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共享单车,潮起潮落,浪潮退去之时,虽然满眼望去伤痕累累,但这场大潮改变了人们的出行方式,参与其中的人们都值得被记住。
本文以时间为线索,梳理了共享单车各玩家的重要人物的心路历程,同时补充了一些人物的细节,发人深省。
本文首发于中国企业家杂志(ID:iceo-com-cn),作者王玄璇,经汽车编辑转发,供行业人士参考。
胡玮炜离开摩拜后,2018年12月29日,她出任WKUP单车董事的新闻又引起外界关注,人们猜测这是否会是她在内部信中所说的在出行领域的下一个创业。胡玮炜以工商信息变更滞后进行了模糊否认。
在胡玮炜从共享单车风潮离场之前,摩拜CEO王晓峰已离开摩拜,称去陪伴家人。李刚带来了口碑很好的小蓝单车,但在小蓝被滴滴收购后,李刚鲜少在媒体前露面。
2017年6月央视那场《对话》请来的几位共享单车创始人,几乎只有胡玮炜全身而退,还在这个行业里坚持的只剩下戴威,但跟他相关的多是一条条让人唏嘘的消息。短短三年多时间,共享单车被捧上风口,又迅速跌落,除依附巨头之外,还没找到另一条体面的生存之路。单车英雄们带着遗憾、不甘与憧憬,一个个告别、散场。
初心2015年,资本市场经过几年的狂欢后迅速遇冷,多个领域在激烈竞争后出现双强争霸的局面,资本难以助推它们继续竞争,撮合了滴滴与快的、58同城与赶集网、美团与大众点评、携程与去哪儿等几对劲敌。
2015年5月21日,戴威在公司附近遛弯,看到有人骑车经过,想起自己大学四年丢了5辆车。他想,为何不做一个看到车就骑、骑到哪算哪的项目?那时ofo是一个刚成立一年的骑游项目,100万的天使投资已经用完,戴威提出这个点子,团队成员一拍即合。三天后,戴威和兄弟们喝了顿酒,大家都喝多了,对接下来的项目感到兴奋不已。
从2015年9月上线一年时间里,ofo进入的学校数量涨到200多个。有阵子戴威干脆在公司旁边开了一间房,经常和技术在一起通宵奋斗。订单蹭蹭上涨,车子被骑到校外,戴威没有开放给城市用户骑,而是从校外回收车并雇了老大爷看守校门。
有投资人建议戴威让ofo进入城市,但戴威没有采纳,直到摩拜将战场开到了北京。
mobike这个名字诞生于2014年11月的一个晚上。在国贸附近的咖啡馆,记者胡玮炜介绍汽车设计师陈腾蛟给李斌认识,李斌对陈提出的智能自行车不感兴趣,觉得做一个随处能借的自行车可能更有趣。他连名字都想好了——把mobile和bike拼起来。据GQ报道,陈对这个产品免费、卖服务的项目不感兴趣,李斌转向胡玮炜:“不如你去干吧。”
“这个想法击中了我。”胡玮炜曾提到当时的感觉。当晚大家聊到深夜,决定要做这件事。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团队都在研发单车模型。
2016年4月,摩拜正式在上海投入运营,2016年8月,摩拜进军北京。网易科技一篇报道中提到,胡玮炜和王晓峰本想进入北大,攻入对方根据地,把对方“灭”了。摩拜B轮投资方、熊猫资本合伙人李论劝住大家,“这个事情谁也灭不掉谁。”
没进入北大,摩拜进到北京大学校园里做宣传,“那可是ofo的老巢”,当时参与了宣传活动的摩拜员工现在想起来依然很兴奋。
面对打上门来的摩拜,戴威后悔当初没听投资人迅速进城的建议。他准备开城。2016年11月,ofo宣布开启城市服务,双方正面交锋。
追捧2016年这一年,摩拜和ofo都完成了从A轮到C轮的融资,每轮融资宣布时间几乎都是前后脚。
在此之前,戴威几乎是靠着借钱维持公司发展,融资十分不易,幸亏有戴威的北大师兄、唯猎资本创始人肖常兴的投资。钱快花光时,戴威参加创业路演活动,吸引了台下的弘道资本创始人李晓光,又争取来几百万。
当2016年1月金沙江创投副总裁罗斌打电话给ofo客服自称是投资人时,戴威第一反应是“这位罗先生绝对是骗子”。他抱着怀疑的态度回了信息,没想到第二天就见到了朱啸虎。聊完后戴威在国贸三期地下一层的围栏边,百度朱啸虎英文名Allen,发现对方很厉害,是滴滴的早期投资人。第二次再谈时,双方就签订了融资意向。
朱啸虎投资后,天使投资人王刚、真格基金也下注ofo,更多资本蜂拥而来。有传闻2016年5月还出现了投资方催促戴威签字的情况,戴威焦虑失眠两天后没有接受这家知名基金的投资,而是去好好吃了顿火锅,买了衣服,走进另一家知名基金办公室签下协议。
同年9月,ofo获得滴滴数千万美元融资,朱啸虎豪言“90天内结束战斗”。
而摩拜也在迅速补充弹药。9月摩拜的C轮融资机构名单上,出现了红杉资本、高瓴资本、华平投资等多家知名机构。摩拜合伙人夏一平在接受GQ采访时说,红杉开会讨论是否投资时,沈南鹏站在窗边几分钟内看到接连经过的摩拜单车,决定出手。
李论说,摩拜C轮融资时,“一堆人追着投,拿钱拿到手软”。华平投资执行董事胡正伟接受本刊采访时也感慨,摩拜是华平进入中国二十年来决策最快的项目,其他项目至少需要四周的尽调,决定投资摩拜只用了两周时间。
2016年一年摩拜融资五轮,王晓峰在2017年1月接受本刊采访时仍表示“不满意,还可以更快”,因为这个“中国原创的东西”让他充满激情。
王晓峰上一份工作是Uber中国的上海总经理,多位Uber前员工将这里称为乌托邦,员工怀着满腔热情追逐梦想。看到摩拜后,王晓峰认为这是“一场全新的旅程和更大的冒险”。据《人物》报道,王晓峰只用了几天时间,就决定接过李斌的橄榄枝。王晓峰一开始认为共享单车是一个疯狂的主意,马上就发现这是一个“跟Uber差不多伟大的生意”。
摩拜产品刚上线那段时间,王晓峰和团队每天工作累了,最大的乐趣就是拿瓶啤酒,坐在马路边上数从身边经过了多少辆摩拜。疾驰中,整个团队绷紧了神经。“大家都在憋着劲去做事,什么事都很着急,你好像停不下来,不能思考其他东西,就这样被推着走了。”一位摩拜员工向本刊回忆称。
戴威在2017年3月接受本刊采访时表示,从2016年9月开始,“第一次感受到互联网竞争的惨烈,太多事都是被推着往前走”。
死亡2017年1月,ofo宣布以“一天一城”的速度在10天内密集进入11座城市。春节后,摩拜投资人看到街上满是小黄车觉得“太吓人了”。在北京高瓴资本办公室,摩拜紧急召开董事会商讨“冬季战略”。会议之后摩拜增加了地推和运维人员,抵御ofo的城市围剿。
在摩拜和ofo的军备赛中,单车投放量被推上了一个新高度。公开数据显示,整个2017年,共享单车投放量高达2300万辆。2016年9月之后,各种单车如雨后春笋,人们调侃“颜色不够用了”。
其中也有新玩家的贡献。2016年下半年,李刚带着号称“完爆市面上所有竞争对手”的小蓝单车杀入其中。李刚1988年出生,已经是连续创业者,在创立小蓝单车前,在纽约做过金融分析师,后来回国创立快按钮,后快按钮被360收购。
年轻气盛的李刚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内心充满战斗欲。李刚2015年创立野兽骑行,每年都会组织参与骑车环游项目。他微笑着评价戴威,“我每次都说他,你骑过哪里啊,就说自己是骑行爱好者。”他也在央视《对话》节目上微笑着评价摩拜,“作为骑行者,轴传动对骑行体验是有所牺牲的。”
玩家间的擦枪走火不仅于此,在李刚的朋友圈中,也曾发过小蓝单车被挪动、损害,而让位于摩拜单车的情节。
李刚总说“先赢不算赢”,带着对自身产品的信任,李刚认为随着7、8月共享单车损耗高时期的到来,行业将迎来一个转折点,对质量好的小蓝来说是个机会。他计划通过产品、团队的能力及免费策略反攻重要城市。
但是,2017年6月,小蓝单车广州一支年轻的运营团队在不合适的时间发布了一个不合适的活动,这对公司造成了毁灭性影响,投资方开始重新评估投资小蓝的风险。小蓝高管此前曾告诉36氪他们有多受追捧,所有没投资过摩拜和ofo的机构都来找过小蓝。但在那件事之后,不管小蓝如何让步,投资方都不再积极。
“资本市场急转直下,我跑遍了上百家基金,得到了无数关于产品和团队的称赞,但这一切都没有换来一笔资金,打没了我最后一分骄傲。”李刚在后来的公开信里写道。
最后的结局,是滴滴接盘小蓝,但不包括员工和供应商的欠款。李刚借钱、卖房,想尽一切办法弥补员工和供应商的损失,在小蓝单车最后的几个月里,有员工经常看到李刚在办公室打坐冥想,意志消沉,他以前从来不会这么做。“过去几个月很屈辱,也很艰辛。”李刚在2018年1月接受凤凰科技采访时说,“但人生还得继续翻向下一个篇章。”
酷骑单车创始人高唯伟则为这场单车梦花费了巨额埋单费。
高唯伟从初中毕业就从安徽老家来北京打工,代理销售过手机卡、创办门户网站、成立诚信贷,创业十余年实现财务自由。在共享单车大潮掀起后,高唯伟倾尽所有投入造车大军。酷骑没有融资,造车占用了大量资金。2017年9月之后,在酷骑总部北京通州万达广场上挤满了前来退押金的用户。至今关于酷骑的新闻还停留在相关部门喊话回收单车,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离场2018年春节前,吴晓波在北京亮马桥边上的摩拜总部采访胡玮炜。吴晓波问到盈利模式,胡玮炜还是那套逻辑,每天有两三千万的骑行,还可以继续增长,同时单车也是很重要的入口。“资本急吗?”胡玮炜马上回答:“(通往盈利的道路)也并没有很漫长,我们其实还有很多储备。”
几个月后的4月3日,胡玮炜坐在了谈判桌上,投下赞成票,摩拜被美团收购。新闻曝出来后,胡玮炜发了一条朋友圈,“大家都喜欢戏剧性,然而我更愿意积极看待一切。谢谢所有人把我们捧到改变世界的高度,也谢谢大家对摩拜的重新审视。”她还配了一首节奏激烈的摇滚《The Beginning of the End》。
在摩拜总部有一个伸向亮马河的露台,很像船的甲板。露台上放了一个蹦床,在这里跳床是胡玮炜创业后还保持的为数不多的运动。接受吴晓波采访前,胡玮炜在蹦床上跳了一会,据说在美团点评收购摩拜当晚,胡玮炜跳了很久。
胡玮炜1982年出生于浙江东阳,2004年从浙江大学城市学院毕业后进入媒体,做了10年汽车记者和科技记者。在很多采访中,谈到和记者有关的话题时她更加神采飞扬,会回忆起只身一人拖着一个小箱子来北京做记者的场景。她会对采访者提出的其他创始人流露出好奇,比如反问吴晓波:“雷军最大的变化是什么?”然后再去思考自己的变化。当被问起摩拜的盈利问题,她对GQ杂志的一个回答是“就像问party是不是8点结束一样无聊”。
李斌对胡玮炜的评价是,“充满热情,非常执着”。这种热情帮助摩拜度过早期艰难期。在还没有找到可量产的单车模型前,有一次胡玮炜和工程师在飞机上讨论智能锁应该是什么样的,当时两人都站着,完全没注意到飞机颠簸,直到空姐来提醒两人才意识到需要坐下。
2017年3月,胡玮炜带着一批摩拜单车去美国德州奥斯汀参加西南偏南大会。看到胡玮炜在街头骑摩拜,几个骑着三轮车的美国人追上来说:“你这个是轴传动,还是单摆臂,wow,太厉害了,哪里可以买到?”胡玮炜哈哈一笑回应道:“我们不卖。”
摩拜一位员工告诉本刊,胡玮炜是那种可以一起做游戏、唱歌、开玩笑的领导。早期有访客来公司问:“胡总在吗?”该员工一抬头看到胡玮炜,“胡阿姨在那呢”。在摩拜,洗头也已经成了胡玮炜的一个梗——上央视《朗读者》节目时没洗头,几次接受采访时不洗头,还不要摄影记者给她P图。
胡玮炜在2018年12月卸任摩拜CEO的内部信中写道,“作为一个创始人,摩拜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的爱,但是大家也都能明白,最好的爱不是去捆绑在自己身上,而是在合适的时间放手让其更快的成长,我想现在就是我放手的最好时机。”
美团点评收购摩拜后,胡玮炜接替王晓峰出任摩拜CEO。她曾经感慨,资本是助推你的,但最后你都得还回去。王晓峰在摩拜被收购之后也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在中国,创业公司永远绕不开各种巨头。
在加入摩拜这场冒险前,王晓峰曾有近20年职业经理人的经验,在宝洁、Google中国以及腾讯等公司任职。
王晓峰最后一条关于摩拜的微博是在2018年4月21日,他转发了22日摩拜即将举办的表演活动。他在美团、摩拜收购会议上投了反对票,发微博表示“从宣布正式运营到收购完成,不足两年时间。时光飞逝,仿佛如昨”;4月28日王晓峰卸任摩拜CEO一职。
坚持美团点评宣布收购摩拜后,《财经》一篇报道中提到,戴威在群里说了句“真的很可惜”。
“戴威是一个仰望星空的人,从来都只想把这件事做好。”一位ofo前员工这样评价戴威,“但后来戴威对公司很多事情都失去了控制。”他认为,与摩拜相比,ofo采取以快制胜的策略给日后的高损耗与运营难埋下祸根。“ofo研发了至少10款以上单车,但很多最后都不了了之,比如在深圳投放的变速单车,完全是浪费钱。”
2017年2月的ofo年会,是戴威的高光时刻。网易科技报道中提到戴威当场送给一名员工一辆牧马人。“我记得你这个梦想,那么我今天就告诉你,你的这个梦想实现了。”戴威说完,全场先是鸦雀无声,随后爆发出欢呼。
那场年会还选出了10位优秀员工,但其中三位在不久之后被开除。“你不觉得很讽刺吗?”有ofo前员工对本刊说到,公司的管理出了问题,戴威对很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戴威相信人性的善良,导致眼里的世界都是善良的”。
但对控制权这件事,戴威还是逐渐下了决心。一个多次被报道的场景是,2017年11月,戴威冲着电话那头的付强发怒:“滴滴的人都给我离开ofo!”付强在2017年7月从滴滴加入ofo任执行总裁。ofo与滴滴之所以有矛盾,有说法是因为软银的投资由滴滴牵线但最后交易夭折,滴滴希望促成ofo和摩拜合并并由自己掌控局面,滴滴用一票否决权反对ofo收购小蓝……
跟摩拜相比,ofo跟投资人之间的“故事”似乎更多。朱啸虎先是放话90天内结束战斗,战斗没结束,一年后转发一篇文章称“ofo活跃用户、用户增速远甩摩拜稳居第一”,引来马化腾回复“摩拜高一倍多”。再到后来,朱啸虎暗示戴威与接受ofo与摩拜合并,戴威隔空回应“希望资本尊重创业者的理想”。2017年12月,朱啸虎将ofo股份出售给阿里巴巴和滴滴。
2018年以来,ofo经历裁员、搬家、欠款被告、押金难退……戴威只得从侧门进入公司,召开全员大会安抚人心:除了倒闭,一切皆有可能。不久后,公司楼下不顾寒风等待退押金的用户们,已经排到了马路上。
曾经因共享单车热闹起来的小镇王庆坨,在2018年夏天也格外沉闷。日头下的庄稼地里,躺着一片被废弃的单车。
为了走出困境,戴威在找新的商业模式,但似乎总是踩雷。比如与PPmoney合作,用户可选择将99元押金升级为100元特定资产,不久合作被紧急下线。相较之下,广告探索显得安全许多。
在不伤害用户体验的前提下变现并非易事,周航在《重新理解创业》一书中提到,如果在共享单车的使用流程上,再去做流量的二次转化和分发,肯定是个妄念,不仅会伤害用户体验,而且也没有太大价值。
在共享经济退潮之际,戴威仍留在战场上继续坚持。“活着才有希望,”戴威在内部信中写道,“为我们欠着的每一分钱负责,为每一个支持过我们的用户负责。”