好。对此我有点害怕,因为我恐高,在高处会感到眩晕,但是不管怎样,我都必须把屋顶修好。
在小屋前面宽敞的空地上,我堆放了许多之前砍下的木头,准备劈成小块。但采摘覆盆子和我的贪嘴使这项重要的工作中断了。现在这些木头已经彻底湿透,必须等太阳出来把它们晒干。雨水把木屑冲到路上,形成三道狭长的金红色水流,慢慢消失在沙砾中。通往峡谷的道路也被冲刷得泥泞不堪,但还没有我担心的那么糟糕。我必须找个时间进行修整。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砍木头、收土豆、犁地、去峡谷取干草、修整路面、维修屋顶。我几乎还没好好休息一下,新的劳作就已经摆在眼前了。
那时已经到了八月中旬,山中短暂的夏天很快就要结束。又下了两天雨,暴风雨依然在远处发出低沉的声响。第三天,白色的浓雾笼罩了草地。看不到一座山,云杉树看起来像是被拦腰砍断了。我又把贝拉赶到了草地上,因为凉爽而湿润的天气似乎对它有好处。我把狩猎小屋打扫干净,做了一点针线活儿,等待天气好转。暴风雨过后的第五天,太阳突然从白蒙蒙的薄雾后面探出头来。我很确定这一点,因为我在日历上记了下来。那时的我还充满了分享欲,经常留下笔记。后来,笔记变少了,我只能依靠自己的记忆。
那场暴风雨过后,天气就没有再变得暖和起来。尽管阳光明媚,把木头都晒干了,但景色突然显露出了秋日的特征。在峡谷潮湿的岩壁上,有着长长花茎的龙胆开出了花朵,而仙客来在灌木丛的阴影里也生长了起来。在山区,有时仙客来在七月就会开花,这暗示着冬天会来得很早。仙客来将夏日的红色和秋日的蓝色糅合成一种带有玫瑰色调的紫罗兰色,它们的香气又把那种已经消逝的甜蜜味道带了回来。但如果长时间闻嗅花香,就会闻出一种完全不同的气味,一种衰败与死亡的气味。我一直都觉得仙客来是一种奇异而有点可怕的花朵。
阳光再次闪耀,我投入到了木工活儿中。我觉得劈木头比锯木头更容易,而且很快就取得了进展。我没有等到地上堆满木柴,而是每到傍晚就把劈成小块的木头放在阳台下面,在那里整齐地堆叠起来。我不想让它们再次被雨淋湿。
我慢慢地使所有的工作形成了一个系统,这让我的生活变得轻松了一些。实际上,毫无计划从来都不是我的过错,我只是很少有机会实施我的计划,因为总是有人或某些事毁掉我的计划。但在这座森林里,没有人会破坏我的计划。如果我失败了,那就是我自己的错误,只能是我自己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